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活柔软的小舌舔舐着甜丝丝的草莓汁液。
真的是草莓吗?怕也是未必,四角钱一根的冰棍哪里舍得放多少草莓,能有半颗的量怕是都要谢天谢地了,可冰棍的颜色真的好红好红,比这个时节里盛放在公园里的月季还要红,此刻在窜出纱帘的柔光映照下,更显得羸弱美丽。
在这座城市逐渐苏醒的时刻,梅婧却用着这块含着色素和糖精冰块,紧紧地堵住了自己的嘴。
冰在她的嘴里化成了微凉的汁液,递进了夜生的唇舌,也不巧漏了些滴在他们的下颌上。她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却能看得见夜生被汁液染红的水润唇瓣,太勾人了,太好看了,令她忍不住动情地将自己递得更近了些,任由前所未有的舒爽随着脊椎节节攀升,在大脑皮层中宛如除夕那夜的焰火一样反复炸开,缓慢地蚕食掉她的所有理智,最终彻底地沉迷于这场心心相印的极度欢愉。
这支红艳艳的冰棍最终还是没能吃完。
它半拉拉地融化在了窗台上,像是稀释过的血迹一样,顺着灰白的老墙蜿蜒而下,样子实在称不上是好看。
梅婧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睁开了眼。
她用探过身去喝水的功夫,悄悄地瞥了眼垃圾桶内保险套。望着那塑料薄膜中液体的颜色和质地,这才算放下心来。夜生恰逢在忙单位里的周年庆,昨日一整天都没有回来,虽然嘴上不曾说什么,心里也没有真的在怀疑,可看到眼下这一幕,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随即她如同条灵活的小泥鳅般,钻回了夜生的怀里。
夜生显然有些困了,就连说话时也闭上了眼,“宝宝,我刚刚表现好不好?”
梅婧舒心一笑,没有吝啬夸奖。
“特别好,特别喜欢。”
“那你回头给我画一颗小红心……”
“嗯,抱紧些,回头给你画两颗。”
一阵轻风吹起了贴在窗帘边的一张小纸片。那是一张被胶带固定在墙上的白色表格,尽管有点像幼儿班的手笔,但表格上的一笔一划都画的很认真。
不过与幼儿班不同的是,这张纸上只有夜生一个人的名字。
名字后面,画着一排排鳞次栉比的红色五角星。
说起这个,倒还是他们有回去超市,在结账队伍前的一个小学生身上学到的灵感。
那一日,一个刚放学不久的小男孩得意洋洋地凭借着学校里老师发的红色五角星,向来接他放学的奶奶换了一个冰柜里价值不菲三色杯冰淇淋。于是,那段时间被需索无度到体力有些跟不上的梅婧,几乎登时便来了灵感,一回到家便这么有一学一地效仿了起来——
表现好了才能给一颗红星,一颗红星换一回亲热。
开始的几天里,夜生还算配合,甚至还一口一句梅老师的乖巧喊着。可到后来星星不够用了,他便藏不住狐狸尾巴,开始在床上撒娇耍赖起来,以至于每次不多要到几颗星星都不肯结束,折腾得梅婧理智涣散,只好开头放水,生生地破坏了这套文明讲理的家庭法则。
虽然规矩是破了,可这套形同虚设的传统却还是留了下来。
梅婧微笑地轻吻上了夜生肩上的疤痕,徐徐闭上眼,不时也伴随着他平稳的心跳安心睡去。从始至终,她都没告诉他,没有他的夜晚其实她一点儿也睡不好,翻来覆去,几乎一整夜都是醒着的,迷迷糊糊地陪伴着月亮的告别与太阳的升起。
她知道是自己贪心,也不愿让夜生担心,所以一直将这份隐秘的涩意藏在心底。直到每日清晨相拥而眠,才能分泌出一丝消化液,去消散这一份难以启齿的惯性依恋。
等一等,再等一等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了。
她在入梦前悄悄地祈愿着。
作者有话要说: 生生玫瑰身心永远忠于彼此 耶
第43章
芒种日的傍晚时分, 下了班后的惠惠与梅婧相携去往十八梯。她们计划着先去老福记吃串串,吃完再陪梅婧去选下个月要送给夜生的生日礼物。
虽说是选礼物,但其实梅婧心里已经有了方向。
不过是买东西时身边有着惠惠这个购物达人把把关,心里更安稳些罢了。
她想买一幅拼图, 一幅夜生曾向她提及过的世界拼图。
夜生曾说过看别人玩这个的时候觉得有趣又羡慕。这一句话, 她一直从除夕夜记到了现在。虽然他们没有去各处旅游的条件, 也没有那个时间,可若是能用另一种方式通过认识世界, 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惠惠边走边踢着脚下的石子儿, “婧婧,我有话想问你,你可要如实招来啊!”
“说吧,”梅婧捏着包带, 动作微微夸张地捂着心口, “我做好准备了。”
“那我真问了?”
“再给你三秒, 不问可算了啊。”
“行,那我就问你啦……”惠惠抬起脸,顿时只见满脸狡黠的笑意, “你家夜生的体力是不是很好啊, 瞧你最近这青青的眼圈, 怕是晚上在床上的都没什么阖眼的功夫吧?”
“你瞎想什么呢,”梅婧脸顿时绯红一片,就像是六七月里熟透的蜜桃,润泽羞红得都要滴出水来,“他每天晚上都是要去上夜班的……”
“啊,原来你们做那种事都是在白天——”
“惠惠!”梅婧听得心惊肉跳,连忙打断了这个羞耻的话题, 就差要伸手去捂住她的嘴了,“从前你结婚的时候,我可没逮着你问过这些!”
“那是你自己不好意思问嘛,要是你问了,我肯定也会如实答的。”
爬上台阶的两个人拐了个弯,走进了一条窄巷,随即侧身穿过人群,迈入窄巷中那间人满为患的熟食铺里默契地挑起了冷香串串。
惠惠滴溜溜地转着眼,态度十分端正地择起了盆里的串串,一边挑着一边嘴中还念念有词道,“婧婧不瞒你说,我甚至认真想过,若换我是男人,我也必然会喜欢你这样的……你看看你,脸蛋俏身材好,气质清纯又出挑,你这款啊,绝对是最好激起男人征服欲的类型……”
尽管惠惠的声音压得极低,语调也稀松平常,可一口辣串还没吃的梅婧,还是被这一连串的羞臊话羞得脸红得不行。
“贾惠惠!!”
惠惠眨着眼睛笑,“干嘛?”
“公共场合,你怎么能说起这个脸不红心不跳的,你平时和郝老师也是这样的吗?”
惠惠端着塑料食盒脸色一变,“别提他了,提了我心烦。”
梅婧好奇,“你怎么了?”
路面的石砖地上不知被哪个没公德心的吐了块口香糖,刚好被惠惠不幸踩上,胶黏胶黏的。惠惠一时没了好气,在原地的台阶上蹭了许久,可惜崭新的皮鞋底下还是留了些印子,没能蹭个干净。
惠惠的眼神随着头顶的天色一样黯了下来。
“蹭不掉了……”
梅婧低头仔细看了看那双漂亮白皮鞋的鞋底,随即安慰道,“没事,回去拿板刷蘸了牙膏仔细刷刷,能擦掉。”
“不一样了,”惠惠摸着空落落的手腕,脸色难得的不带感情色彩,甚至有些目光疏离道,“沾过了脏的东西,终归是不一样了。”
“怎么了你,”梅婧这才发现了不对劲,“突然变得多愁善感的?”
今日店里的椒麻鸡翅尖做的十足够味儿,惠惠还没吃几口就飘起了一层薄汗,一时被激得眼圈都有些发红了起来,“你要不猜猜看?”
梅婧放下了咬了一半的海带结,捧场的很,“往哪方面猜?”
惠惠擦了擦嘴,眼神没什么温度,顿时像是凝了一层秋霜似的。
“郝杰。”
梅婧顿时放下了手中的串子,前些时日陪伴丁姐小月子的经历,令她下意识地将直白又热切的目光投向了惠惠犹为平坦的小腹。
“你是不是怀孕了?”
“不是。”
“那是什么?”
惠惠猛灌下一口冰啤酒,酣畅地发出了一声喟叹,“我是想离婚了。”
梅婧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像是只当成了一句玩笑话。
“你们闹脾气了?”
“没闹脾气,我已经和家里打过预防针了。”惠惠语气平淡,“等盯着他把你考证的那个事办好,我就不打算和他过了。”
梅婧皱了皱眉心,这才彻底地感到了不对劲儿。
“惠惠,你和郝杰到底怎么了?”
惠惠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在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卷起了衬衫的袖子,露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红痕。
“我和他刚住在一起的时候是还行,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陋习都是慢慢浮出水面的……婧婧,说老实话,现在的日子我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这是,他打的?”
“嗯。”惠惠飞快地收起了袖子。
梅婧面上的血色倏地褪了个干净。
她自然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刹那间一颗心重重地坠了下来。再度抬起脸时,她的眼尾飘着红,轻微的鼻音更是将她此刻的情绪泄露一空。
“郝杰这么对你多久了?”
“第一次是在去年年底,因为我冲着没打招呼就不回家吃饭的他发了脾气,他先把菜扣了自己一身,之后就用不锈钢的盘子敲我的头。”惠惠拿长竹签子轻敲着桌沿,忍着大口喘息的冲动,更是没勇气抬头面对着好友那可想而知的神色,“你知道的,很多事情有了第一次就特别容易有第二次,接下来这种事就发生地越来越频繁,他下手也开始越来越重。尽管每次结束他都会声泪俱下的忏悔,但我知道,婧婧,我知道的,他改不掉了,我和他已经彻底没救了……”
“那就别等了,教练证的那个事也别办了,单位换不换的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总这么伤你可怎么行?你真的不能再和他一起生活了,这样下去,多一天都多一分危险!”
“不行。”
惠惠反驳的飞快。
梅婧瞳孔骤缩,语速急促道,“为什么不行?”
“你们的辛苦钱都递了出去。我得见他办完才踏实,不然我也不会安心的。”
“惠惠——”
“别说了,这事我已经拿定主意了。”惠惠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手,有些吃力地挤出了一个微笑,“今天告诉你,也算是把我自己心里那道坎放下了。我再也不用像个骗子一样对身边的人遮遮掩掩了,婧婧,我心定了,也心安了。”
于是,从十八梯走到新华书店的一路上,梅婧都因为揪心而紧绷着下颔。
尽管惠惠在离开串串铺子后便换回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神色,可梅婧却不行,梅婧做不到。说实话,虽然从前的她对郝杰的印象不深,但她长久以来,她的心里一直都是羡慕惠惠的。
惠惠有活泼的性子,宽裕的家境与疼她的家人,更有着红苹果里年轻女孩们明里暗里都艳羡着的美满婚姻。很长一段时间来,她的生活就像是大家憧憬的模板。
可此时此刻,梅婧才发现这个模板竟然破灭了,就像是脑子拉着的某根弦突然断了,震得她久久不能回神。
天色彻底黯了下来,老巷中冗长而繁杂的电线将头顶的天空分割得四分五裂,一时令人觉得更为压抑。
即使十分顺利地买到了心心念念的拼图,可梅婧的心内却再没有一点快乐可言。
她多想为惠惠做些什么,就像惠惠每一次人前人后为自己挺身而出一样,可她却觉得自己没用,很是没用,因为她甚至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在离别的公车站台上,惠惠的唇角分明挂着淡淡的笑,可梅婧透着浅褐色的车窗玻璃望着她,却只觉得她的脸色发青和生病了一样。没错,惠惠就算身体没有病,可回到了那个如噩梦般的家里,面对着那个如衣冠禽兽般的丈夫,日复一日,也会得上心病。
马路牙子两侧的烧烤摊正迎来了一天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梅婧抱紧了怀中的拼图,仿佛这是她在心中排浪翻涌的瞬间,唯一可以用来依赖的救生圈。她紧抿着唇,不由自主地思索起了惠惠和郝杰刚认识的时候。
那时的惠惠每次提到郝杰时,眼神都是蕴含着光的。她说郝杰会给她写情书,会背她走台阶,会记住她喜欢的每一道菜,甚至还会悉心到在她每一次老朋友来的时候给她煮红糖鸡蛋……
如此种种,徘徊回忆,只觉得当时的郝杰对惠惠上心到事无巨细,甚至比夜生都更会体贴人。
想到夜生,梅婧的心顿时在寒颤中掺上了几分柔情的隐忧。
她的心底五味成杂,从前被众人公认为好男人好丈夫的郝杰,不过短短两年,便成了婚姻生活中不能谅解的施暴者。那么夜生呢,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夜生,会在漫长的一生始终如一地善待自己吗?日后的人生里,他也不会给她带来任何意外与惊吓吗?
黑云压城,空气中的气压低到负荷。
梅婧抱着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鼻腔不太顺畅地喘着气,只预感着有一场难以承受的暴风雨要来了。
在这一刻,她忽然迫切地想要看到夜生。
明明她知道他正在工作,也知道他或许在忙,可只要能在远远地瞭望一眼,只一眼也行,她也想要马上看看他。
她必须说走就走。
情绪紊乱的她,再也没有办法睁着一整夜眼睛等到明天早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惠惠宝贝:(
第44章
梅婧生平第一次打出租车, 在这座车水马龙的城里。
计价器的金额跳得很快,快到连带着她的眼神也总忍不住被这些跳动的红色数字所吸引。一条肋排、一条江团、两只芦花鸡……梅婧的心内默默地转换着同等物价的菜品,顿时从满心焦急,变得又心疼钱又焦急。
钱明明不好赚。
可花钱的事却总是那样轻松, 轻松得到手擒来。
隔着车窗, 城市里最熟悉不过的夜景仿佛都开始变得陌生。在眼下的多重焦虑中, 夜生的脸始终如海水拍打礁石般,在她眼前晃啊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