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苏水湄的表情,赵家大郎宽慰道:“往常母亲是严厉了些,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然温和许多。”
再温和也还是山中的大霸王!
苏水湄用力摇头,不敢回想那些被支配的悲惨岁月。
赵家大郎站在铜盆前净面。
苏水湄看着他嫌弃地擦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赵哥哥,你这……不是嫂嫂亲的吧?”
苏水湄记得何穗意的嘴没这么大。
赵家大郎擦脸的动作一顿,那双温润眼眸突然下垂,透出几分黯淡之意。
他含含糊糊道:“唔。”
“那你方才过去是……”
赵家大郎摇头,“别问了,江儿。”
“哦。”苏水湄点头,她觉得赵家哥哥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是给赵家哥哥炖一盅虎鞭,还是驴鞭呢?
“不好了!娘子不见了!”
突然,外面传来一道惊喊声。
赵家大郎神色一凛,推开书房门。
外面已经乱成一团,那些听到喊叫的江湖人们纷纷执刀剑而来,将院子团团围住。
江湖人们四处查找,奴仆们也提着灯笼到处找。
苏水湄也急了,她急急跑出去看着慌乱的人群,还不小心被撞了一下。她仰头往上看,也不知道陆不言来了没有。
周围实在太乱,苏水湄本想去何穗意的房间看看,却不想一转头,就见赵家哥哥一人站在门口,脸上的焦色缓慢褪下,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苏水湄疾奔过去,一把按住门,神色困惑道:“赵哥哥,你不去找嫂嫂吗?”
赵家大郎的手按在门上,他沉默良久,打开门,让苏水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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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安静异常,跟外面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
赵家大郎开口了,声音温润,却带一股缥缈之感,“成亲那日,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她盖着红盖头坐在婚床上,我用手里的玉如意挑开了她脸上的盖头,我看到她在哭。”
“她生得很漂亮,哭起来也极好看,我想这个女子若为我妻,我是一辈子不愿意让她哭的。可是,她正是因为成了我的妻才会哭。”
苏水湄呐呐张了张嘴,“赵哥哥……”
“她说,她想嫁给一位江湖英雄。一袭黑衣,身骑烈马,飒飒而来,能带她驰骋江山。”
苏水湄的视线落到赵家大郎的黑袍,腿和胳膊上,所以这才是赵家哥哥穿黑衣,学骑马和大刀的原因吗?
赵家大郎仰头向上看,表情一贯温和,眼神之中却透着一股寂寥的落寞,“可惜,我不能给她,所以我决定成全她。”
苏水湄想安慰赵家大郎,可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呐呐道:“可是现在,嫂嫂或许是被那玉面郎抓走了……”
“她知道。”
苏水湄一愣,“知道什么?”
“她跟我说,如果有一天她不见了,让我不要去找她。”
所以,何穗意早有准备?那玉面郎说不定就是她的准备?身骑烈马,飒飒而来,能带她驰骋江山,符合这一点的便是江湖中人。
她偷情的人是玉面郎?而且赵家哥哥早就知道何穗意在偷情了?却还是选择成全?
苏水湄嗫嚅道:“赵哥哥,你就这样……放手吗?”
赵家大郎摇头,“不是放手,她本就不在我手中。她是一个人,她想走便走,想留便留。”
第26章
赵家大郎的一番话让苏水湄明白, 赵家哥哥对何穗意是有感情在的。
可惜,赵家哥哥这个性子,从来不争不抢,是他的, 就是他的, 不是他的, 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苏水湄一边想着,一边蹙眉, 为赵家哥哥惋惜。
突然, 她身后传来关窗声,像是进来的人故意发出来的。
苏水湄猛地转身,就看到陆不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窗口。
“大人?您什么时候进来的?”苏水湄立刻把自己褪了一半的外衫套上,死死裹住。
这个男人能不能不要这样来无影去无踪, 跟个鬼似得一点声响都没有!
“让赵家大郎排查一下, 跟何穗意一起不见的还有谁。”陆不言也不废话, 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哦。”苏水湄不敢耽搁, 立刻要跑出去找赵家大郎, 却不想这边先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三声响后,是赵家大郎的声音, “睡了吗?”
苏水湄一个机灵, 赶紧把陆不言推到窗边,“大人你快走。”
陆不言跟个柱子似得杵在那里, 脱口而出道:“大半夜他来找你干什么?”
苏水湄道:“天还没黑呢。”而且您不是也“大半夜”的来找她吗?
陆不言冷哼一声,并没有像个被捉奸在房的奸夫似得跳窗, 而是一扭身,胆大地躲到了屋内屏风后。
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 却也催人。
苏水湄也不管陆不言了,赶紧去开门。
“江儿。”赵家大郎站在门口,看到苏水湄,将手里的几个铃铛递给她。
苏水湄神色疑惑地接过来,“赵哥哥,这是……”
“最近府里不安生,你晚上睡前将这些铃铛绕在门窗上。”赵家大郎指了指屋内门窗,“也能警醒些。”
苏水湄立刻明白了赵家大郎的意思,她感激道:“谢谢赵哥哥。”
赵家大郎轻摇头,“是我不好,你难得来一次,我这里却出了这么多事,也没能好好招待你。”
“赵哥哥怎么这般客气,你若没招待好,我早就走了,哪里还腆着脸住在这呢。”苏水湄朝赵家大郎眨了眨眼,尽显调皮之意。
赵家大郎失笑,伸手揉了揉苏水湄的小脑袋,叮嘱她道:“好好歇着,有事唤我。”
“嗯。”苏水湄点头,看着赵家大郎转身,脸上的笑还没褪下去,突然感觉腰间一疼。
苏水湄下意识扭头,地上滚过一颗花生米,然后她再一抬头,就看到陆不言从屏风后露出半张脸来。
那半张脸隐在黑暗中,双眸比暗色更黑,只一点眼白,微微垂着眼睫,眼中竟有猩红之意,像头暗中观察的疯狗。
苏水湄用力咽了咽口水,转身疾走几步,单手扯住赵家大郎的衣袖,仰头道:“赵哥哥,我觉得嫂嫂失踪的不正常,我们还是查一下府内,看有没有人跟嫂嫂一起不见了吧?”
赵家大郎微愣,然后点头道:“我已经查过了,府内有一名医士也不见了。”
竟已经查过了。
苏水湄有些怔愣,然后又一想,赵家哥哥虽性子温和,但并非软弱之人。若非如此,赵家偌大家业,光靠他一个人,定是守不住的。
苏水湄看着面前的赵家大郎,突然觉得陆不言说的有道理。
多年未见,物是人非,赵家哥哥或许已经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赵家哥哥了。
大家都长大了,有了担当,责任,还有某些必须要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人。
“哦。”苏水湄松开赵家大郎的衣袖。
赵家大郎朝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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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大郎走了,苏水湄在原处站了一会儿后,立刻关紧房门。
陆不言从屏风后出来,“去何穗意的房间看看。”
“哦。”小娘子有些呆呆的,她跟在陆不言身后走了一段路才缓过神来。然后没忍住开口,“大人,您喜欢猫?”
陆不言斜睨苏水湄一眼,“我不喜欢猫。”
苏水湄:您能把脑袋上顶着的那只猫儿放下来再说这种话吗?而且您大半夜的带着这小玩意儿在屋子上飞来飞去的就不觉得累赘吗?
不过也奇怪,这猫儿真安静,都不叫。
好乖。
苏水湄踮脚,忍不住用指尖触了触猫儿从陆不言脑袋上垂下来的猫尾巴。
那猫尾巴似有所感的一缩,苏水湄的指尖就划到了陆不言的后脖颈。
一股酥麻瞬时突袭,男人浑身一僵,猛地转头,脑袋上盘着的猫儿都差点掉下来。
对上陆不言的视线,苏水湄心虚地缩手缩脚缩脑袋,左顾右盼,假作不知。
男人还在盯着她看。
苏水湄突然抬手,指向那奶猫儿,“你怎么回事,大人是你能随便碰的吗?”
“喵~”小奶猫儿歪头。
“还狡辩!”苏水湄正义的怒斥。
“喵~”小奶猫儿无辜脸。
男人眯眼,收回了视线,“算了。”
苏水湄狠咽口水,蜷缩着手,指尖滚烫,残留着男人的温度。她涨红了一张脸,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大耳巴子。
方才的事,往轻了说是不小心,往重了说她这就是……调戏啊!
她调戏了一条疯狗?
苏水湄觉得如果刚才她被陆不言发现了,一定会被他咬成十八段。
幸好幸好,猫儿给它顶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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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里的人大多出去寻人了,因此,陆不言和苏水湄一路走来,并未碰到多少人。
苏水湄跟陆不言走到何穗意的屋子前,她道:“何穗意的屋子已经被封起来了,赵哥哥说谁都不能进。”
陆不言冷哼一声,不走窗,故意推开门,破了上面的白色封条。
苏水湄:……这该死的迟到的叛逆期?
陆不言在屋内转了一圈,苏水湄跟在陆不言身后转了一圈。
突然,男人开口道:“你怎么看?”
苏水湄沉吟半刻,“屋内没有挣扎的痕迹,如果推测没有错的话,玉面郎是扮成府内医士,然后带着何穗意一道走的。”
“嗯。”陆不言略显满意地点头。
苏水湄道:“那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不言走到门边蹲下,指尖在门框上一滑。
苏水湄凑过去,在陆不言指尖看到一点光闪闪的东西,在夜色中透出诡异的光。
“大人,这是什么?”
“鳞粉。我抹在了门窗上,只要从门窗出去过,就会粘上它。”
苏水湄怔怔道:“所以我们现在追着鳞粉走就行了吗?”
“嗯。”陆不言点头,站起身,一垂眸正对上苏水湄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目。
他皱眉,“看我干什么?”
“大人,你好聪明。”小郎君的眼睛亮晶晶的,“你是怎么想到用鳞粉的?”
“有脑子的人都能想到。”
苏水湄:……好吧,她承认自己脑子不如他。
“大人,我也去。”苏水湄亦步亦趋的跟在陆不言身后。
这次说不定就能逮住玉面郎,只要逮住了玉面郎就能找到长公主,找到了长公主就等于找到了弟弟。
因此,苏水湄绝对不能让陆不言一个人去。
陆不言看了苏水湄一眼,居然没有拒绝。
苏水湄想,难不成在陆不言眼里,她已经是一个“有用的废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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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苏水湄跟在陆不言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这玉面郎显然是规划了很久,走的都是旁人不易察觉的小路,甚至连一些未开辟出来的小道都被他给找出来了。
小路泥泞,陆不言一边走,一边低头巡视。
借着月色,陆不言能清楚看到小道之上的脚印。分别有两个,一个大,一个小,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大的脚印是玉面郎的,小的脚印是何穗意的。
苏水湄也发现了脚印,她喃喃道:“这么大的脚印,玉面郎是男人。”
听到苏水湄的话,陆不言微挑眉,“你怎么会觉得玉面郎是女人?”
“大人不是说过,谁都能怀疑嘛。”
陆不言笑一声,觉得这小东西还算机灵。
小路难走,天色也越发黑了。
“哎呦……”苏水湄脚下一滑,又撞到了陆不言。
男人站稳,转头盯着她看,双手环胸道:“你装了假腿?”
苏水湄:……
“是天太黑了。”
苏水湄是个弱女子,又不像他们习武之人,就算是在夜间也耳聪目明的。
“喵~”小奶猫儿打了个哈欠,躲回了陆不言的衣襟里,只露出一双似睡非睡的大眼睛,在黑夜中跟两个小灯笼似得亮着光儿。
苏水湄莫名觉得连只猫儿都在嘲笑她。
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
“呀!”
苏水湄踩到一颗石子,一屁股蹲坐到了地上。
地上遍布小石子,磕得她一阵龇牙咧嘴。
男人定定盯着苏水湄看了一会儿。
小娘子低垂着小脑袋,突然有些恼怒。
看看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她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也不会多出什么东西来!
好吧,苏水湄承认,她拖陆不言后腿了,她还是个没用的废物。可是她又不能让陆不言一个人去找玉面郎,这可是关系到她弟弟生死大事的事。
“大人……”
苏水湄正准备道歉,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衣袖。
男人不知何时走近,拉长了自己的衣袖,递到苏水湄面前,双眸并未看她,只是望着那月亮道:“拽着吧。”
黑色的衣袖,并无任何饰纹,简单的像黑夜,却比黑夜更浓。
苏水湄略显诧异地看一眼陆不言,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捏住了一点衣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