菊英垂首回道:“王爷,这不是四喜饺子,是梅花饺。娘娘冬季赏梅,说梅花清雅姣丽,便仿此花做面点。王爷且细瞧,这饺子是不是如梅花一般?”
于成钧听她如此说,便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看这饺子果然同四喜饺子不同,以白面捏出了五个圆兜,且每一只上都捏出了尖子,就如花瓣一般。中心又以虾籽点缀,便成了花心。这饺子,的确像极了梅花。
他看着,微出了会儿神,叹了口气道:“是个精巧的东西,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其实,这吃食,只要能饱腹便好,何必费那许多精力心神?”言至此,他眸光逐渐悠远,淡淡说道:“穿凿心思,枉费人力物力不说,往往也不过是殷勤讨好罢了。”
这话末尾有些低落,似带了几分不悦。
菊英心中揣摩着,恭敬回道:“王爷,娘娘平素常说,做事但求用心。世间物事无贵贱,皆要付诸全部的心力,方才不算辜负糟践。”
于成钧倒是从未听过这般言论,往常在宫中,那些宫嫔们不是夸口炫耀自己的恩宠荣华,而蓄意作践东西,便是使尽了全幅心力,其实只为奉承皇帝。皇帝待那些嫔妃不算用心,而嫔妃们待皇帝其实也谈不上有几分真心。
故而,他实在厌恶这样的做派,浪费人力物力,用心也是不良。
但他从未想过,居然还会有这样一番道理。
陈婉兮或许是精致惯了,但归府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从未见过她浪费过一分一毫的东西,哪怕针头线脑这样的小物。今日听了她丫鬟的说辞,原来她竟然是有这一段心性。
待物尚且如此,待人也必定是尽心而诚挚了。
想至此,于成钧忽而高兴起来,便捏着勺子吃了一口粥,说道-->>:“这粥倒是极鲜,炖的火候也足,糯软的很。”
菊英适时回道:“这粥也是娘娘每常用的,用了极鲜嫩的春笋,合着野鸽子肉一起熬煮的。取其鲜味之余,更因肉质柔嫩,最适宜宵夜之用。”
汤粥鲜美,诱的于成钧胃口大振,遂将一碗粥与四枚饺子一扫而光。
吃完,他尚且意犹未尽,吩咐道:“去,到厨房再给爷拿些来。”
菊英见这王爷行止果然如娘娘所料,便回道:“王爷,厨房已经封了灶,不及再热了。”
于成钧听着,抬眉问道:“才把夜宵端来,就封了灶台。这是王妃的吩咐吧?”
菊英赔笑道:“王爷说笑,每日府中厨房几时封灶都有固定时辰。些许小事罢了,娘娘怎会亲自过问?”
于成钧笑了笑,说道:“你也不用替她打掩护了,她必定是怕爷吃撑了。”说着,又是摇头又是笑:“她呀,小心眼儿多的不得了。”落在一旁绢纱羊角灯上的目光,透着融融的暖意。
菊英不能接话,便收了盘盏,道:“王爷无有吩咐,婢子退下了。”福了福身子,就要退出书房。
于成钧看着她的一进一退,忽而开口:“你叫菊英是么?”
菊英不防,忙回话:“是。”
于成钧又道:“你很好,言行举止,十分稳当,不问不答,做事妥帖。往常,怎么不见你服侍王妃?”
菊英答道:“婢子粗笨,往日不配服侍娘娘。近来娘娘屋中人手出缺,婢子方才入选。”
于成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话,只道了一句:“去吧。”
待菊英去后,于成钧方又回榻上,拾起那本册子,重新看起。
看了两行,他心思却飘忽起来,飞到了陈婉兮的屋中,飞进了那翠色蜻蜓帐幔里去。
往日,他也有几分嫌她身侧的丫鬟行止不稳,或轻浮或野心旺盛,只是内宅事总由主母掌管,他便也没有插口。
近来,府中似有什么巨大风波,但又转瞬归于平静,再看菊英与那个红缨两个丫鬟的做派,他便明白过来,她掌家管人,是自有一套的。
想了片刻,他重看了进去。
嘉楠姑姑给他的这本《**人事录》,还当真是本奇书。
不止将这件事讲述的淋漓尽致,甚而男女各种情态反应,何为欢悦何为痛苦,又该如何处置,都一一描述了个明白。除此之外,更讲了许多欢好技巧。
于成钧往日不是不知这件事,却不晓得原来竟有这么多门道。
这般看来,当初洞房花烛夜,陈婉兮是格外受了苦的。也难怪,她如今怎样也不肯让他亲近了。
幸好,他有心去问了嘉楠姑姑,不然夫妻两个这辈子怕是都要难欢悦了。
其实,如果他愿意,他是她的夫主,她是不能违抗的。
但强迫得来,又能有什么欢愉?何况,他早已在心底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会折辱任何一名女子,不论她身份贵贱,又何况是他的发妻?
如今,一切都好了。
他明白了这些事,再有了姑姑给的那瓶子润油,就都好办了。
想到此处,再想到陈婉兮的美艳姣丽,于成钧便有几分按捺不住、迫不及待。
他兴奋的在榻上翻来覆去,健硕的身躯又把床榻压得咯吱作响。
若不是想到明日要陪她去给岳母上坟,今夜实在不适宜合房,他今儿晚上就要同她比划比划了。
看着书里男女搂//抱之态,于成钧眼前有些恍惚,竟逐渐想成了自己同陈婉兮的模样。
这下,便越发不可收拾了。
好半刻功夫,于成钧方才清醒过来。他怔了片刻,拿手巾擦了擦手,丢在一旁,把这书册宝贝也似的压在了枕下,心满意足的躺了下来,却越发飘飘然起来。
这一夜,肃亲王府的两位主人,睡得都不算踏实。
翌日,王爷与王妃起身,梳洗之后,便同在上房吃饭。
于成钧见陈婉兮眼中微有红丝,便问道:“王妃昨夜没有睡好?”说着,也不等陈婉兮答话,接着笑道:“想必是爷昨儿晚上不来陪你,你睡不着?”
陈婉兮瞥了这男人厚脸皮的样子,吩咐红缨盛了一碗红枣粥,淡淡说道:“王爷整日就爱说这些风话取笑,妾身昨儿夜里是梦见母亲了,所以才失眠至天亮。”
这话,半真半假。
她的确有些不惯了独寝,但梦见母亲也是真的。
提及岳母,这自然是不能拿来玩笑的。
于成钧敛了满面笑意,颔首道:“今日去了坟上,爷一定亲手替岳母整理坟茔,既尽女婿之谊,也谢她老人家当年的牵线之恩。”
陈婉兮浅浅一笑,吃粥不语。
她心中,其实很为于成钧这番话触动。
弋阳侯府,哪里还有人真心的记得这位前侯夫人?每年清明祭祀,不过面子功夫敷衍一二。祖母虽疼她,到底也是有限。
如今,尽孝竟然是这个身为外姓人的女婿了。
只凭这一点,她陈婉兮便不算所嫁非人。
陈婉兮想了会儿心事,吃了个银丝卷,抬头忽看于成钧的脸色也不大好,眼下有乌青,便问道:“那王爷又是怎样?昨儿夜里,是为着什么辗转反侧呢?”
于成钧看着妻子那如花笑靥,眸中不怀好意的光彩,咳嗽了两声,大声道:“没什么,不过是看公文看的晚了。”
陈婉兮抿嘴一笑,她也摸索到了这男人的些许脾气。这人若有难言之事时,便会蓄意装出一副大模大样的做派。
她倒是好奇,到底什么事能让这个脸皮厚如墙的男人,如此难为情?
作者有话要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婉兮对于男人有偏见,其实王爷对于女人也一样是有偏见的。
他们的相处,也是个彼此纠正偏见的过程~
第51章
时气近了清明,雨水便多了起来。
晨起时尚且清朗的天气,及至二人出门时,竟已蒙上了一层阴云,且还零星的滴起了雨点。
今日是上坟,王府里平素那些被圈狠了的丫鬟们,各个都巴望着跟王妃出来逛逛,早几日便开始打点王妃身边那几个得脸的嬷嬷姐姐。
然而梁嬷嬷是老嬷嬷了,性子老成,自然不会贪这等小便宜。
杏染毛躁,但经了之前柳莺的事,倒沉闷踏实了许多,轻易不肯再兜揽什么,生恐娘娘嫌厌了她。
至于菊英与红缨,都是沉稳内敛的性情,更不擅自理会此事。
故而,陈婉兮今日依旧是带了平素跟着自己的几个侍从出门。
豆宝因年岁尚小,不能到坟地去,便留在了府中。除却乳母章氏外,陈婉兮倒嘱托了琴娘帮忙照看。
及至出门,陈婉兮乘车,而于成钧照旧骑马。吩咐了启程,车马队伍便缓缓行去。
陈婉兮坐在车中,随着车轮碌碌,身子也不由轻轻晃着。
心境,却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从前,每年到了这日,她便要愤懑恨怨,便要想起母亲生前的不平不公,想起那个冷漠薄情的男人,那个恬不知耻占据了母亲位置的妇人。
然而今日,她心中却并无这些杂乱的思绪,唯有宁静和缓,只是去为母亲上坟罢了。
一旁陪着的杏染,看了看窗外,说道:“娘娘,外头下着雨,王爷还骑着马,竟也不怕着凉。”
陈婉兮自窗子望了出去,却见于成钧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着一袭淡青色常服,精壮的身躯这般看着更如山岳铁塔一般。他已戴了斗笠,但飘忽的雨丝依旧打湿了他的发,显得尤为乌黑润泽。
她不由一笑,轻轻舒了口气,嫩葱也似的手拂了一下帘子,又放了下来。
她已有了自己的家,丈夫相陪,一道去为母亲上坟。
扫墓宜早,肃亲王府的车马启程时,天色才亮,城门初开。
路上行人不多,出了城,马匹便放开了步子,疾奔而去。
窗外景色急急逝去,陈婉兮倒也不及细看。
程初慧是弋阳侯府的正室夫人,过世之后,自也葬入了陈家祖坟。
肃亲王府的车马自官道上走了半个时辰,便往东一折,进了一处坟地圈子。
陈家也是名门望族,这坟地风水自然讲究,背靠青山前有河流,河畔更栽有数十株柳树。暮春时节,杨柳青青,随风摇曳,便如翠衣碧钗的美人,立在河岸。
肃亲王府的车马在外停了,杏染与红缨搀扶陈婉兮下了车。
于成钧亦下了马,把缰绳丢给了玉宝,走来同妻子并肩而立。
他放眼眺望,看着远方的青山隐隐,东流河水迢迢,不由舒展了一下筋骨,长舒了口气,向陈婉兮笑道:“你母家的祖坟,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陈婉兮浅浅一笑,淡淡说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然而前三则,妾身都不大信。倒是这后两则,才是修身立本之道。”
于成钧握了握她的手,朗声道:“走吧,替岳母大人扫墓去!”
陈婉兮抿唇微笑,随着于成钧步入其中。
经过一处处坟茔,二人终在一座坟前停下。
那坟修的倒是规整,碑文上刻“燕诰封弋阳侯三品程氏夫人”等字,坟前有香花供果,但已有了**迹象。坟间,更是杂草丛生。
陈婉兮视若无睹,吩咐杏染把带来的供物并线香纸钱等取出,就要收拾。
于成钧四下张望了一番,说道:“岳母的坟茔,怎会荒至如此?”
陈婉兮笑了一声,淡淡道:“任凭这身后事如何风光,但人已是不在了。有她在,谁还敢记得这位前夫人?即便是记挂着主人的恩惠,想要尽些心力的,这么多年来也被她找缘故,发落干净了。妾身虽有心,但未出阁时自要顺从长辈。既出阁之后,便是外姓人了。”说着,她面色暗淡,似是自言自语道:“如今,我是肃亲王妃又如何?到底是不能庇护自己的娘亲了。”
于成钧听她话音伤感,便捏了捏她的肩膀,沉声道:“别想了,往后你都有我呢。”
陈婉兮回神,朝他微笑。
梁嬷嬷两只眼睛通红,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一言不发。她不顾地下湿泥,双膝跪地,两手忙碌着收拾。
她是程初慧的旧仆,老主人待她恩厚,她也是感念不已。
然而目下,她是肃亲王府的家仆,这弋阳侯府的祖坟,是不好轻易便来的。每年,也只能这个时候,随着王妃过来祭拜罢了。
于成钧果然如之前所说,取了铲锹,亲自动手,铲除了坟间荒草,又把坟基不稳之处修整了一番。
陈婉兮则同梁嬷嬷一道,更换了祭品,点了三支线香,焚烧纸钱,叩首祭拜。
陈婉兮拜罢,方是于成钧。
于成钧倒不避忌,一掀衣摆,就在坟前跪了,长身拜倒。
他心中默默祝祷:当年,您将婉儿托付给我。如今,我已将她娶作妻子。我必用尽一生,呵护疼爱她。您在九泉之下,便安心吧。
这般正经念了一会儿,他想了想,又在心底念道:然而您九泉之下有灵,也替女婿劝劝婉儿,她的脾气实在太倔强了。等将来我们好了,再为您多生几个外孙子外孙女,一齐热热闹闹的来看您。
陈婉兮立在他身后,当然是不知道这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他宽厚的背脊,心中莫名的温暖踏实。
肃亲王府中人祭拜了一番之后,陈婉兮便吩咐下人收拾余下的灰烬等物。
这等杂事,已无需王爷王妃动手,于成钧便拉着陈婉兮在河畔信步赏景。
于成钧指着眼前几座山峰,将里面有何等景致、哪些有趣之处一一讲给陈婉兮听,说到兴起时,又指画着眼前的河流道:“前儿爷吩咐厨房炖的鱼汤,鲜吧?其实就咱们眼前这条河里,有一种鱼,滋味儿更是绝佳。这鱼,诨名叫黄辣丁。别瞧那鱼样子粗蠢,又不是鲈鳜之流的名物,就是这寻常渔船里的吃食,可风味却绝不在其等之下。世人只知追捧名物,将世间物事皆以贵贱区分,反倒狭隘了眼界,白白错失许多好物。”
一气儿说完,他出了口气,又笑道:“婉儿,爷适才已打发了两个小厮去那边的渔船上问问。若有鱼获,就尽数买来。回去让老刘烧了,给你尝尝鲜。”
陈婉兮睨了他一眼,忽而笑了,望着不远处河上飘着的渔船,说道:“妾身,还从未见过如王爷这般小心眼的男人。”
于成钧眉一挑,问道:“怎么说?”
陈婉兮笑道:“前儿把谭家二爷送来的两尾鱼炖了,昨儿又吩咐玉宝额外买了更好的名种补来。这还不够,今儿又跟妾身说还有更好吃的。王爷,这是打算处处都要压谭二爷一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