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瑶点点头:“奴婢洗耳恭听。”
周美人笑了笑:“如今在宫外,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女官不用如此自称。”
但是阮瑶却摇头:“礼不可废。”
其实还是不信她。
因为不信,所以不会有丝毫疏漏,不给她任何把柄。
周美人倒也不坚持,她手里依然拿着酒盏,缓缓开口,语气轻轻:“其实做宫女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能选,我宁可做一辈子宫女……不,能留在家乡,好生嫁人,做个当家主母,也好过现在这般行尸走肉。”
这话显然是对皇帝不满,是为大不敬。
除非,这人存了死志。
可周美人说的十分自在,阮瑶听出了些话音,眼睛在桌上的酒壶上绕了一圈,便收回视线。
而后就听这人接着道:“当初被皇后选中,非我本意,她想要送我去东明宫做眼线,我不情愿,便行了胆大之事,去偶遇皇上,这是我错的第一步。”
阮瑶依然没有开口。
周美人又道:“后来得蒙圣宠,却不知深浅,疏忽了家中亲人,使得他们被皇后拿捏,这是第二错。再后来,小瞧了阮女官的本事,这是第三错。”
阮瑶轻声道:“你从未小瞧我,不然,也不会把我引来了。”
周美人看了看她:“你猜到什么?”
阮瑶声音平淡无波:“之前让你借我的手陷害许妃的,乃是皇后娘娘,这才导致皇后派人寻宫女灭口。如今这一趟,你大张旗鼓,闹出了动静,也是为了给皇后看的。”
无论是出了什么事儿,只要牵扯出董皇后,那就能让她一地鸡毛。
而后,阮瑶看了她一眼:“只不过,此番动作不是出于你本心。”
周美人终于抬眼瞧她,神色有些惊讶。
事实上,阮瑶猜得八九不离十。
之前围猎时,她故意给阮瑶透风,确实是皇后授意,她的家人在皇后手中拿捏,她不得不言听计从。
后来宫女刺杀、今日劫车,也都是和董皇后商量好的。
只是周美人另有打算罢了。
话已说开,她把一切和盘托出:“董皇后如今无娘家倚仗,或许能坐稳皇后之位,但她想要扶持六皇子继承大统。偏偏六皇子是个拎不起来的,处处被其他几位皇子压着,所以皇后只能从其他地方花功夫。”
太子,许妃,二皇子。
无非是这三人。
本想要一箭三雕,却没想到出了周美人这个变故。
而叛了她的周美人半点没有心虚,神色格外坦然:“她是个蛇蝎毒妇,就算最后她得了好处,也不会给我和我家人活路。”
阮瑶声音轻轻:“但为了你家人,你也不该让我来这一趟。”
“我家人?我没有家人了。”周美人又是一笑,“我家一十七口,无一幸免,如今想来,等我到了地底下,只怕也无颜面对爹娘。”
阮瑶先是惊讶,而后沉默,似乎在想着安抚她的话。
但周美人却是摆了摆手,道:“如今我也看开了,什么前程,什么荣华,都是虚的,这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谁在这里都不会有好下场。”
阮瑶微微一愣,而后下意识的想起了自己刚刚对阮唐说的话。
她怎能不知皇宫险恶?
但与周美人不同的是,她想的却是,若是自己走了,太子一人在这宫中,会不会难过?
这时候就听周美人道:“只是有一点你猜错了,今儿我请你来,是皇后授意,但我没想过做什么来诬告她。”说完,她倒了一盏酒,轻声道,“同样,我也不会害你。”
阮瑶闻言,身子坐直了些:“那美人请奴婢来,究竟所谓何事?”
已经是灭族之恨,不可能只是把阮瑶找来说说话谈谈天这么简单。
而后就见周美人站起身来,走到了阮瑶面前。
阮女官也立刻起身,往后让了半步。
好在周美人并未靠近,只是端着酒盏瞧着她,笑道:“你确实是生的美貌。”
阮瑶眨眨眼。
合着这人带自己来,就是为了夸她美?
而后便听周美人接着道:“怪不得太子殿下心心念念的全是你。”
阮瑶:……啊?
周美人声音不停:“董皇后曾说过,若是你死了,只怕太子立刻就能状若疯魔,我想应该是真的,只不过,今儿我不会杀你。”
阮瑶眼睛微微瞪大,不知道是被人说她是太子挂心之人比较严重,还是说眼前这人原本要杀自己的事情更为紧要。
接着就听周美人道:“我找你来,是因为只有这个机会,能让皇后的人离的远些,让我能跟你说些话。”
而后,她凑近了阮瑶。
这样近的距离,阮瑶能闻到美人身上的脂粉香气,而她说的话,很轻,恐怕外面的季二也是听不到的。
阮瑶偏头:“美人请讲。”
周美人莞尔一笑,语气轻的像是能随风飘走:“我今儿要跟你说的是,太子殿下的母妃庄婕妤之死,与皇后有关联,有很大关联。”
阮瑶闻言,久久没有回应。
她知道庄婕妤是太子生母,也知道庄婕妤早逝,可是从不知道庄婕妤是因何而死的。
如今听来,竟像是被人所害。
但阮瑶并未尽信:“美人对皇后有怨气,如今无凭无据,我如何能信你所言?”
周美人轻声道:“藏书楼里有一位段公公,你寻到他,一问便知。”
段公公?
阮瑶印象颇深,之前在去寻推拿之书时,就瞧见过这位段公公。
满头白发,身子还不好。
若他知道内情,倒是可以去细细问了。
周美人则是只管把事情告诉阮瑶,而后笑着退后两步,轻声道:“之前我坑害过你一次,如今还回来,算是问心无愧,这世上倒也没什么紧要的了。”她抬了抬头,瞧着外头的日光,轻声道,“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接着,便要昂头饮酒。
没曾想,阮瑶上前一步,伸手就把酒杯给打散了。
这让想要服完毒酒再念念诗的周美人吓了一跳。
她惊愕的抬头看向阮瑶,结果就被阮女官抓住了手腕。
力气很大,挣脱都挣脱不开。
阮女官对她有些怜惜,但更多的是镇定。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心思清明。
逝者已矣,生者该好好生才对,没必要拿别人的错处来罚自己。
只是这话阮瑶不会说,她觉得周美人也听不进去。
于是,阮女官神色温和,声音平缓温和:“煽情的事情以后再说,在美人所言未经验证前,只怕美人还是活着的好。”说着,阮女官笑了笑,“左右美人也是一个人了,没什么牵绊,也不用怕任何人,既如此,何不另找人投靠?我家殿下为人端方正直,若是美人点头,定然能保你一世无忧。”
周美人:……
你怎么,不按套路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美人: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按照套路,不应该我凄婉死去,你为我一声叹息吗?现在是拉拢的时候吗?啊???
阮瑶:拿起套路扔掉,我们要走出一条新路来,微笑.jpg
=w=
又是一章大更,每天都在思考为何我如此勤快
大概是过于可可爱爱了吧,(*/ω\*)
第99章
周美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在她来之前, 其实是仔细考虑过的。
这毒,现在喝了,并不会立刻毒发,所以牵扯不到阮瑶。
就算阮女官是个善心人, 不让她死, 她也有办法。
反正一壶酒呢, 她也藏了毒丸,总有法子。
若是有差错, 也只能是皇后出面打断, 或者是知晓她的心思,故而不让她好过。
所以周美人要在事发之前早点死掉,因为她有些迷信,总觉得自己得留个全尸。
不然, 无论是东窗事发落到太子手上, 或者行迹败露被董皇后发觉, 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还不如早些了断的好。
可谁能想到,阮瑶竟是真的没让她死成。
不仅如此,还生生的拽着她的手, 让她把拉拢到东明宫那边去?
这是个什么章程?
周美人有些糊涂了。
她盯着阮瑶看了一阵, 才开口道:“你该知道, 我是不喜欢你的。”
阮瑶点头:“我知道。”
其实从一开始见周美人的时候,阮女官就有种感觉,隐隐的觉得她不对劲,这种不对劲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但也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阮瑶留了一手,没有尽信, 这才有了后面的变动。
周美人比她略矮了些,昂头瞧她,脸上没了笑,只有细细打量:“我算是妒忌你的吧。”
“因为脸?”
“不至于,我还没那么小家子气。”周美人松了松劲儿,另一只手放在了阮瑶脸上,“许是因为我觉得你好福气,初入宫就进了东明宫,得以到太子身边,没有受过磋磨,如今还有望做了主子,哪里像我,黄土都埋到了脖子根儿。”
阮瑶并不气恼,只是平静回道:“我当初是在外殿待过好一阵子,若不是力气练大,只怕要死在那里,说起来,我还被人扔过井呢。”
当然,因祸得福恢复记忆的事情她就不提了。
因为阮瑶知道,安慰一个人并不是对她说好听的话就够了的,而是让她知道,你惨,我也惨,大家都惨,心里自然舒坦了。
果然,周美人先是一愣,而后就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归根结底,我还是小家子气,是吗?”
阮瑶却没回答,而是道:“既来在这世上走一遭,总不好就这么糊弄过去。你如今也是主子了,若没有皇后娘娘,在宫里怕是没人会与你为难。要是平平安安的过,以后自然有更多乐趣在,何苦现在就死?”
周美人轻声道:“那我活着做什么?”
阮瑶想了想。
是了,她家里人死了个干净,膝下也无儿女,言谈之间又对皇帝厌烦至极,好像没什么可留恋的。
既无爱,那便恨。
阮瑶声音轻缓:“可你不想给家人报仇?你死了,如何就知道我会把你的话告诉太子?就算告诉了,就知道太子殿下一定会下手?”
周美人终于又看向她。
阮瑶一字一顿:“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总是麻烦别人。”
这话说的不客气,但是越是直白越能让人清醒。
周美人先是脸颊涨红,而后就掉了眼泪。
阮瑶知道她心思变了,就松开手,只见周美人头一件事就是拿着帕子去擦眼睛,很巧妙的避开了脂粉,免得花妆。
这让阮女官觉得,眼前人着实是爱美的。
于是她又轻声道:“奴婢听宫里的嬷嬷说,喝了毒酒以后,会七窍流血,内府溃烂,浑身散发着腐烂的气味,奴婢奉劝娘娘还是不要尝试的好。”
周美人:……
很好,你赢了。
神色终于安定下来,周美人看她,低声道:“你不让我死,只怕不单单是因为同情。”
阮瑶笑起来:“美人聪慧,奴婢佩服。”
周美人横了她一眼,没说话。
阮女官已不是刚刚的咄咄逼人,而是一如往常的温声细语道:“美人如今正得恩宠,或许无子,可总归是说得上话的。”
“所以你想让我投靠太子?”
“如今,除了太子,只怕也没人能庇护美人的后半生了。”
这话倒是实在。
谁都看得出,皇帝早已不是春秋鼎盛,或许瞧着还精神矍铄,可亲近人都知道,皇帝已经有了老态。
没人能真正的万万岁。
一旦皇帝殡天,那后宫妃子有子女的就要跟着子女过活。
没有子女的,高位会留在后宫偏僻处,而更多的则是被安排到寺庙里为先帝祈福。
简而言之,没有孩子,无论哪种都很惨。
她叛了董皇后,投靠陈贵妃或许是个选择,但周美人自己也知道,陈贵妃没有办法决定自己未来的去留。
能定此事的,只有那时候的新帝。
如今,只剩下太子靠谱了。
周美人有些意动,又听阮瑶道:“美人要是坚持一下,早日得个高位,到那时候想要给自己家人建设祠堂供奉香火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况且,她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阮瑶知道,周美人眼前只剩下唯一一个选择。
果然,美人娘娘很快就走上前两步。
阮瑶并未放下对她的戒备,头一件事就是重新抓住了她的腕子。
这次周美人不挣不逃,轻声道:“好,我答应你,只是……”
只是不知道,你说话作不作数。
但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而后,门被直接踹开,赵弘大步走进。
看到站的极近的两人,小太子瞪圆了眼睛,几乎是跑过去,一把扯开了自家瑶瑶护在怀里,对着周美人就是一句:“你站的这么近做什么?离远些!”
周美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茫然的看向门口。
太子怎么会过来的?
而后就见赵弘扶着阮瑶的肩,像是看宝贝似的看着她,说话声音都小心翼翼:“瑶瑶,你没事儿吧?这个人有没有欺负你?你没受伤吧?”
周美人:……
这一刻,美人娘娘怀疑太子瞎了。
刚刚分明是阮瑶拽着她的,要不是阮瑶,她早就心满意足的死到地底下去了。
怎么现在倒成了自己欺负她?
自己怎么能欺负的过她!
而跟进来的季副统领也想说,殿下多虑了,阮女官颇有神力,别说周美人这样瘦瘦小小的,就算是寻常男人在她面前怕是也讨不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