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造图案的人的确下了心思。
谢双双微微蹙了眉,脑中试着回忆起前不久在那一座荒芜宫殿的杂草丛里见到的狐狸面具。
虽然那副面具已然破损蒙尘,但却在她的记忆里,与手中的面具缓慢重合了。
确实是这图案不错。
除了用红墨水勾勒的几笔纤长线条,此外再无区别。
她迟疑着出声道:“老先生,您适才说这面具有一定年代,是什么情况?”
“嗨,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啦……不说了,不说了。”老人摆了摆手,拢住衣袖,和蔼笑道,“小姑娘,你是识货的,老头子我摆摊摆了这么多日,只有你挑了这一款,就不要你钱了。”
“买卖买卖,有买才有卖,哪有买东西不付钱的道理?”
谢双双取了银子放在摊边,复又弯眸笑了笑,“多谢您了。”
她说完,便转过身,逆着人流离开了。
老人站在面具摊子旁边,目送着她的身影逐渐隐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不由捋了捋胡子,笑呵呵道:“小姑娘不一般,天生贵人相唷……”
***
如意酒楼。
她阔别自家酒楼已有一段时日,现下回来,再次见到如意酒楼的牌匾时,竟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谢双双收回视线,垂眸踏进如意酒楼的大门。
酒楼大堂靠近门边的位置,阿定正拿着拖把卖力地拖地板。
只是他似乎有些愤懑不平,将拖把挥舞得十分卖力,口中还念念有词:“白眼狼,臭要饭的!太可恶了,别让我再见到你……”
这是怎么了?谢双双蹙了蹙眉,径直走过去。
然而,她方才靠近阿定,深蓝色的绣鞋便被拖把挡住了去路。
“谁啊!老子拖地呢,挡什么路啊……”阿定翻着白眼抬头,却在看清自家老板娘这再熟悉不过的装扮时,霎时间一愣。
但他很快就反应回来,“哎”了一声,欣喜地瞪大眼睛:“双娘,您可算是回来了!您若再不出现,我们可都要以为您不要如意酒楼了呢!”
“这下可好了!”阿定激动地将拖把扔到一旁,双手在衣袖上抹了干净,笑嘻嘻地将她迎过去,“来来来……双娘这边坐。”
谢双双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方向走过去,边走边道:“你方才在说什么?”
阿定一愣,讪讪笑着抓了抓脑袋。
“没什么,就一点小事情而已。”
“说实话。”她在长凳上坐下,撑住下巴,轻笑着瞥了阿定一眼。
阿定纠结良久,还是猛地叹了口气:“算了!双娘,我就老实说吧。”
说到这里,他面上顿时换上一副愤慨的神情,忿忿道:“双娘,你说那黎九韶是不是个白眼狼?你好心留他下来,既供吃供住,又帮助他妹妹,还加薪补贴他,简直不能对他更好了!”
“可是他现在都做了什么?”
阿定啐了一声,眼神愤懑,恨恨道:“他现在恢复了贵胄身份,倒和画本子里的那些忘恩负义之徒一样,不仅再没回来过,而且是连一点音信都没有了!”
第40章
阿定一口气说完, 却见谢双双无意识地咬着下唇,看不出情绪,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双娘……”阿定奇怪地问, “您这是怎么了?”
“什么?”谢双双回过神来, 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 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见阿定还是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出声安抚道:“好了,咱们别管他。你也累了,现下没什么客人,先去休息吧。”
阿定看了她一眼,沉默着点了点头, 心情仍是不佳。
“对了,”她四下看了一圈, 发现好像少了什么,“怎么不见殷烛和阿梧?”
“他们啊……”说到这个,阿定不在意地甩了甩手,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 “早些时候阿梧嚷着要吃槐花糕, 殷烛便带着他出去买。现在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谢双双“嗯”了一声,敛了眉眼,安静地低下头。
手中的狐狸面具纯白无瑕, 触手冰凉冷硬, 寒意凛然。
她动作轻柔地抚过面具上的纹路,忽然出声问:“阿定, 楼里有红墨水吗?”
“红墨水?”阿定眼珠朝上想了想,还是摇头道,“好像没有,不过隔壁顾阿婆的铺子里有卖。”
“您是要用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去给您买回来。”阿定嘿嘿一笑,也不待她反应,直接跑了出去。
不到一盏茶时间,阿定便将她要的东西送到了木桌上,还贴心地带了支可沾墨的绘笔回来。
谢双双轻声说了句谢谢,执笔沾了些绛红墨汁,纤细手腕搭上面具的下沿。
正准备下笔时,却犹豫了。
她思衬片刻,阖上眼睛仔细回忆那一日见到的模样,良久,才落笔将狐狸面具上的纤长线条认真勾勒出来。
一气呵成,勾勒线条出乎意料的快。她放下绘笔,拿起面具,满意地弯了弯唇。
阿定站在一旁,目睹了那白狐狸面具由单薄变得惊艳华丽的全过程,不由震惊地喃喃道:“太厉害了吧,这一画简直换了个模样啊……双娘好巧的手!”
谢双双却摇了摇头,声音清浅:“不是我画的。”
不是双娘画的……什么意思?双娘不是刚刚才画完吗?
阿定挠了挠脑袋,纳闷地看了她一眼。
想不明白,又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他索性走开到一旁,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谢双双一只手拿着面具,另一只手撑住下颌,杏眼澈净,静静望着面具出神。
雾蓝衣袖微微下滑,露出小半截纤细白皙的手臂,也没有察觉。
良久,她微凝了眸,心中思绪万千——能简单几笔便能将面具绘得这样生动惊艳的女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突然对那一座已破败不堪的宫殿起了好奇。
那里究竟曾经发生了什么,才会留下这样多的谜团?
谢双双指尖轻划过狐狸面具,心不在焉地想着,却听身后响起欢天喜地的稚嫩嗓音,“双姐姐!”
伴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阿梧抱着怀中一摞槐花糕,欢快地朝她跑了过来。
只是刚刚扑到她身前,他却倏地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撅着小嘴埋怨道:“双姐姐,阿梧好想你啊……这么久了,你都不来看阿梧。”
“是双姐姐的不对,”她柔柔笑着,捏了捏阿梧肉嘟嘟的脸颊,“下次阿梧想要什么,双姐姐都给买。”
阿梧这才嘻嘻笑起来,圆溜溜的眼睛一转,顿时看见了木桌上用红墨水勾勒的雪白狐狸面具。
谢双双原以为阿梧会好奇,又或者会觉得新鲜。
却没想到阿梧盯着那白狐狸的面具,竟然倏地皱起了小脸,面上露出迷惘且疑惑的神情。
“双姐姐……”
阿梧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理解,脆生生问道:“你为什么会有阿梧梦里一模一样的面具呢?”
谢双双猛地一怔。
梦……
是了,阿梧曾经与她说过自己的梦。
那一段时间,阿梧每日晚上都会被噩梦吓到,抽噎着醒来。只是那时正值深夜,他又不想打扰别人,于是小小的身影便低着脑袋,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床榻上抹眼泪。
她正神情微怔地回忆着,阿梧已然侧过身,指了指面具上用红墨水勾勒出的线条,嗓音稚嫩地说:“其他都是一样的,除了这个红线的颜色不一样。”
“阿梧记得……”阿梧歪了歪脑袋,很努力地想着,慢慢道,“梦里面具上的红线,颜色好像更深一点。”
谢双双微蹙起眉心,感觉心跳因为恐惧而微微加快了。
阿梧说的不错。
不久前她在草丛中见过的那副破损的面具,上面的线条颜色确实更浓郁一些,据她判断,应该是用宫廷御用红墨研磨出来的。
她方才用的只是寻常所用的红墨水,当然比不上宫廷御制。
可是阿梧怎么会知道这个?
除了那一日在那座破败的宫殿见到过,她可以断定,这一种用红墨水勾勒出来的白狐狸面具,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出现过。
就算白狐狸款式的面具曾经在京城售卖,也绝不会有这一种带着独特色彩笔锋的红墨水线条。
难道,阿梧竟和皇宫有关系么?
感觉这面具极大可能牵涉到阿梧的过去,谢双双神情郑重,凝视着小人儿的眼眸,认真道:“阿梧,除了这个面具,梦里可还有其他东西么?”
阿梧见她神情变得严肃,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摇头道:“就这些,没有了。”
罢了。
谢双双低垂眼眸,思衬了片刻,轻声道:“好,双姐姐知道了,阿梧去吧。”
见双姐姐心神倦怠的模样,阿梧抱着槐花糕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低下脑袋,一言不发,拿了一袋槐花糕推过去,随后便十分懂事地走开了。
只是他惦记着那副梦里的白狐狸面具,分明迈着小腿往外走,却又不时回过头看一眼,有些依依不舍。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双姐姐,那副面具,好像他小时候玩过的玩具呀。
可是,他不是没有爹爹娘亲吗?哪里来的玩具呢?
阿梧纠结地想着,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撅起小嘴,迈步走了出去。
谢双双小小打了个呵欠,感觉坐在这里冥思苦想没什么用,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迤逦的雾蓝裙摆轻柔曳地,她将发丝随意撩到身后,往酒楼大堂外走了过去。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近午时。
附近的小饭馆传来了阵阵食物的香气,勾得人馋虫大动。
她也不由觉得有些饿了,扶住酒楼大门旁的木柱,杏眸映着明澈的光,悄悄探身出去瞧了一眼。
是哪一家的饭馆传来的香味呢……
然而,转眼看到不远处站着的人,她不禁微微一愣,唇边笑意也逐渐凝固了。
那人黑发紫衣,容貌美艳得几乎不似男子,只是神情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有些复杂。
居然是黎九韶。
第41章
见她看向自己, 黎九韶呼吸微沉,有些不自然地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有话想说。
谢双双却没有停留, 纤长的睫毛轻垂, 兀自转身走回了酒楼大堂。
殷烛忙碌完事情, 此刻才从后厨出来, 见她心情不大好的模样,不由迎上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谢双双眼眸微弯,朝殷烛笑了笑,“就是有些饿了。”
殷烛觉得有些好笑,柔声安抚道:“午膳已经在准备了。”
她说完,又抬头遥遥打量了外面的日头一眼, 估摸着说:“时辰差不多了,酒楼客人也没剩下多少, 我先去将休憩的牌子挂上罢。”
殷烛径直走到大门旁边,正伸手想去取小牌匾,却骤然吓得往后急退一步,惊魂未定道:
“什么人站在这儿?吓死老娘了!!”
然而, 待看清那人的模样后, 她的眉心顿时紧紧皱起。
下一秒,又倏地沉了脸,冷笑着讥嘲道:“原来是贺少爷啊……贺少爷不好好在相府当潇潇洒洒的贵公子,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这话十分不客气, 听得人心里难受。黎九韶不禁拧眉, 出声解释:“殷烛姐,我只是……”
“哎, 别别!”
殷烛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神色疏离地退后一步:“我可担不起贺少爷的一声姐姐。不过,贺少爷还是先离开的好,我们酒楼小,供不起您这样的大人物。”
话音刚落,殷烛便侧过身,不再搭理他,转而抬手去拿挂在上头的小牌匾。
只是黎九韶挡在那附近,碍着她没法够到。殷烛脸色一沉,语气不虞道:“麻烦让一让。”
黎九韶没吭声,伸手替殷烛把小牌匾拿下来,递给了她。
殷烛眉毛也不动一下,语气极淡地道了声谢,转身想回酒楼。
身后却响起黎九韶低落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恳求:“能让我进酒楼吗?我想和双娘谈谈。”
殷烛脚步一顿,回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却一句话也没说,扭头直接走进了酒楼大堂。
谢双双正在柜台前翻看酒楼的账簿,核对近日的进账与开销,此时见殷烛步伐生风地走进来,抬眸奇怪地看了一眼。
然而,她还没出声询问,便见殷烛拧着眉头犹豫半晌,还是叹了口气:“双娘,黎九韶想和你谈谈。”
谢双双杏眸低垂,继续翻阅着手上的账簿,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既然双娘发了话,她也不好继续将人拦在外面。
殷烛复又转身走向酒楼大门,看着依旧守在旁边的人,声音微凉:“进去吧。”
熟悉的紫衣身影一言不发地来到了柜台前面,谢双双将账簿合上,倦怠地揉了揉眉心:“你想说什么,说吧。”
黎九韶沉默片刻,终于晦涩地开了口,语速缓慢而迟疑。
“我还能……继续待在如意酒楼吗?”
“你觉得呢?”谢双双挑了挑眉,懒洋洋地撑住下巴,笑意清婉,“贺少爷?”
最后三个字,她咬字咬得十分清晰,试图想让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身份。
如意酒楼不过是一座绥京城里再普通不过的楼店,哪里能使唤当朝右相的儿子当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