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鬼将便将二人送下白骨小舟。随即收起小舟，凝出一团墨色的烟雾，一个闪身，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据传闻，以舟为名的鬼将共有六位，皆是五阶修为。”褚盈盈低声念叨了句。
也就是说，送他们回来的这位鬼将洺舟，至少有着相当于出窍境的修为。
而据传闻，魔尊手下除了这六位五阶鬼将，还有三位六阶鬼将，其中一位打从魔尊上一世还未陨落时就追随在他身旁，当初伏天魔尊继任时，那鬼将就已在晋升七阶的边缘，如今千余年过去，想必早就已经踏入七阶之列，成为不亚于合道境尊者的强大存在。
莫说别的，单凭这些实力高强的鬼将，魔宗之中，就无人敢不从魔尊之命。
“魔尊认出了你的身份。”
褚盈盈看了一眼封九离手中的斗篷，垂在身侧的手不禁紧了紧，“他虽未明说，但珩断山脉内此时必定有藏玄宗的人驻扎。寻常遮掩气息的宝物怕是无法瞒过合道尊者，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话虽如此说，她仍有些憋闷。
错的明明是那忘忧老儿，凭什么要封九离背这‘黑锅’，过上东躲西藏的日子？
“无妨。”
封九离面上没有半分异样的情绪，安抚似的朝褚盈盈露出一抹浅笑，说道，“如今天魔临世，当以大局为重。但我相信，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说罢，他便抖开手中的斗篷，将其披在身上。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哪怕是从低处看去，也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片阴影。
结丹境修士已经能运用灵力滞于空中，甚至进行一段短距离的飞行。封九离便没有御使灵剑，而是直接带着褚盈盈腾入空中，朝珩断山脉内围飞去。
刚刚飞出没多久，他们便遇到了一队在此巡逻的魔宗修士，打头的魔修是个扬着魂幡的结丹境后期修士，一见到封九离身上的玄色斗篷，吓得一个哆嗦，差点将手上的魂幡掉下山崖。
封九离没有停留，甚至没有低头看那队魔修一眼，就这么径直朝前飞去。
待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空中，方才那举着魂幡的魔修才松了口气，“接着巡逻吧。”
这人队伍中的其余几人，皆出自依附噬魂宗的一家中型门派，见状不解地问，“罗真人，方才那两位是何人？我观那女修好似是位正道修士？”
被称作‘罗真人’的魔修晃了晃手中的魂幡，“那女修是什么人我可不知道，不过她边上那位，说出来你们定不陌生……正是我宗魔尊大人座下的鬼将！”
“嘶……竟是鬼将大人。”
几名魔修不禁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无渊魔尊座下那些鬼将的赫赫威名，在魔宗当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却有一人小声问道，“那你怎知那是鬼将大人，方才它并未显露出阴魂啊？”
“鬼将的斗篷都有避免阳气灼伤，收敛气息的作用，乃是魔尊亲手所炼。在魔宗之中，难不成还有人胆敢假扮鬼将，不敬魔尊大人？”
可惜此时，褚盈盈他们已经飞出了很远，不然若是听到这番话，倒是可以回答一句——
‘还真有。’
短短一个时辰，两人已经进入了珩断山脉内围，魔宗修士的营地就在前方，再绕过笼罩着天魔封印的雪峰往东行，便能来到正道修士的营地。
封九离和褚盈盈没有在魔道营地驻足，两人直接绕过结界向东行。
此时正是清晨，各支巡逻队伍交接之时，来往营地的修士比其他时候多上不少。
两人紧挨着地面低飞，刚来到魔道与正道两方所划分的巡逻范围交界处，便被一队正道修士拦下。
褚盈盈扫了一眼这几人腰间挂着的身份玉牌，将他们的身份认了个大概——
两名武极殿修士，两名玉华宫修士，还有一名药王宗修士。
“见过几位前辈。”
右手一翻，褚盈盈直接取出了自己的身份玉牌，“在下苍元宗内门弟子褚盈盈。此前出海完成师门任务，不慎迷失方向、流落至魔宗地界，幸而如今正魔两道摒弃前嫌、通力合作，魔尊便遣人将我送了回来，这位便是魔尊派遣护送我回来的鬼将。”
打头的那位武极殿的元婴真君细细打量了下褚盈盈的身份玉牌，片刻后颔首道，“既如此，你可进入营地。这位鬼将便请回吧。”
“前辈，这位鬼将前辈得随我一同入内。”
褚盈盈说道，“我们在前往珩断山脉时，遇到了一只天魔，那天魔尸体也一并带了回来。晚辈与这位鬼将前辈须一同面见尊者，说明当时情形。”
这时，一道有些惊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褚家丫头，你怎在此？”
见到来人，眼前的几位武极殿、玉华宫修士连忙抱拳行礼，恭敬地唤了声，“尊者。”
褚盈盈连忙转身望去，来者是剑心谷的灰衣剑尊，他应当是才刚从结界内走出，衣袍上还沾染着一些像是天魔血液的污渍。
走在他身旁的是两位有些眼生的尊者。巡逻队伍里的那位药王宗修士唤其中一人为师祖，另外一人身着一袭颇为飘逸的白袍，褚盈盈却难以辨认出其身份。
可恍惚间，她仿佛觉察到封九离方才有一丝紧张。
按理说，她看不到封九离掩藏在斗篷下的神情，亦无法感受到他被斗篷遮蔽住的气息，这微妙的感觉出现的未免太过奇异了些。
此时却不是细究这感觉从何而来的时候。
褚盈盈担忧等一下人会越聚越多，忙朝灰衣剑尊福了一礼，说道，“灰衣前辈，晚辈祖父母如今可在营地之内？晚辈有要事想要向他们当面禀告。”
灰衣剑尊早就知晓褚盈盈此前前往了凡人界，另外他还知前几日无渊当着褚道陵与红瑛的面提过这孩子。现下看着褚盈盈身旁的‘鬼将’，灰衣剑尊便自觉脑补了经过。
他没再多问，直接颔首道，“各宗尊者暂居之处相距不远，我这便带你们过去。”
说罢，他便一挥衣袖，卷着褚盈盈二人离开原地，来到褚道陵与郁红瑛的营帐外。
第91章
“道陵，红瑛，瞧瞧我把谁带过来了？”
灰衣剑尊人未到、声先至，未等他带着褚盈盈二人落下地面，声音便已经传入了营帐。
“多谢。”耳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下一瞬，营帐上挂着的帘子便向两侧掀开。
灰衣剑尊没有入内，直接挥出一道灵力，将身旁的两人送入了营帐，朗声道，“刚从结界内出来，我还要去调息修养一番，就不打扰你们祖孙说话了！”
说罢，他身影一晃，便直接进入了不远处另外一座营帐。
待灰衣剑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营帐上的帘子落下，结界自动开启，褚盈盈紧绷的心声终于松缓了一些。
紧接着，她便感觉到两道神识落在自己身上，似是在细细查探着自己身体的情况。
见她没有受伤，体内的经络也并未因为动用祭天台受损，褚道陵与郁红瑛终于松了口气。
郁红瑛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口中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番样子，着实不像位修为高强的合道境剑尊，反倒像是寻常人家挂念着孩子的老者。
较之郁剑尊，褚尊者的情绪则要内敛许多，确认了褚盈盈身体无恙后，他便将目光投向了眼前这位送自家孙女回来的‘鬼将’。
“阁下便是无渊座下的十二鬼将之一吧，多谢阁下将吾孙送回。”褚道陵客气说道，心里却在琢磨着应当与孙女一同返回的另外一人。
那日无渊当着他与红瑛的面提起盈盈，离开结界后，他便让碧蛟前往了无尽海东侧、靠近魔宗的一带。
昨日傍晚，他刚收到传回的消息，说是曾有魔宗弟子看到正道修士于海上渡劫。
他隐约猜测，那不得已在海上历劫之人，许就是与盈盈一同前往凡人界的封九离。
如今盈盈独自被鬼将送回，许是两人到了魔宗地界便分头而行了，毕竟此时的珩断山脉于封九离而言，才是真正的危机四伏。
正当他这么想着时，便见眼前的‘鬼将’从斗篷下伸出一双有血有肉的手。
紧接着，那双修长的手解下了身上的斗篷，露出斗篷下遮掩住的真正面容。
是位容貌清峻，神色有些冷清的年轻修士。
哪怕是第一次见面，褚道陵和郁红瑛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小辈中的佼佼者，曾经正道八宗之中最受瞩目的天才，封九离。
没想到，他会跟着盈盈一起来珩断山脉。
惊讶的同时，褚道陵眼中更添了几分欣赏与认同。
“在下封九离。”
封九离抱拳朝褚道陵与郁红瑛拱了拱，恭敬地开口道，“见过褚尊者、郁尊者。”
郁红瑛敛起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抬手挥出一道灵力，托住封九离的手臂将人扶起身，“你既是盈盈的朋友，不必这般客气，拿我们当自家人便是。”
褚盈盈也没想到，封九离会直接将斗篷解下。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祖父、祖母，这么做，便只可能是因为信任她。
心头那抹微妙的情绪似乎在逐渐扩大，褚盈盈急忙抛开这些胡思乱想，对祖父祖母简单说起这一路从凡人界前往珩断山脉的经过。
同心玉与《闻仙图》的事情，褚盈盈也没有瞒着祖父祖母。同心玉与《闻仙图》合拢在一起时，浮现出的图案或许和上古人魔战场的遗迹有关，褚盈盈和封九离早就在当初尚在噬魂宗禁地时就商议好，抵达珩断山脉后，将此事告知褚道陵与郁红瑛。
听过褚盈盈的描述，褚道陵与郁红瑛的神情果然严肃起来。
“将这两样东西取出看看。”褚道陵说。
褚盈盈与封九离便将那半枚同心玉和《闻仙图》拿了出来，放到大帐中间的桌案上。
墨色的半枚同心玉一见到《闻仙图》，果然又主动靠了上去。紧接着，两样东西上方便浮现出了点点荧光，这些荧光隐约组成了一幅图案。
端详了半响，郁红瑛忽而皱起眉头。
“这地方，似是有些眼熟。”
“何处？”褚道陵对这里没什么印象，便看向身旁的人。
“让我想想……”
郁红瑛皱着眉，似是在回忆着印象里的地方，片刻后恍然道，“我想起了。多年前曾有位前辈著写了一部《山河志》，上面曾记载了近万年来藏玄界的地貌变化，其中便有一处被海水淹没，曾是山川，如今却是岛屿。这幅图，与《山河志》中出现过的一幅图极像，我也是当年刚刚踏入修行之道时粗略看过几眼，一时记不大清了。”
“山河志？”
褚盈盈也算看了宗门藏书阁中不少书，却对这一部毫无印象，她忙追问道，“祖母，您还记得那部书在哪里吗？或是您可还记得图中之地所在何处？”
按说，光是回忆起这部近千年前看过的书，就那么费劲，想要想起更深的细节，必定更加困难。
郁红瑛却没有迟疑，似是对画中之地的名字印象极深。
“我记得。《山河志》那幅画中的地方最初名为七星山，沧海桑田、几经转变后，那里被海水覆盖，如今变被称作七星岛。”
“极北荒海，七星岛？”
褚盈盈愣了下，喃喃说道，“那里不是……”
郁红瑛面色有些难看地点头，“那里正是当年你父母出事的地方。”
极北荒海，顾名思义就在极北，也就是珩断山脉以北的海域。
当年褚盈盈的母亲便是逃到此地，被忘忧老祖挖去了心脏。
提起此事，祖孙三人难免心情沉重。
褚盈盈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还是说道，“祖父、祖母，我想去七星岛一趟，若是真能找到上古人魔战场遗迹，必定能对如今抵抗天魔有所助力，再不济，若是能将白钊元前辈的遗体找回，也可让两位前辈团聚。”
褚道陵没有急着回应。
沉吟片刻后，他向封九离看去，问道，“封小友的想法呢？”
“同心玉与闻仙图是我们一同寻得，两位前辈的一生经历我也曾在梦中目睹，我想一同前往七星岛，寻找上古人魔战场遗迹。”封九离没有丝毫犹豫地说道。
“在你们前往凡人界时，忘忧已将天魔封印交由各宗尊者掌管，借口伤势未愈离开珩断山脉。如今藏玄宗派往各地追寻你下落的弟子已被调回，通缉令却未解除，眼下珩断山脉内就有数十位藏玄宗弟子，甚至还有两位出自藏玄宗的合道尊者，他们若是见到你，必不会善罢甘休。”
褚道陵问，“你可惧怕？”
“自是惧的。”
封九离没有说什么为了抵抗天魔可以舍弃自身安危，诸如此类大义凛然的话，而是坦言道，“自我知晓忘忧的打算起，便没有一日不惧，可一味的退避并不能帮我解决任何问题。与其躲避数百年，只待一个可能报仇的机会，倒不如竭尽所能做完想做之事，不留遗憾。”
褚盈盈闻言，不由侧目看去。
想做之事。
像白钊元和玄霜前辈那样，铲除天魔、守护这方土地。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心愿是他想要达成的？
就在褚盈盈目不转睛地看向封九离时，褚道陵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知你手中有一面铜镜，你可否能说清，这面铜镜与当日凌霄城盛宝轩被盗那面有何不同？”
说着，褚道陵便一扬衣袖，幻化出了当日盛宝轩那面铜镜的虚影。
封九离凝眸看去，这确实是记忆中，另外一面铜镜的样子。
他抬起右掌，掌心之上金光一闪，一面铜镜赫然跃于掌上。
“褚前辈，这便是我那面铜镜。”封九离放下手，铜镜却在他的心神操控之下飘浮在半空，向褚道陵与郁红瑛面前飞去。
虚影与实物并排呈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