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样。”
饥肠辘辘的消化器官令夜生有些不适,他单手撑墙,望着小玫瑰不太寻常的神色,脑中划过了一个毫无依据的可怕设想,“你不会因为他,心里就压根没想着要换单位吧?”
撞入耳廓中的话如细针般,瞬间挑开了梅婧心底的暗疮。
“郑夜生,你又是因为你的漂亮老板才舍不得离开锦绣城的吗?你少替我自作多情行不行?我和人家无冤无仇的,难道还能见着他就躲吗?”
“那你说,今晚你为什么要穿他的衣服!”
“没错,我是拿他的衣服挡雨了,你要是不痛快,就去厨房拿剪子把衣服剪了吧!回头我去赔人家两百块钱,你看行不行?”
一股脑宣泄完的梅婧就连头发也来不及擦干,便裹紧浴巾仓惶地走出门去。水滴顺着凌乱的发丝蜿蜒而下,落入锁骨,最终缓缓消失不见。
水汽终究会消失,可焦虑却不会。
梅婧十分沮丧,因为直到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竟是这样得沉不住气,甚至会在回答那个问题的时候,心虚到不敢直视夜生的眼睛。
当思绪紊乱的她扣到睡裙的第三颗扣子的时候,夜生从头湿到脚,满眼疲惫地扶着门框,像只流离失所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深深地凝望着她。
“小玫瑰,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厌烦了?”
梅婧轻叹了口气,并没有抬起眼,而是执著地,继续一颗一颗地扣着睡裙上那一长串月牙色的扣子,“……我只是累了,想要安静一会儿。“
在房间内短暂的,如死寂般的沉默后,夜生的声音里仿佛夹带着微弱的笑意。
“行,”夜生说,“那你慢慢静吧,我走了。”
大脑空白,呼吸沉钝。
精神紧绷情况下的熟悉耳鸣声如约折返。
梅婧焦躁地将脸埋在了枕头,在大门开合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一阵不轻不重的低-吟。但很快的,铁门关阖的声音令她的思绪回归到了现实。
屋子里真安静啊,就如同他每一个无法陪伴的夜晚一样……
喜欢吗,适应吗,习惯了吗?
梅婧答不上来,她只知道寻根究底的夜生走了,这里终于如所愿般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可她却比刚才更浮躁,胸腔之中弥散着的心火近乎要将她就地焚烧。
两千块。
就差两千块了。
再凑够两千块,她就能将这个事彻彻底底地圆过去了……
梅婧四肢酸胀,意识朦朦胧胧,直到睡到临近凌晨时才发觉了不对劲。
因为口渴,她强忍着疲倦去倒水喝,可直到迈入厨房,这才发现厨房里的案板东倒西歪的,沾着油星的炒菜铁锅都没洗。黑色的灶台上一片凌乱,就连水槽里还有着洗漏了的贡菜叶子。这些不容忽视的细节,无一不大刺刺地昭告着她一个事实——
夜生开火了。
向来能应付一顿是一顿的夜生为她下厨做饭了。
回家时被她随意瞥了眼的那一桌子菜,哪里是他从外面打包的?那分明是他今日自己特意下厨做的!
骤生的愧疚令梅婧近乎跌撞着地走出厨房。
可朝西的那张小餐桌上早就空了。直到掀开了盖子,梅婧才发现原来夜生早将这一桌子的好菜送进了桌下垃圾桶那圆滚滚的肚皮里。
心头顿时涌过的滋味太过复杂,复杂到她自己都懒得细究,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也不想再损耗脑细胞。在这一刻她只想看到夜生,不管别的,就像只小鸵鸟一样地扑到他的怀里道歉。
于是她穿上内衣,拎着钥匙就想走。
然而待她匆忙走到门口的那一刻,眼神却彻底变得惊惧。
因为在门口的地砖上,正淌着一小滩近乎凝固的深红色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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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作话不要关,有补充的七夕齁甜小甜饼放送哦!!」
作者有话要说:
「玫瑰七夕小剧场」
梅婧本就爱吃甜,大着肚子的时候尤甚,于是小区楼下那几家甜品铺子的老板都和夜生混熟了,恰如今夜,糖水店老板家见他推开门,第一句话便是,“你老婆今天又想吃什么了?”
没错,夜生很嘚瑟。
就算是下楼买糖水,也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可是特意来给老婆买的。
“水果冰粉。”夜生眼底含着笑,“大姐,麻烦少放点冰,多放点红糖。”
阿姨一边热切地应和着,一边热络地八卦道,“小伙子,今天七夕节呢,打算和老婆怎么过?”
“什么,今天过节?”
阿姨用可怜兮兮地眼神瞧着他,“哎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回家可不是等着挨老婆骂了?”
“倒也未必,”夜生欠兮兮地摸着后脑勺直笑,“我老婆爱我爱到不行,应该是不会舍得骂我的……”
阿姨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
好半晌,才看在夜生是老主顾的份上,将店里插瓶的弗朗花给他用报纸包好递了过去。
别说,这阿姨的手艺还不错。
将几只嫩生生的小花扎得像模像样的,瞧着还真漂亮。
“喏,外面的店八成都关门了,给你这个临时抱佛脚用,回去可记得嘴甜一点啊!”
就算礼物是来不及了,但长夜漫漫,表达爱意的方式还有很多。别的不敢打保票,但讨小玫瑰欢喜这一点,他绝对可以稳赢。
夜生拎着冰粉,边想边美滋滋地走回家去。
而那一夜,色泽明艳的扶桑花绽放于小玫瑰如云似的鬓边,不论柔软的床榻被这双爱侣震得如何起伏不止,俏丽的花朵依旧不辞辛劳地芬芳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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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朗扶郎,扶持情郎,相爱相亲。
不管漫漫人生路会遇到多少艰难,愿天下有情人永远携手共度,烂漫相伴。
第52章
因为心中堵着一口气没有留神。
开门的时候, 夜生的手心被门侧久年失修的锋利插销划破了。
创口有些深,似是划破了肌肉,不管怎么按也止不住血。
夜生锁着眉,下意识地回头往房间内望了一眼, 却只见小玫瑰跟头小刺猬似的, 伏着身子将自己缩在了枕头里, 一点也不情愿来关注自己的去向。
于是他眸光一黯,默默捂住了手, 将大门关好后, 默默地上楼往天台走出。
今晚真倒霉啊。
天色晦暗,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小气得不愿露出脸来。
身上的水珠与血珠一滴滴地往地下淌着。伤口连筋带肉,痛当然是痛的,但比起搅弄于心间的痛意, 这些痛仿佛也算不了什么了。
夜生并没有走进那间空关着的小房子。
而是静静地坐在了与楼道接壤着的天台口。
他缓缓地闭上眼, 脑海中预演着憧憬的画面。小玫瑰走出房门, 爬上楼梯,满眼心疼地拥住自己,夜风撩起她藕荷色的裙摆, 令她露出了如骨瓷般光洁细嫩的脚踝, 她缓缓俯下脸, 用最柔软不过的唇舌去舔-舐着他心间的伤痕。
可惜楼道里好安静。
小玫瑰并没有如他内心希冀般走出来。
眼眶酸涩,可手心内的血还在潺潺直流,生理的不适让他站起身来的时候有短暂的眩晕。
天台上的那间小房子空关太久,早就没有消毒与包扎的工具,而这个点的药店都已经关门,尽管他很想倒头睡去,可从前在工地时因伤口感染而发了好几天的烧的经历却让他记忆犹新。为了避免之后可预见的麻烦,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在赶到单位休息间的时候,夜生的额头因脱力而渗出冷汗,就连开门的手都有些哆嗦。然而却没想到打开门后的场景,更令他的感官猝不及防。
灯光半亮的小房间中,妆发精致的唐幸以一个十分诡异的姿势跪坐在地上。繁复的裙摆拖曳在地,就像绽出了一朵姿态美丽的莲花,而她正专心致志伸着手,往床底下费力地探些什么。
夜生瞳孔一缩,只觉得飘忽的思绪顿时被拖曳回今日清晨。
“……唐姐,你怎么还在这里?”
“哎呀,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这个点过来了?”唐幸也有些意外,她连忙捋了捋头发,边说着边从折叠小床底下探出身子,讪讪一笑道,“事先说好,加班可不给加薪啊!”
“我不是来加班的。”夜生眸光一黯,连带着挂在唇角的笑容也显得有些虚浮,“我是被扫地出门,所以来这里凑合一晚。”
刹那间,唐幸噗嗤一笑,竟没能忍住自己那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会吧郑夜生,就今早还和我说要跟你好好相爱一辈子的那个女朋友,这就不要你了?”
“我想应该还没到不要的程度……”夜生单手翻开柜子去找双氧水,“但她今晚确实懒得理我了。”
唐幸直起身子,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嘲讽。
“哈哈哈,真是好笑。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戏都这么多?”
“有吗?”
“当然有,”唐幸悠哉悠哉道,“难道你现在这样还够不好笑?”
“对了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伤口还在缓慢地渗着血。
夜生凝起眉心,将剩下的半瓶双氧水全部浇了上去。瞬间泛起的白色泡沫令他感到了短暂的心安,直到泡沫逐渐消散后,他才开始用消毒纱布沾着碘酒上药。
捧着一手帕子黑珍珠唐幸这才慢悠悠地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还不是因为今早喝糊涂了,把我的南洋珍珠链丢在这儿了,怂了,又不好意思使唤别人来捡,怕别人误会,更怕你这个不识货的到时候直接把珠子给扫了,所以本来是想趁着你不在的时候把东西给捡回去……”
因为疼痛而紧咬着的唇松开了些许,“哦,我是不识货。”
“那是,我当然知道你不识货!”
唐幸弯月一般的眉梢得意地挑了挑。
只可惜前一秒的她还慨叹着自己一语双关得极妙,后一秒却愤慨地意识到似乎不小心内涵到了自己。
“唐姐,顺手的话,能不能帮我递一下柜子里的磺胺粉?”
“你要这个干吗……”唐幸对着柜子分辨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了磺胺粉,刚打算走进卫生间递给他,却忽然嗅到了不算稀薄的血腥味,于是她顿时神经绷紧道,“等等,夜生,你怎么了?!”
带有馥郁木兰气息的高级香精瞬间遮盖了狭小空间中血液的甜腥味,唐幸垂下头来细细地打量着他的伤口,蓬松而柔顺的发丝拂在他的手臂上,有点点痒。
“没什么,”夜生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就是老门的铁插销旧了,有些锋利,出门时不小心被划破了手。”
“这还叫没什么呢,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没被人疼过啊?”因为急切,唐幸的语气变得不太好,顺手就把刚才好不容易捡齐了的珍珠往桌子上一撂,几颗浑圆透亮的黑色珠子顺势又弹回了地上,触人神经似的啪嗒啪嗒直跳,“走走走,我带你去医院打破伤风去,看这出血的架势伤口还挺深的,我估计还要缝个针才行……”
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没被人疼过啊——
夜生呼吸一窒,顿时被这个问题直击心灵。
真的没有疼过吗?仿佛也不是,从小爷爷自然是疼他的,可他毕竟是男孩子,深山里就没有娇养着的男孩。他和明峰从小就像匹被放养大的小野马,树林泥堆里摸爬滚打惯了,跌着伤着也都是家常便饭,就算流了血也不会往心里去,更不会觉得自己可怜。再到后来,爷爷去世,长大的他走出了深山,来到了这座物欲纵横的大城市,辗转徘徊,花费了许许多多的光阴和犹疑,才与小玫瑰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在他心里,小玫瑰一直是很疼自己的。
尽管她外表清冷,瞧着很是难接近,可却在私下相处中对自己近乎百依百顺。然而令他心底止不住难过的是,今天晚上对自己受伤视而不见的人,也的确是她……
很显然,小玫瑰有心事了。
可是她的心事究竟是什么呢?
斟酌思量间,夜生已经被雷厉风行的唐幸拉下电梯拖上车并且绑好了安全带,没一会儿便开到了最近一家医院的急诊中心。幸运的是,这家灯火通明的急诊室中并没有多少人,挂上号的他们近乎没浪费什么时间,便排到了值班医生。
唐幸的判断倒是很准确。
这一道口子不仅要打破伤风,还得被医生缝上三针。
急诊科中年女医生的操作有如行云流水,不时便填好了单子,想都没多想就直接递给了唐幸。
“来,家属先去付费,付完费再去把药领来,我先带他去里间再做个消毒……”
二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
宛如瞬间被点破了此刻这夜半三更的贴心举措,已经逾越了正常的雇佣关系。
“什么,”唐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时竟忘了伸手去接,随之出口反问道,“家属?”
中年女医生悠悠地抬起脸来。
见怪不怪地扫了眼唐幸,又瞥了眼抿着唇的夜生。
“怎么,难不成还不是?”
“是,我怎么不是?来来来,单子给我!”唐幸唇畔一弯,洋洋洒洒的得意劲儿顿时又窜了上来,“大夫,一会儿的口服药你可别忘了给他挑最好的开啊……”
女医生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便走去柜子前取消毒的工具。
唐幸能走到今天,自然不是一朵见不得风雨的娇花。就算此刻这位白大褂对她爱答不理的,也伤不着她一丁点儿自尊心。
可在转身走出急诊室的刹那,她忽然不可自抑地笑了。
而且笑得极为舒心,仿佛像个十七八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紧紧地揪着裙摆,满心满眼充斥着青涩的甜意。
然而这样的一面自然不能表露在夜生眼前。
于是在医院做好全套工作后,唐幸在车里摆起了一副过来人语重心长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