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善心人不能总吃亏。
“我不信命,只是觉得,这人世间还是现世报多一些的好,若你等不到,我就帮你求一求。
“旁人的事,我不管,只一人,他护着我,我自然也要护着他些。”
她伸出手,直接捏住了许妃的下颌,往上一抬,四目相对,阮瑶依然笑着,可是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决然:
“我来,为赵弘要一个公道。”
第124章
疯癫许久, 短暂的清醒给了许妃短暂的神智。
可恰恰因为懂了,才会明白什么叫怕。
现在的许妃便是如此。
如果一直是疯疯癫癫,她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偏偏……偏偏眼前的女人让她醒了!
许妃的眼睛瞪大,想要尖叫, 可是嘴巴被她紧紧捏着, 竟是动不了分毫, 想要挣扎,可是对方不过是随手一抓, 她就像是被铁夹子钳住似的, 动弹不得。
也正因如此,许妃越发能清楚的看到阮瑶发间玉钗。
看得眼睛发直,动都不动。
阮瑶心中早有预料,便知道这人怕是与庄婕妤有旧, 甚至和庄婕妤之死有关, 故而戴上了这根婕妤娘娘的遗物。
同时, 也是庄婕妤早早为赵弘准备好,准备以后给儿媳妇的。
若是寻常,阮瑶定然会把钗子簪得更隐蔽些, 毕竟是在宫里, 她如今到底是宫中下人, 太招人眼不好。
但是这次本就是带着刻意来的,玉钗也就簪在了显眼的地方。
见许妃一直盯着瞧,阮瑶笑容依然温柔轻缓,轻声开口:“娘娘可认得这个?”
许妃瞳孔猛地收缩,连声道:“不,不认得……”随后就想要挣脱。
阮瑶却不放过她。
平常总是温温柔柔的阮女官这会儿却是格外坚决,她紧紧的摁住了许妃, 也不管这人汹涌而出的眼泪是因为怕还是因为疼,阮瑶只是轻声道:“娘娘,该说实话的。”
许妃声音尖利:“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阮瑶却是笑,嘴角缓缓上挑,声音缓慢悠长:“妹妹,你当真不认识姐姐了吗?”
此话一出,许妃猛地僵住了背脊,嘴巴微微张开,竟然只有气音,反倒一个字都讲不出了。
这宫中妃嫔哪怕背后恨不得扎小人咒死对方,可是表面上却总是和善非常,姐姐妹妹叫得欢。
但能喊许妃妹妹的,一只手数的出来。
若换成平时,许妃定然要斥责这女官胆大。
可她现在疯了。
或许一开始是装的,可是从她丢了帝王恩宠,那么这个假疯也会变成真疯。
就算她不想疯癫,也多得是妃嫔来让她疯。
阮瑶之所以带着这些嬷嬷来,就是防着这一手。
这些嬷嬷们到现在都没能离宫,有些是因为戴罪之身,脱身不得,还有些是为了给家中赚些银钱,这才不愿离去。
但无论是哪种,都是在宫中见惯了沉浮的。
阮瑶如今从太后那里接触了宫中的八局四所,越发明白宫人们的分量。
皇帝会换,后妃来去,何人得宠都不一定,一天一个模样,但是这些局所里面的掌印公公和管事女官都是铁打的一般。
除非是自己做错了事情被拽下去,否则,伺候三朝的也是有的。
而这些嬷嬷们没有混上一官半职,但她们在后宫时间久,也就见惯了这里面的种种手段。
阮瑶自问是分辨不全那些污糟事儿的,嬷嬷们的眼睛却是毒得很。
她们一进门就打开了窗子,就是为了把室内的味道散去。
因为,保不齐哪个带着香味儿的东西就是致疯致幻的。
而这会儿碰都不碰桌上的茶盏,就是瞧出了里面的茶水怕也是有问题的。
这么多药熏着,许妃想不疯都难。
纵然在顾鹤轩的金针下有了几分清明,可到底是疯的底子,没能治好。
故而现在被阮瑶用话一激,她的眼睛就再次混沌起来。
接着就是浑身发抖,表情都是扭曲的:“姐姐,你是姐姐?……不!你早就死了!既是死了,为什么还要来寻我!走开,快走开!”
阮瑶凑近了她,低声道:“那你说,我是谁?”
许妃愣了一瞬:“不,我不能……”
“你把我,葬在了什么地方?妹妹,姐姐天天面对着一片荒凉,自己只能做一抔黄土,实在是苦得很。”
许妃再次发疯:“不入皇陵,不入皇陵!哈哈哈哈,陛下偏就是听我的你又如何?我就让你死了也见不到他!”可是喊完了,她又瑟缩了,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姐姐,妹妹想你想得紧……这后宫一点都不舒服,黑的很,夜那么长啊,实在是熬不住了。”
说着,就要抓阮瑶的胳膊。
见她失控,几个嬷嬷再次上来摁住了她。
而许妃的表情格外骇人。
阮瑶却是不怕的。
她不仅不怕,还觉得有些荒唐。
虽然是疯癫言语,可是拼凑一下也能想清楚明白。
那荒山埋枯骨的,便是庄婕妤,而眼前的许妃娘娘定然是知晓内情的。
但真的做下此事的,却是龙椅上的那位。
其中龃龉波折,阮瑶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一个女人,联合了一个男人,坑害了他心上人的娘亲,还隐瞒至今。
荒唐至极,狠毒至极。
阮女官彻底明白了为何原书中赵弘一登位就屠尽了许家满门。
狠戾是真,怨怼也是真。
书里那人后期杀红了眼,最后也遭了报应。
那么,现在,这报应是不是该在该应的人身上应一应?
阮瑶猛地松了手,直起身子,抽出锦帕轻轻地擦试了一下指尖。
而她的眼睛却是看着顾鹤轩的。
神色平静,甚至带着笑,可是顾鹤轩却读懂了其中隐含着的深意。
他与太子交好,自然知道许多赵弘的旧事,其中就包括了庄婕妤。
即使刚刚不懂,可看着阮瑶这般警醒警惕,他也能想到,只怕,自己是真的知道了宫中秘事。
顾太医求生欲极强,赶忙道:“微臣为医者,只做行医之事,旁的听不到也瞧不见。”
说罢,便躬身行礼。
只是在低头的时候表情复杂。
所以刚才,阮瑶是装着太子殿下的母妃来吓唬人的?
突然觉得自家太子被占了便宜……
阮女官并不知道顾鹤轩脑袋里的天马行空,她原本就是信任这人的,毕竟他与赵弘交好年深日久,只要是维护自家殿下的,想来顾太医不会推辞。
这会儿阮瑶也就不多说什么,兀自将帕子丢到了香炉里燃了,口中缓声道:“如今瞧着,许妃娘娘当真是病得厉害,还是需要药汤调理。”
顾鹤轩轻声道:“当真要治?”
“自然当真。”
“只怕需要些时候。”
“不用彻底根除,只要让她能稍微清醒些也就是了。”
阮瑶原本就不是过来当观世音的,她本意只是从许妃嘴里印证猜想,并且让未来赵弘见到她时,这人能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也就是了。
至于治好她以后再讨公道,阮瑶从未想过。
何为公道?
这诺大的宫廷,呆久了便知道,公道不过是帝王一言便可,王法也就是王家的法。
冲着旁人能求,但是冲着帝王,这些是求不来的。
阮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拽着许妃去对峙,只需要让许妃说清楚讲明白,能让自家殿下听个通透也就够了。
至于其他,只有夺了权柄才能去想。
王权之下,公道只存在于权势所在之地。
想清楚了这些,许多事情也就看得开扩了。
于是,阮女官弯起嘴角,声音轻软:“劳烦顾大人,还请暂时不要对殿下言明,我自会回禀。”
顾鹤轩自是应下。
随后,阮瑶便要离开。
可她刚一转身,便听着身后传来刺耳尖叫:“你不能走,不能走!这宫里好黑,好冷,姐姐你说过不会丢了我的,我不要陛下了,真的不要了……”
夏儿不知原委,听得有些动容。
可阮瑶却未回头,只是用轻而又轻的声音道:“做了恶事,未曾歉疚,却还要用这等虚情假意粉饰太平,也不知道在骗谁,谎话说多了,怕是自己都信了。”
夏儿眨眨眼,很快便想到许妃想要的是被她自己坑害死的人,于是,刚刚的那点同情瞬间消失。
小姑娘还在心里告诫自己,宫廷深深,自己跟在阮姐姐身边,这种胡乱泼洒的同情心万万要不得,以后可不能这般,回去要自己罚自己少吃一顿长记性。
阮瑶并不知道这姑娘的心思,同样,她也没有阻止许妃发癫。
只管叫过了在外面等候的如儿,低声道:“这些日子你尽心些,我要她好好活着。”
如儿乖巧应声:“是。”
阮瑶的声音放得更轻,好似风一吹就能散开似的:“过些日子,怕是宫里会有些风声,你要盯紧门户,切莫让她知晓。”
如儿并不知道会有什么风声,也没问,只管应下就是了。
等过了两日,如儿终于知道为何阮女官不让风声传进来了。
急报入京,赵昆身死,反叛贼人尽数伏诛。
此事在朝野内外引起震荡,却又很快平息下去。
谁都想要撇清关系,无论是心里愤恨还是庆幸,都不敢表露出来。
赵弘早就知道消息,想必他的父皇也知道。
但是若是见了面,少不得也要做出悲戚之色,似乎只要人一死,生前做的恶事都能被原谅似的。
赵弘懒得做那些戏码,索性就称病,缩在了东明宫不出去,每天关起门来和阮瑶下棋吹笛。
而阮女官也由着他,日子倒是难得的松快了起来。
这天阮瑶正准备让人去找如儿问问许妃近况,却瞧见季大匆匆而来。
看到阮瑶,季统领脚步停顿,行了一礼:“阮女官。”
阮瑶笑着回礼,没说什么,便想要侧身让出路来让他进门。
不过在那之前,季大先说了句:“今日属下来是有喜事。”
阮瑶笑问:“不知何事?”
季大恭声道:“因着如今朝野内外平定,一切安排,故而不日将重启殿试。”
而阮家大郎,便在殿试之列。
第125章
重启殿试, 绝对算得上是大喜事。
不单单是对各位考生,对官吏和百姓也是如此。
之前殿试拖后的原因虽从未言明,但是明眼人都知晓,与赵昆反叛有关联。
不单单是因为此时关乎朝廷社稷, 还因为一人叛乱, 牵扯出来的官吏不计其数。
而入京科举的学子们大多会给自己找个老师, 拜个门厅,甚至有些在会试登榜之后就被捉走当女婿的。
赵昆向来长袖善舞, 朝野上下与他交好的官吏不知凡几。
在清算他们的时候, 难免会带到门生故吏。
那些早早给自己找靠山的考生自然也会有些牵扯其中。
如今赵昆之事平定,孔陆大人班师回朝,朝野内外也大力肃清,那么重启科考便是个讯号。
标志着清洗终结, 众人不必再惶惶不可终日。
于是, 本该是紧张非常的殿试反倒成了喜事, 甚至还有些人家在家里放了鞭炮,好似提前过年了一般。
而对阮瑶来说,欢喜不欢喜倒是其次, 紧张却是真的。
不仅是他, 赵弘也在想着这事儿。
殿试, 科举的最后一个关隘,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即使现在他和瑶瑶两情相悦,但如果仅仅靠着东明宫来给阮家抬身价,怕是会招来非议。
自古以来,外戚都是伴随着富贵和诟病的。
赵弘自然有心对自家瑶瑶的家人好些,可若是想要名正言顺,还是得有个功名, 得个官身,才好为以后铺路。
阮唐这次应试便显得至关重要。
故而在殿试这天,赵弘哪儿都没去,而是留在了东明宫中,和阮瑶一同盘腿坐在软榻上,面前的矮桌上摆着棋盘。
这棋盘是太子殿下珍藏多年的,用的是上好的木头,制作也是格外用心,最难得的是用的黑白棋子,皆是精心挑选的玉石。
举起来,对着阳光瞧,甚至能看到里面有精细的雕刻。
虽说不是贡品,却也胜在名贵精巧。
偏偏如此好的棋盘,如此好的棋子,这会儿却碰上了两个心不在焉的人。
阮瑶心里记挂着阮家大郎,今天是能决定自家哥哥前途命运的大日子。
虽然她看上去下棋认真,可实际上心思早就飞了。
一直想着,哥哥顺不顺利?面圣紧不紧张?
虽然早早就让人去守着等消息,前两天也出宫见过哥哥,但是好似送人去高考的家属,即使心里对自家哥哥的学识很有信心,可阮瑶还是有些紧张。
而在紧张的时候,难免会想到一些平常根本想不到的事情。
赵弘就听着自家瑶瑶一遍遍的重复:“不知道哥哥准备的如何,来时候的马车稳妥不稳妥,面圣的时候紧张不紧张。”
赵弘不由得宽慰道:“瑶瑶放心吧,大哥气度非凡,想来定然是学富五车的状元之才,而赶考送行的马车是我亲口叮嘱的,遣了亲卫去赶车,不会出岔子的。”
阮瑶对这些自然是心知肚明,甚至很多事情还是她经手办的。
但紧张还是紧张,并不会因为准备充足的有所缓解。
而且往往是旁观者比当事人还要上心。
这会儿的阮女官总算明白为什么会有“皇上不急太监急”一说了。
可是很快,她就看向了赵弘:“你叫甚大哥?”
大殿下理直气壮:“自然是随着你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