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祝逢君正在厨房烧着麻婆豆腐,热得一头汗, 而刚回到家的梁骏瞧见这一幕, 一时气急攻心, 竟将小奶猫活活掐断气,并从窗口丢了下去。
待到祝逢君吃完饭洗好碗,临近睡下时,才发觉家里少了个调皮的小家伙。
气头过了的梁骏感到心虚,一开始并不让她出门去找。可祝逢君却执着的很,身上撒了些花露水便打着手电筒跑了出去,却没想到兜来转去小半宿, 最后却在家门下的犄角旮旯处,找到了小奶猫那缀满苍蝇、已散发起腥臭味的尸体。
祝逢君是个胆大心细的。
在望见小猫那脖子上系着的蓝色蝴蝶结上沾着的机油时,她的一双眼睛顿时烧红了。
紧接着,便是爆发了整整一夜的哭嚎与争吵。
也正因这场意外,惹得原本毫不知情的梅婧与丁桂,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那梁骏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对小动物下手这么狠……”丁桂摇摇头,发出了一阵低声的喟叹,“偏偏逢君又是个极其心善的,今早我瞧见她的时候,眼睛都哭肿得和桃仁似的!”
梅婧转念想到了还没解脱婚姻牢笼的惠惠,顿时觉得大失所望。
“哎,有暴力倾向的男人太可怕了。”
“可不是?”丁桂抽起抹布收拾着隔壁桌子,快言快语地简短总结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
梅婧不自觉地下咬着唇。
调羹举起又放下,一时没能从刚才的信息里回过神来。
丁桂这才迟缓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着手道,“不好意思啊婧婧,我没有那个意思……夜生很好的,夜生除外!”
“没关系,我当然明白。”
“对了,你如今都和家里闹开了,接下去有怎么打算呢?”
梅婧眼神微闪,有些不安地咬着吸管,“先等一等体育局那边的考试结果,之后再看吧……”
“那夜生呢?”
这是一句青黄不接的问话。
但梅婧却瞬间明白丁姐想问的究竟是什么。
“他在那里工作得挺得心应手的,我看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好换单位……”梅婧将塑料软包中的可可奶吸了个干净,随即丢到了一旁半满着的垃圾桶里,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我想我也没什么催他换的立场,不如就先这样吧?”
“他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梅婧没想到丁姐竟这样直接。
可她又是个不太会转圜的性子,丁姐既然问了,她也只能如实作答,于是在确认附近无人后,她悄悄地比划出了整个手掌。
“什么,”丁桂骇得顿时撂下了手中的抹布,“五千?”
“是。”梅婧轻点了点头,可眼底却并没有什么喜色,“他存折这些的都放我这儿,但我从没动过。”
“他在那边整天做什么,能赚这么多?如今应届的大学毕业生怕是都没他挣的三分之一呢……”丁桂的眼神里一时掺入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也太不正常了,隔壁梁骏还是中专毕业,这每天累死累活地在工厂加班,一个月下来也就只能辛苦个一千出头……”
何况夜生初中还没毕业——
梅婧默默地垂下眼眸,在心里补上了丁桂那句没好意思说出的话。
然而此刻丁桂的字字句句,何尝又不是她每夜睡不着时,在脑海里翻滚过无数次的内容。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就算是老板偿情,也早该偿清了吧?
“我不知道,”梅婧坦诚,“丁姐,我对这些没有概念。”
“我知道你也是个能吃苦的,平日里上课勤,课时费加起来也不低了。按理说,你们俩的条件都到这个水准了,也不该再住在这里,该置个小房子好好安稳下来了……”
梅婧瞬间了然丁姐口中的安稳是什么意思,可遗憾的是,她的心里对此也毫无方向。于是她淡然一笑,避重就轻道,“丁姐,那我会舍不得你的。”
“没什么舍不得的!咱们可是要做一辈子姐妹的,不用去在意这些小别离,更何况,我们都不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梅婧听出了话中有话。
“那你今后打算搬去哪儿?”
“婧婧,我的钱快攒够了,”说到这里,压低声调的丁桂神采熠熠,甚至忍不住笑得泛出了眼角的鱼尾纹,“等到来年新世纪,我想去闹市区租个大一些的铺子,再找两三个牢靠的帮工,好好地将餐馆的生意闯一闯。”
梅婧慨叹着,“这么厉害?”
“是啊,我想这个好久了,从小想,一直想……”丁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她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道,“从前供白眼狼读书,多少被束缚了手脚,他那头的开销也厉害……如今没了累赘,我反倒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近了!婧婧,我太想和过去告别了,我想给自己拼一个不一样的前程!”
听着丁姐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梅婧心底一片触动。
尽管一切都还没开始,只是处于美好的预想阶段,但她仿佛已经预见到了未来属于丁姐的一片光明。
“你行的丁姐,我相信你一定行。”
“要是真的能成,姐第一顿开业饭一定邀请你们来,好好热闹一番!”
梅婧微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自从离开北京后,她的人生似乎就已经丧失了梦想。
但她曾经是拥有过这样美丽的东西,也知道它存在的幸运与可贵,仿佛是永不间歇的涧溪,只要存在着,就能为人带来无限的生机。
拥有梦想的人,就算物质贫瘠,精神世界也动人无比。
然而放眼现在,除了想和夜生一直在一起,她甚至可以算是一个没有梦想的人。尽管嘴上不说,但梅婧对此一直感到惶惶不安,心上更是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坏事总是要发生的。
坏事总会要来。
就比如今年教练证公告放榜的这一日,梅婧又没有在公告栏里看见自己的名字。
陪伴同行的惠惠几乎在一瞬间炸了。
惠惠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当即招徕上一辆路边的出租车,风风火火地便打到了郝杰所在的学校。
惠惠几乎是踹开了体育办公室的门。
“王八蛋!”
一办公室里的人顿时大眼瞪小眼。
可惠惠却是行动果决,在捕捉到南面窗户下摆弄着黑色BB机的郝杰后,松开梅婧的手,便独自一人大刺刺地冲了上去。
“我问你,婧婧的名字怎么会没出现在体育局的公告栏上,你不是早和我说过,这件事已经办得没问题了吗?”
黑色的小机器滴滴作响。
而郝杰却只是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望了惠惠一眼,又将目光落回了小机器上,似是专门用一个眼神来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哦,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说过没问题了?”
“你混蛋!”惠惠心内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钱呢,我转交给你疏通关系的钱你都花到哪儿去了?”
“一分没剩,全给出去了。”
郝杰不太耐烦地皱起眉,随即按开了身侧的收音机。
从她们踏进办公室的那一刻起,望着郝杰一系列的冷淡反应,梅婧原本有些焦躁的心,也随之一寸寸的彻底凉了下来。
“郝杰,你少装蒜。”惠惠双手紧握成拳,白皙的皮肤近乎泛出了凸起的青色血管,她深锁着眉,双目通红道,“那不是开玩笑的!那可是婧婧男朋友辛苦挣的血汗钱,你不能和我开玩笑,你不能!”
“你不是整天嚷嚷着要和我离婚吗?行啊,既然你的朋友这么会找,你怎么不让她给你也好好物色一个?”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在问你钱的事,你别和我插科打诨!”
办公室里的其余几个人像是瞧马戏一般盯着他们俩看。
惠惠平日里也是好面子的,可此刻却也没法顾上那么多了。她分明气恼得连牙齿都开始打颤,却又没有能更进一步的好方法。
比起惠惠的怒火中烧,郝杰的反应都可以堪称为气定神闲了。
“我都给了,或许是别人不够使吧,所以事情就没顺利办下来呗……”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那些钱你都给谁了,老詹、老徐还是大强?”惠惠急得快泛出泪来,“我这就去找这些王八羔子把钱要回来!”
“你能要回来个屁,”郝杰勾起唇角,笑容轻嘲道,“这些钱就是用来疏通的,早就不在我们几个的口袋里了,你问谁要?你不如去问餐馆棋牌室要吧!”
晴空当头照。
惠惠却感到嗡的一声,仿佛脑震荡般,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压根不曾认识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哥哥嫂子家借住的两个月里,她甚至都快被家里人苦口婆心地要自己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说辞说动了。然而今日发生的一切却如同一盆冰水,将她彻头彻尾地浇醒了。
她再也不会对这个男人拥有任何希冀了。
“行,你不打算还他们了是吧,那我来还……”
“那就随便你了。”
惠惠冷笑着扶住桌角,向打量着街上陌生人一样打量着这个曾经和自己最为亲密的男人,“郝杰,劝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可别忘了,如今你我这婚还没离干净呢!回头我就给婧婧打一张两万块钱的借条,一人一半,一人一万,咱们谁都别想跑!”
郝杰清明不复的眼底总算闪过一丝波澜。
日光暖容烂漫,可这一对年轻夫妻的影子却被隔着玻璃与树影的光线切割得斑驳陆离。明明夏天还没有结束,可梅婧却觉得肃杀之气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了。
第50章
休息室门被推开的时候, 夜生正用毛巾擦拭着半干的头发。
此刻他刚从小浴室里冲完凉出来,就连上衣还没来得及穿,便猝不及防地望见了风姿绰约地倚在门框上的唐幸。
唐幸穿着件湖蓝色的吊带长裙,长发及腰, 眸若含情, 有着一种自信而慵懒的美丽。她像是喝了不少酒, 即便他们还隔着两三米,即使空气中还蕴着濡湿的水汽, 夜生也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果酒味。
仿佛是石榴与桑葚混合的味道。
可味道不味道的对夜生来说并不重要, 眼下的尴尬才是摆在第一位的,于是他连身上的水珠都来不及擦干,便连忙取过摆在矮柜上的干净T恤,三下五除二地套在了身上。
“……唐姐, 你怎么进来了?”
“我的地方, 我为什么不能来?”唐幸伸手甩上了门, 表情仿佛像是听了个笑话,“手续都办完了,现在这里全都是我的了, 你忘了吗?”
“我记得, ”夜生用眼神指向窗外, “不仅这里,还有这一条沿岸向西的商铺,都是你的了。”
“看你的表情,不太像在恭喜我的样子。”
风情妩媚的老板,狭小暧昧的空间。
夜生的神经还不至于如此迟钝,他无心浮想联翩,只是拨弄着湿发, 倒退半步靠在了墙纸微微翘起的墙壁上。
“我当然恭喜你。”
唐幸深深地打量着他,过了须臾,笃定地摇头道,“你没有!”
“我有的,”夜生微扬起下颔,避开了唐幸此刻令他无法面对的灼灼目光,“我不仅恭喜你,我还感激你。你给我的工资早就超出了我的能力,我都知道。”
唐幸勾起嘴唇,笑容中有明晃晃的轻蔑,也有着不易察觉的哀凉。
但显然,这个古怪的笑容并不足以表达她的情绪。
随即她深吸一口气,拽下了挂在项上的黑珍珠项链,蛮力十足地摔在了脚下的瓷砖地上。
项链断裂,大颗大颗的珍珠顿时争先恐后地坠了一地。不懂事饿珠子在地上撒泼似的弹跳着,散发着勾人神经的靡靡脆响,但还没等到这些声音趋于平静,唐幸充满不甘的质问声便幽幽响起。
“你明知道我对你好,为什么还要离开我?!”
夜生眼神错愕,不明所指道,“什么,离开你?”
“昨晚老徐和我说了,你在和他打探新工作的事……”唐幸微眯着眼,愤愤地朝着靠墙的他徐徐走近,“郑夜生,你有你的好妹妹,又有你的心肝女友,我从不干涉你的这些花里胡哨的心思?你为什么偏要走,偏要离开我!”
在即将跨越安全距离的刹那,夜生抬手扶住了唐幸骨骼分明的肩膀。
“唐姐,你喝多了。”
“别打岔,我没有喝多,我正在问你话。”唐幸眉心皱着,也不继续上前了,却没好气地反握住了他的手,“你严肃点回答我,为什么?”
陌生的幽香若有若无地萦绕于鼻息。
夜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内反倒思念起了小玫瑰最爱买回家里插瓶的小茉莉。
“我是和徐经理去打听了一些工作,不过不是为我,是为了明纱。”
“你为她干什么?”唐幸困惑着,就连向来杀伐果决的眼底都透出了几分迟钝的神色,“她跟着赵莉莉做的好好的,你没事为她操的什么心?”
夜生喉头紧一紧,眼中顿时划过一丝迟疑。
“回魂了,”唐幸捏着他的手心,不依不饶道,“问你话呢!”
“我希望明纱将来能找个好人家。”
唐幸瞬间听出了话外音,神色一变道,“你什么意思?”
夜生眉眼清澈,并不擅于伪装心绪,此刻也索性实话实说道,“我担心在这里工作时间长了,传出去影响女孩子的声誉。”
耳蜗内有如蜂鸣。
回过神来的唐幸瞬间炸毛,一巴掌呼在了他的头顶,不但将他的刘海拨得凌乱,也成功地令自己沾上了一手湿漉漉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