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想说,这便改口,未免早了些。
但是思及自家殿下在探明心迹后越发结实的脸皮,阮女官也就不说了。
随他叫去,左右也不会让外人知晓,倒也无妨。
自己还是他奶奶的亲孙女呢……
而赵弘的话虽然解了他的些许担忧,但还是没能把注意力挪到棋盘上,简简单单的五子棋,因着不走心,落子的时候难免少了些思考。
很快,便是破绽百出。
赵弘低头看了看,便知道他落下一子,便能赢了这盘。
可是下棋从不让人的大殿下却是不动声色的把拿着的黑子放到了个匪夷所思的地方,硬生生将大好局面断送,几乎是明晃晃的把胜利送到阮瑶手上。
偏偏阮女官像是没见到似的,白子落下时,又断送好局。
赵弘见状,笑了笑,不动声色,又假装没瞧见似的,随便下了一子,嘴里道:“你若心里记挂,放榜那天我随你一同出宫瞧瞧。”
阮瑶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清澈透亮:“你这些天折子多,免得折腾,我自己去便是了。”
每天都忙碌到深夜的大殿下面不改色:“不妨事,已经少了许多。”
大不了就把折子留下来给那小傻子看,只要答应了出宫能给他带吃食,不怕他不答应。
没想到,阮瑶想了想,还是摇头:“如今不比往常,朝野上下都盯着你瞧,若是你去看榜,怕是又要横生枝节,免不得会有人说你私下拉拢新科进士。”
赵弘嘴角微翘,声音淡淡:“我不怕人说,自己去瞧自己的家里人,旁人能说什么?”
阮瑶瞟了他一眼,却不再劝,只是笑起来。
大殿下也不下棋了,只管伸手勾她的指尖,轻声问道:“笑什么?”
阮瑶也不瞒着,坦然道:“之前太后娘娘与我说,以后和你相处,要多劝劝,多为你考虑些。”
赵弘听了这话,就知道江太后在教她为后之道。
算起来,这该是喜事。
不但说明江太后对阮瑶毫无保留,还证明江太后已然旗帜鲜明的站到了自己这边。
可是赵弘还是缓声道:“我身边为我谏言的不少,瑶瑶莫不是要抢了他们的差事?”
说完,还想劝劝,让自家瑶瑶不要想那么多。
没想到,阮瑶先一步开口道:“所以,以后我就不替你想这些了。”
赵弘微愣,紧接着便是勾唇而笑:“怎么突然想开了?”
阮瑶心里想的是,自己眼前的这位可不是寻常男子,别说现在了,光是在书里,那也是在疯疯癫癫中还能撑到最后一章的狠人。
心机,手段,本事,他一样不缺。
自己只需要帮他料理好东明宫的事情,护好了他的衣食住行,至于其他的,太子殿下都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她也没想过当复合古代标准的贤妻。
毕竟,善妒这一条她就不合格。
可是这些话阮瑶统统没说,她只是笑着说了句:“你答应过为我们争一个光明前程,我信你。”
只一句,就让赵弘的眼睛亮起来,脸上的笑也越来越大。
随后,便把门口的丁卯叫了进来,让他去尽快安排去看放榜事宜。
至于那日该瞧的折子,统统押后。
甚至说了句:“谁在那天给我递一通废话的请安折子,就等着御史台的参奏吧。”
阮瑶就托着下巴看他,心想着,自己如今和这人的相处,到真的像是妖妃和昏君了。
细想想,到还挺符合原著人设的。
突然一笑,随后就对上了赵弘的目光。
大殿下也不管棋盘上下得乱七八糟的棋局,只管起身过来抱她,轻声问道:“想起什么了?”
阮瑶神色如常:“话本子。”
“你又买新的了?”
“嗯。”
“讲什么的?”
阮瑶看了看他,思索片刻:“一位病人因为不好好治病最后单身一辈子故事。”
赵弘一脸迷茫。
仔细问了问单身这个词的意思,太子殿下并没多说什么。
只是在当天下午,顾太医就被自家殿下传了过去,十分认真地让他请了脉,并且说会积极配合他进行药物治疗。
这让顾鹤轩十分欣慰:“殿下怎么想开了?”
赵弘回了他一个眼神:“为了不单身。”
顾太医:……?
而阮唐的殿试结束之后,一直跟在他身边保护的亲卫便问了问他考得如何。
阮大郎的原话是:“尽己所能便是了。”
而这话传到阮瑶耳朵里,反倒让她松了口气。
从小到大的相处,让阮瑶对自家哥哥的脾气还是摸得透的。
就像是前世那些考完试出来的学生们,有些说自己考得好,最后六十,有些说自己考砸了,最后差两分满分。
自家哥哥大概就是后一种。
只是科举考试的文章评判毕竟要看是否合了考官口味,也不能笃定自己的名次。
但只要进入殿试,最差也有个同进士出身,已经算是迈入官途。
安心等着也就是了。
日子过得很快,到了放榜之日,赵弘便和阮瑶同乘一驾马车离开了宫门。
而侍卫连问都没问,直接放行。
阮瑶心知,如今自家殿下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能被人把毒下到眼前的失宠太子,而是如日中天。
即使不用刻意打听,她也知道,赵弘趁着朝野上下肃清二皇子余孽的当口,换掉了一批官吏,整治了几个高门大户。
无一例外,都是与太子有嫌隙的。
他曾经的太傅张文敏也在其中。
如今朝野上下,与太子亲厚的春风得意,心有不平的也不敢置喙,除了那些还站在董皇后一边的人家靠着伏小做低苦苦支撑外,其他大多都是一心太子的。
而现在看来,宫内侍卫也听命于他。
宫内宫外,便是一片平顺,太子之位固若金汤。
阮瑶坐在马车上想着,无论是话本子还是自己以前看过的电视剧,总会有个说法,那就是,太顺了,便会有波折,最常见的一句话就是——
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涌动。
可阮瑶此刻却半点没有担心。
宫内,有江太后坐镇,拿捏着八局四所。
宫外,自家殿下名声正好,风头正劲。
唯一的隐患便是,幼龙长大,会招来老龙忌惮憎恶。
可这点,阮瑶也不担忧。
恐怕全天下最防备着皇帝的就是自己身边的赵弘,父子做到这个份儿上,也是难得一见。
既然没了隐忧,阮瑶也不准备拿着没有发生的事情庸人自扰。
等马车渐渐停了,阮女官挑帘往外头看去。
赵弘跟着看了一眼,轻声道:“这里便是贡院,前面那处墙上,等下便有皇榜张贴,进士们的名姓、名次、籍贯皆会书写其上。”声音顿了顿,“可要下去走近了瞧?”
阮瑶瞧了瞧周围已经开始聚拢起来的人群,以及不远处的贡院官吏,便道:“不了,在这里等等也就是了。”
而后,她便从马车的柜子里拿出了个食盒,打开来,取了一块点心递过去。
只见太子殿下凑过去就把点心叼走了。
阮瑶这才确定,今儿是小太子。
看着赵弘的脸颊鼓鼓,阮女官托下巴看他。
许是因为小太子学的越来越多,举止也越来越稳妥,而大殿下私下里也渐渐粘人起来,便让阮瑶有些时候也分不出轮到的是哪个。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病愈的先兆,但阮女官也看得开。
只要不变得更严重就行了。
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总归他就是他。
除了自己吃自己的干醋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正想的出神,也就没注意到小太子的眼神飘忽。
相比较于大殿下的镇定自若,小太子到底是有些藏不住事儿,这会儿更是不和阮瑶对视。
因为,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阮唐的名次。
这并不稀罕,殿试的试卷不单单是皇帝见过,作为太子,赵弘也有幸一见。
而圈一二三甲也是有门道在的。
高门子弟,寒门学子,谁是谁的本家,谁是谁的子侄,这些林林总总都会有所考量。
殿试一甲自当是惊采绝艳,但二甲进士和三家同进士的选择就要考量许多了。
赵弘关心的也就只有阮唐一个,而阮唐的名次很容易就能知晓。
偏偏大殿下知道了就不提,也不让小太子说。
于是小太子只能憋着,又往嘴里塞了块点心。
而此时,外面的喧闹之声渐渐停了。
阮瑶便瞧见有人身着官服,身后是个大箱子,一路疾行,走到了贡院之前。
箱子上有封条,等官员诵读圣旨后,方才拆掉封条,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皇榜。
自有官吏上前张贴,铺的格外平整。
期间,贡院门前那般多人,竟无一人喧嚣。
阮瑶也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肃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当下,无论是寒门学子,还是高门子弟,若是想要入朝为官,那么科举便是最佳途径。
十年寒窗苦,最终命运,此刻便拴在了这张皇榜上。
阮瑶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抓住了赵弘的手。
小太子手腕一转,便是十指紧扣。
而等官吏散开,原本站得远的人群迅速围拢上去,急切的想要在榜上找到自己的名姓。
阮瑶也不自觉地往外探头。
虽说刚刚是她自己没有下马车,可这会儿,却是恨不得现在就凑过去瞧。
可就在这时,已经有人一路小跑的回来了。
阮瑶看到是季二,不由得微愣:“副统领这般快就回来了?”
季二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名字好找,自然看的快些。”
大抵是因为紧张,故而素来聪慧的阮瑶没听出潜台词,只是想着,莫不是自家哥哥名字起的好,特别显眼?
还是小太子轻咳一声,淡淡开口:“不知位列第几?”
季二立刻抱拳拱手,朗声道:“恭喜主子,恭喜女官,阮家大爷位列一甲,点了头名状元!”
第126章
自家哥哥, 是头名状元!
许是欢喜过头,阮瑶一时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
她惯是知道自家哥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那时候在阮瑶还痴傻的时候,阮家大郎就天天守着小妹, 一字一句的教她读书认字, 给她讲话本小说。
而阮唐怕小妹不懂得, 就会仔仔细细的标注出来,事无巨细, 格外仔细认真。
阮瑶那会儿没有前世记忆, 脑袋也是乌突突的,可是她却记得,哥哥读书很好,在书塾在学院都是顶顶拔尖的。
后来入了宫, 经了事, 被调到太子跟前做女官之后, 与阮家又有了书信往来,就更是知道阮唐一路科考,次次都是名列前茅。
故而在殿试之前, 阮女官虽然担心自家哥哥会不会被这样那样的事情影响, 可唯一不担心的就是兄长的才华。
看榜前, 她也在心里想着,自家哥哥怎么也得有个二甲出身才是。
却没想到,竟然是头名,是状元!
要知道,哪怕是金榜题名的进士们,其实也都是要等待候补官身。
只有一甲的三位,才会直接得了品阶, 进得翰林院,以后前途自然是一片大好。
哥哥终究没有白白的受那十年寒窗苦。
一时间,阮瑶又欢喜又感慨,竟是觉得鼻子发酸。
赶忙落了帘子,没让外面的人瞧见,一扭头就把脸埋到了赵弘的怀里。
小太子全然没想到自家瑶瑶是这个反应,吓了一跳,伸手拢着她的肩轻声道:“这是怎么了?”
阮瑶没抬头,声音闷闷的:“我只是欢喜过头,不妨事。”
小太子终究是性子直率简单,也不大明白为什么高兴了却要掉眼泪。
但是感觉到自家瑶瑶紧紧地把手臂环在他的腰上,赵弘便不再说话,把背脊挺得直直的,乐得给自家瑶瑶当枕头抱。
而他也在心里为未来大舅哥欢喜,只是相比阮瑶,他早两天就知道了结果,所以这会儿情绪还算平和。
甚至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琢磨未来朝堂格局。
要知道,一甲三人从不是随随便便就点了的。
状元,榜眼,探花。
每次科举殿试后,这三人都会成为众人焦点,并且引为美谈。
要入宫饮宴,要跨马游街,对苦读的学子而言,这大抵是最高的褒奖和荣耀。
不仅对个人如此,对家族更是荣光。
谁家要是出了个状元公,连带着家中亲眷都会沾到光彩,连娶妻嫁女都会比以前更高看一些。
而地方官吏也会得好处,在官吏考核的时候,假使所辖地界内有了个金榜题名的,从县丞到知州,全都能引为政绩,写在汇报折子里,升迁有望。
只是,寒门学子能点到一甲的实在是太少了。
不仅是因为高门学子和寒门学子所能上的书院不同,夫子的水平天上地下,还因为殿试本身就不是单纯的考较学识,而是为了提拔官吏。
高门大户大多家中有人当官,甚至有些望族家中代代都有人官拜宰相。
这样人家的孩子,从小耳濡目染,听到的看到的都是为官之道,学来的写来的也都是忧国忧民。
相比起来,寒门子弟能接触的就少得多,优势在于更了解百姓疾苦,可若是没有人引导,也很容易把眼界框在了方寸之地,并且琢磨不到当今圣上的好恶。
真的能熬到殿试,最后的一甲是由皇帝亲自圈定,那么,势必会挑选自己喜欢的,越是能够言之有物并且契合心意的越能得到圣上青眼。
像是高门子弟,家中有人为官做宰,多少能探听到一些。
其他考生就没这个便利了。
可阮家大郎还是被点了状元。
这般,定然是有大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