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站立,陆后临一动不动,冷风扑面而来,裹着几丝冰冷雨滴,透彻心扉的寒冷。
邬从霜抬起眼帘,看向了他:“其实陆少爷对我并不喜欢,你只是见不得我和林少爷在一起而已。”
“你一直在与他比较,你想要得到认可,想要复仇,想要抢走他所拥有的,所以才会对我执迷不悟。”
“陆少爷,放了我吧。我可以答应你,离开之后绝不回京都城,绝不和林少爷在一起。”
天空黑压压的暗了下来,大雨即将来临。在黑暗中,陆后临就那样静静站着,像一尊石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邬从霜的肩膀:“不是的,从霜。我从来都没有将你当做一个复仇的筹码。我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就算没有林元晏,就算他不喜欢你,没有拥有你,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想,我心中之人只有林元晏,永远都不可能是你。”
这一句话狠狠刺痛了陆后临,妒意蔓延他的全身,吞噬着他的血肉:“若当初留在林府的人是我,若我不是夜香郎之子,若我留在林府与你相遇……”
“陆少爷。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现在喜欢之人已经是林元晏了,以后也只会是他,不会再喜欢你。为什么你就不能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
“不……”
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让他根本无法喘气,陆后临倒退了一步:“不行……”
不行,他可以失去所有的一切,但唯独邬从霜,唯独她。
大雨倾盆而下,浇灭了两人的对话。陆后临几乎是仓皇而逃,他不愿再继续交谈下去,也不愿再听到邬从霜说出对他来说更残忍的话。
在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陆后临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马车一路前行,终于到达了三皇子流放路途中的中转站——黑石镇。
陆后临将在这里截取流放队,将三皇子救出来。
黑石镇中已经埋伏了岱族的人,他们准备救下三皇子后,将他迎回部族去,他是他们的王子,是北岱草原尊贵的主人。
流放队先一步进了黑石镇,他们会在这里停留几天时间,备足粮草后再向流放地出发。
而此时陆后临的车队也进入了黑石镇。
岱族的人早已等候在镇口处,远远看见一辆有着记号的马车进来,便立刻有人上前来,拦下了马车,压低声音询问:“是否是陆公子?”
陆后掀开了帘子,从车上下来,立在那人面前:“是。”
“我们的人已经埋伏好,现在正盯着关押王子的队伍。”那人双目布满了血丝,像是已经看守了一段时间都没有休息。
“换个地方说话。”
“是。”
流放队的看押者总共二十一人,因为对三皇子十分谨慎,所以这些看押的士兵都是从军队调派出来,个个身手非凡。岱族派来的战士共有七人,加上陆后临的亲兵,人数上与流放队比是有差距的。
但如果部署得当,要救下三皇子还是比较容易。
岱族的人是更早一步驻留在黑石镇的,其中领头的是一名十七岁的少年,名为阿瑟。少年是岱族首领阿葛比布的儿子,与三皇子褚苍同父异母,他这一次就是来解救哥哥的。
阿瑟的发色十分特别,是银棕色的,眼眸与褚苍有些相似,短发,头上佩戴着羽毛纹饰,耳坠上悬挂着一弯月环,手中握着一把弯刀,小小年纪却是一本正经,见到陆后临后立刻与他商议起了营救方法。陆后临与他交谈后察觉到他其实是这一帮战士的首领,其他六人都是听从阿瑟指挥的。
“救出兄长后,我会立刻带他回北岱草原,但是你们不能觐见父王。”
在陆后临提出之后要拜见阿葛比布首领时,阿瑟拒绝了,他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很为难。
陆后临察觉到异样,他忽然开口道:“你们不是阿葛比布首领派来营救殿下的人?”
阿瑟见被戳穿,只能诚实回答:“父王其实并没有派人营救兄长,他病了,现在部族被我母亲和二哥掌控,他们不希望兄长回来。”
“那你们是?”
“跟着我一起来的都是我忠诚的部下,他们效忠于我。我知道父王病倒前一直在寻找兄长,我想替父王将兄长救出来。”
难怪只有七人……陆后临觉得岱族内的政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阿瑟继续道:“父王身边都是母亲所派去的人,如果你们要见父王,会立刻被他们抓住。等到了草原,你们先躲到我那里去。现在最重要的是将兄长救出来。”
有一句话这个岱族的小王子是说对了,无论现在情形如何,救出三殿下是最重要的。
他立刻正色起来,从袖中取出了黑石镇的地图,与他们商议营救三皇子的策略。
直到夜幕降临,阿瑟才带着其他几名部下离开了陆后临现在暂住的客栈。下到了楼下,这个岱族的小王子抬头看了一眼那一扇已经关闭的门,喃喃道:“兄长身边这个谋士足智多谋,可与共事。”
他身后有一个战士却道:“我来时发现此人囚禁了一名姑娘,我觉得他不是好人。”
草原战士向来直来直去,又分外怜惜女子。草原上的女子数量非常少,女子也显得格外珍贵,所以看到陆后临如此对待一个女人,这名战士并不认同。
阿瑟蹙了蹙眉,如果是恶人的话若是带回草原去,以那人的智谋指不定要掀起什么风浪,不如先等救下兄长,之后再将此人舍弃。
他心中如此想的,却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率领部下离开了客栈。
***
黑石镇,流放队停留在了驿站,他们的马匹需要粮草,干粮也要补充。
三皇子褚苍被看管在单独的客房,门外有两人看守,驿站四周也有四人轮流守岗。加上他手上还有铁铐,并不容易逃脱。
他们会在此地停留两日,等一切东西备齐之后再上路。
夜幕降临,人烟并不多的黑石镇一下子变得特别安静,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几只鸡犬经过,偶尔传来犬吠声,在两边是石墙的巷子里荡出回声。
看守的一个士兵打了一个哈气,抱怨道:“我母亲刚给我娶了一名媳妇儿,原本就要回家成亲了,偏偏被派来了流放队。”
“没办法,毕竟里头那位是皇子。”另一个士兵也搭话起来,“从前都是衙役干的活儿,却从兵部调人,不就是怕那位被人劫走么。不过这一路来风平浪静,看来树倒猢狐散,那些从前跟着那位的人都只顾自己保命了。”
“再熬一熬吧,再过上半个月就能到乡吉崖了,完成押送咱们就可以回京都城了。这一趟下来,怎么的也要升升岗了。”
“也是。”
驿站外看守的两人还在唠嗑着,一阵冷风吹来,他们打了一个寒颤,随后忽然察觉到什么:“那两个人怎么还没回来?撒泡尿都没人影了?”
“指不定在哪儿偷懒了。我去瞧瞧。”
其中一人撘着腰间的佩剑朝围墙后面一侧矮房方向走去,却在过去没多久后突然发出“啊”一声。
非常短,像是遇到什么事惊呼了起来,又戛然而止。
这一下剩着的那个士兵瞬间清醒了起来,他抽出剑,厉声朝着黑暗处喊道:“谁?!”
第93章 营救三皇子
一阵风从耳侧呼啸而过, 那士兵后面半句话还没有说出,就觉得脖颈一凉,随后一阵痛楚剧烈传来, 鲜血喷涌而出,整个身体“砰”一声倒地。
黑暗中, 棕银发的少年倾身而出,他抬臂挥了一下手,身后的六名战士就顷刻入了驿站内。
火光被侵蚀,光影投射在窗棂上, 几道飞起的血痕过后,他们已经登上了二楼,推开了最里面被看守的门。二十多名流放队的士兵, 除了驿站门口的四人和看守房间外的两人, 其余的都被下了药,昏睡在各自房中,听不到半点动静。
他们此行营救三皇子,最要紧的是不透露风声,因为救下人之后他们要带回北岱草原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 所以必须封闭消息,直到他们离开晋地。如果在驿站里大开杀戒, 很容易引人注意,所以必须悄无声息的潜入。陆后临派人在那些士兵各自房中的茶水里下了药,黑石镇气候干燥,当日驿站外又忽然起了火, 虽然被灭,但驿站上方的空气里漂浮了大量的灰烬,他们必须紧闭门窗防止灰烬落入屋内。这使得整个屋子都又闷又热, 所有士兵自然就会多饮水,也因此中了招。
驿站被清扫,陆后临从正门入,上至二楼,来到关押三皇子的门外:“殿下。”
他隔着门行了礼,里头传来“哐当”一声,是铁链落地之声。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褚苍穿着一身灰黑囚衣,从里面迈步出来:“嗯。”
阿瑟就立在陆后临的身后,他抬头看到了那个同父异母的兄长,他的发色是黑色的,乍看之下不像岱族人,但他的五官十分深邃,眼眸与岱族人更为接近,身材高大修长,立在那里就像草原上飞翔的雄鹰。他一眼就确认,这就是他的兄长。
“外面情况如何了?”陆后临的亲兵上前,为褚苍披上了一件玄服,他扭动了一下一直被扣着的手腕,上面的铁链虽然已经取下,但痕迹犹在。
陆后临答道:“已经全部清理干净。”
“派人伪装成流放队的成员取了腰牌明早退房。”
“是。”
“尸体呢?”
“已经运出镇在外掩埋。”
“别留下痕迹。”
“是,殿下。”
褚苍眼眸看向了站立在他面前的陆后临:“以后别喊我殿下,我不再是天晋的皇子了。”
“可兄长还是我们草原的王子。”
忽然一个声音从陆后临身后传出。
褚苍的视线穿过他落到了那棕银发少年身上:“你是何人?”
阿瑟上前一步,耳垂上的弯月耳饰投射着烛火的光芒,闪动起来熠熠生辉:“我是岱族首领之子阿瑟,这次是专门赶来晋地营救兄长的。”
褚苍沉默了半秒,随后道:“晚点时候把情况告知与我。”
他觉得自己和这个毛头少年一点都不像!
阿瑟莫名其妙被冷落,他还以为自己救了兄长,兄长就算不对他感恩戴德至少也应该热情相待,怎么回事?
委屈。
……
黑石镇,几辆马车轧过地面,朝着镇外驶出,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痕迹。
车内,褚苍已经换下了囚服,一身玄衣将他的身形衬得笔直修长,就算经历了这数月的流放,他身上的气息依旧令人畏惧。
陆后临因为与他有事商议,坐在了马车的另一侧,他将阿瑟小王子的事情讲述和告知了褚苍,又把岱族部落内的一些情况如数交代。
褚苍盘膝端坐着,手指在膝上慢慢敲动:“岱族现在的兵力有多少?”
陆后临道:“去年兵部上报时,岱族人口约20万,兵力为2万余人。”
如此,别说京都城,就连巫马的边防都无法攻破。
“北岱草原上还有其他部族,”陆后临察觉到褚苍的意图,又道,“溷元、曦和、碧部,共计三十二部族,其中以岱族为首,其他部族的兵力在1万左右,有些部族兵力为千人。”
褚苍睁开了眼眸:“去北岱草原。”
陆后临应下,但是又略微迟疑半晌:“阿瑟小王子担心您在草原会受到他母亲的排挤,并不准备将你带到首领面前。”
“我外祖在北岱还留有人脉,这些尚可利用。”褚苍道。
他的存在之所以威胁到了他们,是因为他身上除了流有首领阿葛比布的血之外,更有北岱公主的血,北岱公主的父亲是当初北岱草原的王,所有部族都对他敬仰。以他的身份才是最适合继承部落王位的,所以才会遭到忌惮。
“阿瑟小王子您打算怎么安排?”
“留着吧。”
他身在皇族,习惯了尔虞我诈,兄弟血缘对他来说都是虚假的,且不论当初他不知道自己身世时那些兄弟都想着如何整死他,更别说现在与那些兄弟已无半点血缘关系……
阿瑟的出现其实令他很意外,岱族内的争斗其实也与天晋皇族无异,皇子争斗抢夺王位稀疏平常,但是那个少年却千里迢迢赶来天晋只为了救他?他甚至怀疑他的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阴谋。
“找人看着他吧。”褚苍淡淡道。
陆后临应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所有事情也汇报完,他准备下马车去。褚苍却在这个时候又喊住了他:“那个女人你还带在身边?”
肩膀微微一怔,陆后临回过身:“是。”
褚苍垂了眼帘:“她喜欢你吗?”
这一句,陆后临没有回答。
直到他离开,褚苍才抬手掀开了车帘,望向了窗外。
在他落败后,那个从前声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范家女便消失不见了,或许对她来说,喜欢和爱慕,也不过是一个跳板而已。他并未觉得失落,因为对他来说那个女人也不过是一个利用的手段而已。只是在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这世间真的有不在乎身份,不在乎地位,只因为爱而义无反顾追随的人吗?
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许多人曾说皇家无情,其实皇家并非无情,而是身在皇家,所有的情谊到最后都会被分割成价值来衡量,在这些价值之下,谁也看不清是否真情。
褚苍回想起了那个在南安王府温泉池中闯入自己视野里的女人。
——今日南安王府选妃,我便是能入王府做个侍妾也好。
——林二少爷再好,也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之子,南安王爷是王府的主人,自然要比林二少爷强。
——三殿下愿收我为侧妃,这是旁人几世都修不了的福分。
她曾厚颜无耻的当着自己的面说想要“攀附南安王”,又说愿意“嫁他为妾享受荣华”,但她所行事的却与她所言背道而驰。当初在北山,她从山上突然下来,引开他的注意,是因为林元晏在山上,她要为他求得一线生机;后来他在京都城已得势,几乎要以为自己就能继承帝位,那时陆后临是他麾下,林府已经衰败,可她却仍留在林府内,并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