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伙子外号干猴,人虽年轻,讲起话来倒颇有深意:“反正人没回来。”
佐膺发了根烟给他,他倒不客气地接过闻了闻:“好烟,能在这个海拔抽烟的,你也常来吧?”
佐膺淡淡笑了笑:“还行吧,来过两次。”
旁边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盯佐膺看了看朝他说了句藏语,佐膺对他温和地笑了笑问干猴:“他说什么啊?”
“问你是干嘛的?”
“医生。”
佐膺说完,房间里其他人都盯他瞧了瞧,那个络腮胡子便不再看他。
霍璟冷眼看着,络腮胡明显听懂中文,八成是想试探佐膺会不会藏语,对这一带熟不熟悉,这些人中看似个个其貌不扬,实则不容小觑,连蛊师都能招来,谁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佐膺正和这个干猴抽着烟,刚刚才出去的沈从昱突然又急急忙忙进来说道:“临时通知大家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出发,进山的具体事项明天路上会和大家说,这次Leon先生也会和大家同去,所以今天晚上大家养足精神!”
众人表情各异,有的很兴奋,有的很淡然,反正知道这天迟早要来,都想着早出发早回来早拿钱走人,具体去山里干嘛?没有一个人知道。
沈从昱将佐膺和霍璟喊了出去,把他们的证件还给他们,在帐篷门口说道:“这一路上和千面交手的人不少,你们怎么逮到他的?”
“说来话长了,多亏郑媛!”
佐膺把路上两人搭车和郑媛下蛊的事情大致和沈从昱提了一下,沈从昱重新打量了一番郑媛点点头:“Leon先生让我转告你们,钱近期会如数到账,你们早点休息吧。”
交代完毕后沈从昱便离开了,霍璟看了眼对面那个帐篷,门口戒备森严,很多人把守,她低声说道:“看来他们已经确定千面的身份了。”
佐膺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目光也看了过去:“得知会他一声我们明早走。”
“嗯。”
天色渐暗,他们那个帐篷里面一共八个人,加上佐膺和霍璟正好十个。
吃完饭有的人早早上了床,霍璟和佐膺在帐篷附近逛了逛,不经意慢慢逼近对面那个帐篷,佐膺扯着嗓门对霍璟说:“沈先生有说明早几点走吗?”
霍璟回道:“明早五点动身进山!”
帐篷里走出两个男人盯他们看了看,随后又进去了,他们走后,帐篷里被捆在椅子上的吴山缓缓睁开眼又合上了…
那是他们到冈仁波齐山脚下的第一个夜晚,所有人都睡得不太踏实,夜里总能听见翻来覆去的声音。
这个晚上对霍璟来说很奇怪,她半梦半醒之间总感觉身体漂浮在云端上,似真似幻,倒并没有多害怕,内心反而出奇的安逸。
四点的时候,这片地区还陷入黑暗中,大家已经整装待发。
营帐外面照亮了节能大灯,Leon换了一身质地考究的黑色登山服,一身装备看上去都很高级的样子,干猴倒是很会社会上那套逢迎拍马,上去和Leon打着招呼,Leon有些高傲的点了点头便用德语和旁边的同伴交流着。
他同行的除了那个姓沈的顾问外,还有五个外国人,有三个老外体格很强健,另外两个样子普通,其中还有一个个子极矮的外国人,大约也就一米五几,长相滑稽,话不多,但Leon跟他说话时倒没有他一贯傲慢的神态,反而弯腰倾听,让霍璟不免好奇这人的身份。
佐膺慢悠悠地绕到那个戒备森严的帐篷面前,帐篷帘子掀起一角,可以看见角落一群汉人在打牌,佐膺清了清嗓子。
没一会霍璟便听见帐篷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岭雀叫声,帐篷外太吵闹倒是没人注意到,但佐膺的眼神却徒然变得凌厉。
霍璟低声问他:“吴山在跟你说什么?”
佐膺在人群中环视了一圈缓缓转过头眉宇深锁:“他说…他感觉到了谷英的气息。”
霍璟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路而来,这个名字就像传说一样,不时萦绕在她的周围,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真是假,到底存不存在!
然而佐膺的一句话,把她从虚幻中拉了出来,她也望着营帐前一众其貌不扬的人,无法想象谷英如果真混在这些人中,会是多么细思极恐的事情!!!
佐膺低声说:“别想那么多了,谷英要真在这里,我们这趟就来对了!”
霍璟的汗毛有些颤栗,她抱着膀子问道:“吴山为什么能感觉到谷英的气息?”
“不知道,他总有他的办法。”
霍璟倒是想起吴山刚来藏区时,便告诉她谷英前阵子回来了,回到了这个时空,还说他的感觉不会错。
她突然觉得吴山和这些事情似乎也有着某种联系,不过眼下显然顾不得那么多。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行将近二十号人便上了路。
所有人背着自己的行囊,为首的是三个当地的藏民,熟门熟路的带他们从镇子外面绕过检票口。
倒不是差这点钱,这样的意图大概是为了掩人耳目。
将近六千的海拔,寻常人呼吸都困难,这个地方,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来得了,很多人因为身体条件的局限可能一辈子也来不了这里。
然而这群人当中却并没有反应特别严重的人,或是早已习惯了高海拔,亦或者都已经调整好状态,佐膺问霍璟怎么样,也许是海拔太高的反应,这几天晚上她都不大能睡得安稳,但今早起来,呼吸着空气中清冽的味道,她的大脑突然前所未有的清明,便对佐膺扬起一个耀眼的笑容。
他们沿着转山人踩出的步道往冈仁波齐山进发,一路上倒也遇见一些虔诚的信徒,有汉人也有藏地人。
有的人嘴里念着经文,磕着等身长头计算着他们前进的距离。
这里高海拔风很大,温度极低,这些人的衣服却依然汗湿了,不知道从多远的地方而来,头顶已经结了厚厚的痂,却依然坚定地向前。
所有人都绕过他们,霍璟却停下脚步望着那些信徒,深深感受到信仰的力量!穿越冰川、河流、群山、炎热、寒冷、饥迫,最终把这些人带到这。
其中有一个藏地的小姑娘,大约也就是十几岁,跟着几个大人很艰难的行走,嘴唇冻得发紫,她停下了脚步,对那几人挥挥手。
那几个大人分别回身跟她紧紧地拥抱,像在永别一样,有些人还流下了眼泪,与她互道珍重便离开了她,她一个人站在天地间瞳孔澄澈地望着远方,霍璟正好走到她身边问她:“不走了吗?”
小姑娘侧眸看着她漾起腼腆的笑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要走的,阿爸还在家等着我,我走完了,他的病一定会好的!”
霍璟看着她坚定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动摇,她转头望着遥远的方向轻声说:“那就是冈仁波齐峰…”
质朴的眼神瞬间打动了霍璟,她转过身看去,两山之间有一座山峰被巨大的云团牢牢遮住,完全看不见山体,她收回视线从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塞进女孩手心对她说:“加油!”
便转过身离开,那个小女孩在她身后说道:“我叫桑吉。”
霍璟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那一刹那,她头顶的云裂开一道细缝,一道光束从天际射了下来,瞬时照亮霍璟红润的脸庞,她弯起嘴角:“霍璟,后会有期。”
桑吉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又缓缓将头看向天空,那大片云再次飘合起来,仿若她看花了眼,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她再次深呼吸迈开脚步。
第83章 Chapter 83
佐膺落到队伍后面等她, 霍璟快跑几步跟上他们,佐膺对她说:“好好走不要跑,尽量保证步履平稳保存体力, 后面要跋山涉水的地方很多, 会越来越累。”
霍璟说:“刚才那些人就这样丢下那个小女孩了。”
佐膺“嗯”了一声:“转山路上这很平常, 这条路艰难险阻, 却是对人意志力最大的考验。通常转山人会选择一大早开始转山,赶在天黑前结束, 尽量不在外面过夜,否则第二天早上就很难醒来了,这个小姑娘大概怕拖累同伴所以执意要他们先走。”
霍璟突然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和她拥抱的模样像是永别,她呼吸着凛冽的空气回头看了桑吉一眼,她已经启程跟着他们的后面开始艰难地前行!
佐膺在她旁边说:“不用太担心, 她接下来的路程或许还会遇到其他同伴,其实转山这条漫长的路程就像人的一生, 有的人陪你走完一程,最终会因为各种原因和你分道扬镳,只有坚定自己的信念,才能走完这条路, 没人能帮得了, 众生平等,无有高下。”
霍璟缓缓转过头看着他:“你会陪我走完吗?”
“除非我死了。”
空气微动,山间起了风,他们相视一笑, 有些东西早了然于心。
……
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行走了半日, 霍璟发现他们的方向直奔冈仁波齐主峰,当地向导大概为了节省时间, 一路上并没有沿着转山道走,野生路线怪石嶙峋,路途艰难。
中午的时候天气忽然暗了下来,白茫茫的一片将周围的景色全都遮住了,为首的藏民向导突然停下脚步和沈从昱沟通了一番,佐膺凑到霍璟耳边跟她说:“那个藏民说要变天,可能会有一场暴风雪,不易往前走。”
沈从昱将情况汇报给Leon,Leon长臂一挥让向导继续走不许停!
走了没几分钟大家便感觉耳边的劲风越来越大,穿过天葬台时,头顶是一片盘旋的秃鹫,极其狂躁地叫着,周围的大风将围栏里的经幡吹得飘荡起来,那风声听上去十分凄厉,让人毛孔悚然!
地上很多朝拜者的旧衣衫,头发还有骨头,大大小小的石头上贴着照片,天色又暗了一些,一种无声的压抑蔓延开来,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据传在这里留下自己的东西,就象征着已经死亡了一次,途径这里的朝圣者会把自己的东西压在石块下,以此重生。
从营帐到天葬台的这段路崎岖难行,走到这里后,所有人的肺都有种要炸裂的感觉,有几个人陆续开始掉队,走十来分钟必须要停下歇喘,脚下的道路变得寸步难行。
佐膺问霍璟怎么样,霍璟没有丝毫感觉不适,反而胫骨有种慢慢苏醒的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Leon没有停,大家便也跟随着队伍穿过这片天葬台,再往前便没有路了,大家面面相觑停下来。
藏地向导说只有沿着垭口爬下去这一条路可以走,所有人都开始往下张望,这个垭口常年被冰雪覆盖,悬崖上全是松动的乱石,异常陡峭,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连人滚落下去。
Leon身边的一个外国人大声和藏地向导交涉,沈从昱在旁翻译:“这根本就不是人走的地方!怎么可能下去!”
藏民竭力解释这是最近的道路,否则天黑之前根本不可能到达神山。
就在两方争论不休时,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干猴直接抓住垭口身子轻松一跃挂在垭壁上往下落,那轻盈的样子就像一只皮猴,队伍中一阵骚动全都围了过去,不过片刻他已经下至底端往下一跃对着上面挑衅地喊道:“下来啊!”
佐膺悄声对霍璟说:“他真名叫张天真,极限运动第一人。”
“你怎么知道的?”
佐膺撩了一下耳朵,上面依然是那枚极小的耳钉,霍璟便知道老莫子在耳机那头的后援工作支撑得很到位!
这时一个穿着蓝色防风衣的男人走了过来对沈从昱说:“这种地方也不是下不了,交给我们吧。”
这个头发半白的男人带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拿出登山绳,开始在垭口处找固定点做降落绳。
佐膺再次凑到霍璟旁边,嘴唇没动却从喉咙深处发出极其轻微的声音:“傅教授,生物学家,十年前辞去工作,现在偶尔在大学教教书,旁边的是他学生秦昊。”
没一会他们就固定好了绳子,秦昊先试着往下落,确定没问题对上面摆了个“OK”的手势,大家陆续排队下垭口。
队伍中一个光头见霍璟是女孩,笑嘻嘻地对她说:“妹妹啊,这里陡峭,要不要我背你下去啊?”
霍璟极淡地瞥了他一眼,拉住绳子率先跳了下去,没有丝毫犹豫,动作干脆利落,光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佐膺嘴角扯起一丝笑意用肩膀撞了下光头也跟着往下落。
有几个下得很困难,一到底下就坐在地上,呼吸极喘,倒是那个披着袈裟的和尚不费工夫就下来了。
藏民指着远处说:“就是那条小道进去。”
众人抬头望去,周围山脉以摄人心魄的姿态屹立在所有人面前,两山之间是一条小道通往主峰,幽静深远,似真似幻。
远处云烟氤氲,雾气缭绕,天空雾茫茫一片,一团巨大的白云将神山主峰遮得严严实实融入天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爬上众人心头。
那个和尚突然念了一串佛经开口道:“阿弥陀佛,这莫非就是空行母密道?”
沈从昱和藏民沟通了一番回头问道:“大师,你知道这里?”
那个和尚几步走到Leon面前行了一个合什礼,随后说:“施主久居国外有所不知,这空行母密道走不得,常人来此地都会择其道而行,这是千年来口耳相传的规矩,也是对神灵的敬畏。”
沈从昱翻译过后,Leon问这个和尚如果走了会怎样,和尚说不知,没人会去冒犯神明,但如果Leon一众执意要走,他便在此与众人告别。
老和尚态度坚决,Leon脸上露出有些阴森的冷笑,从腰间掏出一把**就抵着和尚的脑袋,和尚捻着佛珠的手顿住,其余人都冷眼看着,沈从昱几步走到和尚面前趾高气昂地说:“都到了这里就由不得你了,还望大师配合我们走一遭,Leon自然不会亏待你。”
这和尚面色十分难看,只能跟随众人踏上那条小道,然而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一群人刚走到两山之间,四周突然狂风大作,突降暴雪,寒风狂怒像刀子一样扑面而来,旋风的呼啸如狼嚎凄厉,周围瞬间白茫茫一片,连路都看不清,所有人原地停下,弓着身子抵御狂风!
混乱中佐膺一把将霍璟拉到身后,走在最前面的藏民大声呼喊:“不能走了,不能走了!”
Leon将登山杖重重往地上一插怒吼道:“走!穿过这里!”
暴风雪扑天盖地侵袭而来,脚下没一会就堆积了厚厚的白雪,每一步都艰难万分!
有几个人本来就头疼欲裂,此番暴雪侵袭,身体的承受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向前一步停下来就往后走。
Leon抬起登山杖打了一下身旁的一个外国人,那个老外往回走两步朝他们吼道:“Stop!”
一声刚落,他侧面的山体突然塌方,一团巨大的雪团狠狠砸向他,一切不过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个老外被瞬间活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