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一改刚刚的得过且过,这会儿面色冷淡,直接追问:“你如何知道,陛下知晓?莫不是又是给自己开脱的借口吧。”
许妃不敢犹豫:“我想救她的,可陛下说,不能救,他会帮我周全,定会帮我周全的。”
“为何?”
“陛下说,他心悦的只是我……”
“娘娘该知道,我不想听这些情情爱爱。”
“……因为,陛下曾染疾,姐姐侍疾是见多了他的狼狈不堪,陛下不愿,也不允有人瞧见那样的自己,就容不下她了。”
段公公几乎弄折了笔,瞪裂了眼。
他着实没想到,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之所以从未怀疑皇帝,便是因为当今陛下与庄婕妤关系亲近,样样都是好的,半点龃龉都没有。
却不知,那人口口声声的情爱,不过是催命的刀,一刀刀的扎在了一个弱女子身上。
之所以死,仅仅是因为她侍疾的时候,见过皇帝最狼狈的时候?
这是什么荒唐的理由!
这便要死吗?
斗米恩,升米仇。
斗米恩!升米仇!
段公公死死地抓着笔,但还是重重的记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错失任何字句。
只有这样,好好记下,记得清楚,才能让太子殿下看得清楚些。
看清楚这许妃是何等豺狼,那皇帝是何等虎豹!
而阮瑶却知道,这个缘由怕是皇帝编出来蒙骗许妃的。
就像是什么立宠妃靶子来保护她的这种话,完全是为了糊弄人的。
况且,能坐稳龙椅的定然不是常人,更何况还是被江太后选中的,即使江太后不喜欢他,却依然不否认他的才能。
这样的皇帝,会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设出这样不体面的圈套吗?
但是,阮女官没点破,神色漠然的听着许妃说完,然后就将段公公写的“供状”递过去。
根本不问,直接抓着许妃的手指摁了印。
许妃还想说什么,阮瑶却丝毫不感兴趣。
直接抽身离开,叫了嬷嬷进来,把许妃捆了,嘴巴堵上,不让她有任何张扬的机会。
顾鹤轩则是走上前,轻声问道:“要带她去见殿下吗?”
换成旁的事情,阮瑶定然要思索一下。
可这次,她的回答毫不犹豫:“先关起来,暂时用不上她,见还是不见,等殿下看过供状再做决断。”
旁的就罢了,可阮瑶很清楚,庄婕妤在赵弘心中分量。
若是直接听了,见了,只怕要伤的更狠。
于是,阮瑶直接摇头:“先留着。”
顾鹤轩点点头,不再开口,眼睛却是悄无声息的看着阮瑶,总觉得这人变了些。
在太子面前,依然是那个和顺温柔的阮女官。
可是离了太子跟前,不仅聪慧,还带了上位者才有的果决。
大抵是……相处久了,就互相影响?
而阮瑶已经看向了段公公。
早早满头华发的段公公此刻捂着嘴,闷闷的咳嗽着。
阮瑶知道他身子不好,今日情绪起伏,怕是又要勾出旧疾。
于是,她走过去,直接托住了段公公的手臂,轻声道:“公公莫急,此时定然会有的公道,还是身子紧要。”
随后,阮瑶就看向了顾鹤轩。
顾太医心领神会:“女官吩咐。”
阮瑶福了福身,轻声道:“这位是婕妤娘娘身边的旧人,殿下也是看重的。”
顾鹤轩迅速道:“交给微臣,定然帮公公好生调理。”
“劳烦大人了。”
“无妨,分内之事。”
段公公却并不在乎自己的身子。
若他是个贪生怕死的,早就早早的离了这是非地了。
熬到现在,终于窥探到了些过往之事,背后就是下手的恶毒夫人,段公公再也按捺不住,哑着嗓子说道:“奴才这条命不要了,定不要让歹人好过!”
阮瑶却是道:“此事,无论是你,是我,都无权定论。”
段公公微愣,看向了阮瑶。
而后就瞧见了这位总是笑容温柔和善的姑娘此刻神色平静,声音淡淡:“只有殿下,才有权决定要如何,该如何。”
段公公指尖颤抖,语气颤抖:“老奴只怕,殿下狠不下那个心。”
阮瑶接着开口,轻缓平和:“公公放心吧,没有人比殿下更清醒果决了。”
若是不信,原书为证。
纵然现在赵弘未曾疯癫,但他对庄婕妤是思念,对龙椅上那位,本就是解不开的困局。
哪怕没有此事,也不会有什么相安无事的结果。
段公公终究还是点了头,与顾鹤轩离开了。
而阮瑶则是收拾了心情,叮嘱如儿万万不要让外面的风声透进来,随后就带着夏儿和嬷嬷们回了东明宫。
最后,只有她一人入了内殿。
等进门时,就瞧见赵弘已经醒来,这会儿正头发披散着坐在桌旁,面前站着的是季大。
见阮瑶回来,赵弘笑了笑,却不问她去做什么了。
其实两人对彼此的私下的事情都不会过多询问。
就像阮瑶不去问朝堂,赵弘也不会过问自家瑶瑶在这后宫行走的目的。
纵使两人蜜里调油,也明白互相留有余地的重要。
这会儿他便对着阮瑶道:“你回来了。”
只一句话,阮瑶就知道这是大殿下。
小太子的尾音从来都是翘上去的,大殿下则是内敛,但是看到她后,眼角眉梢的喜悦却是遮掩都遮掩不住。
行了一礼,随后快步上前,拿着梳子给赵弘梳发。
季统领知道阮瑶是殿下眼前第一得意人,故而这会儿也不遮掩,便接着道:“过几日,陛下设宴兰金池,六皇子也会列席。”
大殿下眉尖微动:“皇后呢?”
“未曾听闻。”
“去的皇子,只有我和老六吗?”
“是。”
赵弘眼帘低垂,心中冷笑。
这般安排,龙椅上那位的心思昭然若揭,这是瞧着最喜欢的二皇子没了,就要拿出嫡子来做磨刀石吧。
只是不知道是自己是磨的那个,还是被磨的。
这般把戏来来回回,他实在是烦了,倦了,语气淡淡:“你先下去吧。”
季统领领命离开。
赵弘在门合上后,头一件事就是侧过身子,靠在了阮瑶怀中。
阮女官便松了手,由着还没有束起的长发松散下来,将梳子也撂到一旁,指尖穿过男人的发丝,轻轻地抱住了他。
而后,就听到了赵弘带了些倦怠的声音道:“这么多年,他不烦,我都烦了。”
阮瑶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
说真的,父子做成这样,也实在是稀奇。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家殿下抱得更紧了点。
而后就听赵弘接着道:“有时候,我真不知,我究竟是何处做得不周全?”
这话,没有怨怼,没有悲伤,实在是再多的怨怼悲伤都在过去消耗殆尽,如今就剩下简单的疑惑。
赵弘只是单纯的不解,论文才,论骑射,论治国之才,他都不下于人。
何故会走到如今这步?
阮瑶嘴唇微抿,心里却有了底。
只怕皇帝并非瞧不上他,而是心里有鬼。
亏过心,害过命,有些人会歉疚悔恨,有些人会故作不知,还有些人,会迁怒。
他是不会错的,那就都是旁人的错。
一开始封了赵弘的太子之位时,可能有歉疚补偿,也有董皇后在其中使劲的缘故。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赵弘越来越优秀,他就怕了。
多可笑。
无论皇帝为何容不下一个后宫女子,可结果便是,赵弘在为了本不属于他也不属于庄婕妤的错处而受罪。
阮瑶闭了闭眼睛,定了定神,脑袋飞速运转。
兰金池设宴宴请金榜一甲乃是朝内头等大事,按理说,六皇子是不配列席的。
现在看来,那位又动了心思。
阮瑶本想把许妃的事情压一压,可现在看来,还是要直说。
拖延下去毫无意义,早点说清楚才能早做准备。
于是,她松了手,
赵弘有些疑惑的看过去,接着就瞧见自家瑶瑶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
卷着的,隐约能看到上面是写着字句的。
而后,阮瑶没说什么,只是递给了他。
赵弘接过来,打开来,看到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字真好。
一看就知道是苦练过的。
就是有些地方潦草了些,似乎是情之所至,顾不上了似的。
不过等赵弘细细看着上面的内容,他原本懒散的背脊突然挺直。
想来沉稳淡定的太子殿下此刻陡然心跳加速,呼吸都急促起来。
阮瑶看着心疼,但依然一言不发。
之前她就是怕自家殿下不忍,这才想要徐徐图之。
可刚刚阮瑶想明白了,拖来拖去反倒会生出祸患,她家殿下不是纸糊的,这人比谁都坚定。
只是,现在真的看到赵弘苍白的侧脸,她还是心抽着的难受。
等看完了上面的字句,又看了血红色的指印,赵弘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他是亲身经历过得,比阮瑶想的更多。
段公公曾说,那个晚上,他被人敲晕了。
之后,两拨人来过。
前面的是许妃,后面的是董皇后。
所以他查的也只是这两个人。
现在才知,背后,还站着一位。
怪不得,怪不得……
指尖越收越紧,赵弘觉得耳边都是嗡嗡响动。
熟悉的尖锐刺痛再次袭来,像是被什么敲了脑子似的。
他眉头紧皱,想要伸手摁住自己的头。
结果就被阮瑶抱了个满怀。
阮女官将这人拢到怀里,轻抚着他的脖颈,弯下腰去,微微偏头,侧脸靠在男人的发顶。
一瞬间,刺痛消散。
赵弘下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声音沙哑:“瑶瑶……”
“殿下,我在。”
“莫要松手。”
“好。”
过了好一阵,赵弘的声音才重新传来:“后面的日子,怕是要忙碌起来了,你怕不怕?”
而阮瑶声音轻柔温暖,好似三月春风:“殿下在,我不怕。”
“……叫我名字。”
“好,弘哥哥。”
片刻沉默。
“瑶瑶是在哄我高兴吗?”
“是啊,殿下好些了吗?”
“思及娘亲,暂时好不了。”
“我知晓了。”
“不过你可以多叫我两声。”
“弘哥哥?”
“……嗯。”
赵弘的心情并未见好转,阮瑶瞧得出。
但是相比较于预想中的暴躁和病痛,现在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接下去的日子,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小太子,书信都不少。
阮瑶从未问起,她只是安心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抽空去江太后那里一趟。
出来时,身上就多了个可以随意出入宫闱的牌子。
很快,便是兰金池设宴的日子。
第128章
兰金池设宴, 是本朝惯例。
三年一次的科举,每次也只会出三名一甲。
而兰金池设宴,不单单是这三位一甲的风光,更是京城内外的大喜事。
如今民风开放, 便像之前状元、榜眼、探花游街时, 两边常有人投花掷果, 足以看出京城内的百姓对于得中进士的好奇和推崇。
这次宴席自然也是万众瞩目。
赴宴的,不单单有三位已经得了官身的进士, 还有朝内重臣, 天潢贵胄。
其中,照着往年惯例,除了皇帝,便是太子为尊, 并不会宴请其他皇子。
可这一次列席的却有六皇子赵泰。
理由倒也充足, 说是六殿下如今收了心思, 安心学业,董皇后为了让他勉励自身,这才请了皇帝的意思, 让赵泰也能去兰金池旁瞧一瞧, 看一看, 也算是沾沾文曲星的光,没准儿就能开了窍。
皇帝欣然应允,还给了六殿下一幅字,让他勤奋学业。
这话说出去,无论是大臣,还是百姓,都要赞一声天家和睦, 父慈子孝。
但有心人自然能看出其中端倪。
皇子列席本就是有违祖制,即使六皇子是嫡子,可太子还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偏偏现在用父子亲情压着,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
而不少看破其中弯绕的高门大户都在悄悄观察着赵弘,想看看这位如今已经声望如日中天的太子殿下会有何种应对。
结果,众人大失所望。
赵弘既不说,也不做,哪怕被人悄无声息的问起,也只是淡淡的笑着,说一句:“老六确实是要多多磨练,去看看未来的三位栋梁也对他有好处。”
听上去像是兄弟情深,细想起来则是将此事变成了让赵泰去和三位进士一起学习为臣知道。
处处全面,滴水不漏。
不少朝臣都对太子的肚量表示赞许,但他们心里也清楚,这次兰金池设宴恐怕不会像是以往那样太平。
很快就到了日子。
这天,阮瑶天不亮就起来了,开始忙着准备赴宴之事。
自从之前挑明了庄婕妤之死的端倪,赵弘明面上正是最开始的时候低落了阵,后来就一切如常。
可是阮女官知道,自家殿下每到了晚上就有些不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