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生了悔意,但这悔意不是为当年之事,而是因他所做伤害了颜丹雪。
但这世道便是这样,即便没有他南安元,还会有其他人,即便连累的不是一个颜丹雪,还会有其他和颜丹雪一样的人被连累。更何况他和褚苍双手不干净,难道太子就是干干净净了吗?
“因太子而伤,被害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明白,只是因果循环,我的父亲最终是因殿下和王爷而死。”颜丹雪笑得悲怆。
巷道又黑又暗,灯笼的光延伸出来的投影被拉得很长……天空只有寂静和空荡。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光下有血淌出来,一直顺着里面流入了一侧的水渠中。南安元从巷道中走了出来,他的衣角边还沾有血渍,有侍卫从远处匆匆赶来:“王爷。”
“里面的尸首处理一下。”
“是。”
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所有都已经发生了。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离开灯笼映照的光,消失在了黑暗里。
***
陆后临抵达巫马城时,察觉到了异样。
原本一直由三皇子统帅的军队不知道怎么变得有些怏怏,他的马车入城时,都没有像从前时有自己的亲信前来相迎。
马车停到了原来的城主府,他下了马车看到副将已经站在了门口,他看陆后临的表情有些不太好:“陆公子,皇上下了圣旨,巫马城驻扎的五十万军队,由新调任的隆和硕将军统领。不知道这件事情三殿下知不知情,圣旨下来,我们不得不遵从。”
陆后临脸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十五天前。”
十五天前?那个时候他们尚且还在京都城中,天晋帝也尚未退位,也就是说这圣旨是在天晋帝在位时下的。那么虎符……他从怀中将虎符取出,那副将摇了摇头:“皇上启用了新的虎符,您手中的这枚已经不算了。”
“现在城中的军队如何了?”
“隆和硕将军重新整编了队伍,从校尉到营长,许多都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批人了。”
全部的将领都更换了,如此一来原本在三皇子麾下的五十万大军一下子变成了皇帝的人,根本不可能听从他的调遣压境京都城去。
陆后临蹙了眉,缓缓握紧了袖下的手。
那副将忽然上前了一步,压低声音道:“陆公子,我麾下还有一支百人的队伍,他们全部都是跟着三殿下打拼过来的。”
这言外之意就是,只要三皇子同意,他可以立刻利用这支队伍就地夺权!
陆后临知道他们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隆和硕将军掌握着整个巫马城,他们进城的消息很快会传到他的耳里,到时候再想有所行动恐怕没这么容易。
“立即行动!”他命令道。
邬从霜不知道,她被留在车厢里的这段时间,外面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晋帝为了帮自己的儿子铺路,收回了巫马城的大军,并让自己最信赖的老将镇守,而陆后临为了重新取回军权,在夜里发动了兵变,一夜之间隆和硕将军被杀,新的虎符到了陆后临的手里,五十万大军重新被他牢牢掌控。
这些士兵原本就是一路跟着三皇子打拼过来的,与刚接手的隆和硕将军相比,陆后临能更好的指挥他们。他立刻将所有编队归位,然后率领着大军南下,逼近京都城。
京都城中,位居高位的太子在得到快马加鞭送来的军报时,脸色瞬间暗了下来:隆和硕将军被杀,五十万大军重新被控制在三皇子手中了!
他们在城里搜索了将近半个月,却都没有找到三皇子的下落,他应该已经出城和大军汇合了。
于是他立刻放松了皇宫的守备,将所有防御都加在了城防上,又快马加鞭向远在东边的云赫王借兵,前来解救即将被大军压镇的京都城。
派出去的信使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云赫王的领地,但一来一去至少月余,能不能够赶上更是一个未知数。谁都不知道京都城今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
……
半个月后。
官道漫长,远处的地平线看不到天地相连的缝隙,只有黑压压的军队行进。陆后临骑马行在困守邬从霜的马车边,他仰头看着远处的被染红的云:“我原以为这一刻到来,我会很激动。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却很平静。”
“因为你太执着于复仇,忽略了对你来说真正重要的东西。”并行的车窗内,邬从霜回答道。
“也许吧。”陆后临熟读圣贤书,知道仇恨与人而言是一种毒药,而不是解药。但人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踏上这一条路他的未来将陷进那片黑暗中,他还是义无反顾。但这真是他所选择的吗?也许是命运将他推上了这一条道,他只是朝着命运所驱使的方向前行而已。
当天空第一缕光从地平线照射而出,远处京都城的城墙终于映入了眼帘。
所有人都看到那一片大地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光,连同着那道围墙,以及围墙上的旗帜,都被照得刺眼夺目。
他们终于到了,京都城。
第88章 攻入城
城外大军压镇, 城内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危险,许多货商小贩依旧早早挑着担子想要出城,却发现城门并未像往常一样开启。
“怎么回事, 今日怎么不开城门?”
“就是啊,我还要去外头挑菜来卖呢。”
“开门啊!为什么今日不开门?”
越来越多的人围堵在城门附近, 他们吵吵嚷嚷着要出城去,许多牛车都堵在了城门附近。
“有大军围在城外!你们想死的现在就出去!”有一个守城的士兵忍不住出声。
他这一句话彻底把人群给吓住了:“大,大军?”“有人攻城?谁来攻城了?”“边境不是有三殿下守着吗?”
京都城的小老百姓总以为只有敌人才是敌人,却不知道有时候自己人也会成为敌人。
城下的人开始慌乱了, 而京都城的守城军此刻也人心惶惶。他们是昨天晚上突然得到远处传来的狼烟,确认有军队来袭,便立刻上报了坐镇殿中的新帝。新帝下令加固了城防, 甚至把皇宫中的禁军调配了大半来镇守城防。但在今日凌晨看到城外那一望无边、密密麻麻的军队, 他们意识到恐怕只凭他们的力量是根本无法守住京都城的——那可是五十万兵力啊!
此时都城皇宫大门,许多朝臣连夜被召入了宫内,门外来了一辆又一辆马车,他们全部被一个消息震慑住——三皇子反了!
而在人群中,南安王爷南安元领着一名侍从也入了宫。
两侧早有其他朝臣过来与他打招呼, 他们都想探听一些城外的事:“王爷,你听说了吗?三皇子率兵包围了京都城。”
南安元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那有什么可怕的, 我们不是有太子殿下,哦不是,我们不是有皇上在吗?担心什么。”
“可不要担心么!三皇子拥兵自重,他可是有五十万兵力啊!”
“五十万就五十万吧, 走走走走,上朝去。”
南安元推着那官员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远远给身后的侍从一个眼色。侍从勾了勾嘴角, 逐渐消失在了这群心事重重的人群里。
没错,这个被南安元带入皇宫的侍从正是三皇子褚苍伪装的。
他绕过一个侧殿后杀了一名侍卫,更换了他的衣服,随后朝着前天晋帝的居所前去。
守夜的宫人还在打着盹,天已微微亮,但除了宫门口来来回回马车的声音,整个皇宫里还是静悄悄的。
天晋帝退位后,居住在了朝乾殿。朝乾殿从前是褚苍母妃的居所,几十年过去了,这里所有的陈设都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但对褚苍而言,这里却是既熟悉又陌生。
他有多久没有在宫里了,久到他都忘记了皇宫原来的模样。
天晋帝有许多儿子,他最爱的是太子褚承,最不喜的是他。无论他做了多少努力,有多优秀,在天晋帝的眼里,都只是臣子,而不是儿子。
只是没想到,他的这位父皇在退位后,还能选择住在母妃的宫殿……真是可笑。
褚苍抬手推开了门,陈旧的红色木门发出“咯吱”一声,在空荡荡的殿内发出巨响。这一下惊醒了守夜的宫人,他朦朦胧胧的站直身子睁开了眼睛:“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侍卫都得在外面守着。”
褚苍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抬手便捂住了他的嘴,随后匕首划过他的脖颈,让他无声无息的倒下。
收回了匕首,褚苍准备再入内室,却在这个时候殿内的昏黄灯光后,有一个声音传了出来:“他是朕用得最顺手的宫人,你不应该杀他。”
抬起头,褚苍看见天晋帝就立在他的面前,这位经历了岁月风霜的帝王看上去还很年轻,脸上只有细纹,但两鬓已霜白。他仿佛知道他会来,也不为他擅自的闯入而生气:“你可以让他通报朕,朕会来见你。”
褚苍眼色一暗,袖下的手缓缓握住了匕首:“若让他通报,父皇怕是会直接召来禁军将我抓起来,又怎么会来见我呢。”
“你是朕的儿子。”天晋帝道。
褚苍笑了:“我是你的儿子?父皇,你真的将我当做你的儿子吗?哪个儿子自出生后一年见不了父亲几次?哪个儿子刚满十四岁就会被送到边境,日日饱受风吹日晒,让我一人孤独的活着!哪个儿子在母亲死后无法入城探望,连她死时我都未曾见上一面!”
“朕知道你拥有帝王之才,”天晋帝声音暗哑,“但你坐不上这个位置。朕能给你的,只有你现在所能拥有的一切,让你镇守边境,送你去巫马城,是为了让你磨炼心性,你拥有兵权,日后无论谁登基为帝,你都不会受到威胁。”
“父皇的意思是还是为了我好?”褚苍觉得这话实在是太可笑,“既然父皇觉得我拥有帝王之才,为何还要拘泥于一个外族血脉,外族血脉为什么不能坐上皇位?我身上难道留的不是你的血吗?!”
就因为母亲是外族,所以他无论多么拼命多么努力,就永远无法被人认可,无法得到他想要的。
天晋帝沉默了良久,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你走吧,朕就当没有在宫里见过你。”
“不,我不会走的。”褚苍的匕首最终抵在了天晋帝的脖颈下,“我来,就是要你现在立下诏书,给太子那份不作数了,天晋的帝君之位,属于我。”
……
大雨倾盆而下,朝乾殿的殿门被推开,褚苍握着手中的诏书,从里面踏了出来。
他的神情有些异常,衣上沾满了鲜血,脚步蹒跚,几乎从门槛处跌落下来。前来接应的南安元察觉到怪异,立刻上前来将他搀扶住:“殿内发生了什么事?”
他能猜到天晋帝应该已经被杀了,这是他们原本就做好的计划,但褚苍的状态有些不太对。
褚苍早已做了决定杀死天晋帝,他又向来果决,不会因为杀了自己父皇而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褚苍显然什么都不愿说,他只是缓缓的站直了身躯,脸上的表情重归冷漠:“无事。”
南安元便不再多问,只道:“陆后临已经率领大军围城了,殿下是否已得了诏书?有此诏书我们便师出有名了。”
“在我手中。”褚苍举起了手里的诏书,手指握紧。
南安元身上的气势在这一刻改变,他已经伪装了多年的模样,终于可以显露出来:“殿下……”
“攻城。”
褚苍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抬起了眼帘,下了命令。
“是。”
***
五十万大军,顷刻围攻了京都城城门。
一时间,城中的百姓惊慌失措,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突然战争就开始了,而且还是在整个天晋最最要的都城。
有些人不清楚情况,以为是三皇子没有守住边境,被外敌侵入了进来;有些人则通过宫里得到了消息,是三皇子率领的军队包围了京都城;还有人听说皇宫里也出了大事,原天晋帝被杀了。
守城军和禁卫军的人数并不多,加起来不足两万,根本无法抵挡五十万大军,但所幸一个是攻城,一个是守城,没有那么容易被攻得下。
朝中有一半人已经倒戈了三皇子,但他们还站在朝廷上装作模样的为新帝出主意:“陛下,先帝宾天,此时应该以先帝入殓为重。”
“外面都要打进来了,你还以先帝入殓为重?”老一派的宗亲大多还是站在新帝这边的,听到底下这些人说些有的没的蠢话,气得当堂就骂了起来,“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让三殿下为先帝吊丧?”
“你……难道就让先帝的尸骨就这么暴在宫里连土都不入吗?”
“先帝死在宫中却没有查出凶手是何人,如何下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抵御城外的五十万大军!那都是我们天晋国的士兵!”
“那能怎么办?不如派人去和谈?”
“谁去?你去吗?”
“你们是礼部,我们是户部,不是你们去谈吗?哪有户部部去谈的道理。”
几波人在朝堂上争辩起来,竟没一句是有用的。
皇座上的新帝褚承非常清楚,这些朝臣口中的谈判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的皇弟想要什么他很清楚,就是他坐下的王座!一个想要王座的人如何和谈?能谈什么?直接将王位送给他吗?
现在皇宫内外一团乱麻,父皇生死,凶手尚未抓到,城外五十万大军攻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信使已经离开半个多月了,算算时间至少要熬过半月才会把借兵的信送到东边的云赫王的手里,等云赫王的军队归来,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的护城军和禁军能撑住一个月吗?
“陛下,不好了!”殿外有侍卫匆匆来报。
他跌跌撞撞摔进门槛,手脚并爬着跪在大殿上:“南安王爷调动了护城军,打开了城门!”
南安元!
新帝褚承一下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朝中的大臣一听到城门被打开,那五十万大军已经攻入了城,吓得全部抱头鼠窜了起来:“完了,打进来了!”“怎么办?”“陛下,趁现在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