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她能做到,那就让她来吧。
“江儿,你回京师以后,要好好孝顺爹娘,知道吗?”苏水湄看着正捧青瓷碗吃饭的苏水江,眼前突然现出一层细薄白雾。她努力忍住那股哽咽感,然后端起食盒内的另外一碗饭,鼓着腮帮子往嘴里塞。
“姐。”苏水江脸上露出惊惶之色,他觉得苏水湄很不对劲,“你到底要做什么?是胡离将我救出来的,他是不是跟你做了什么交易?”
苏水江太了解苏水湄了,他一猜就中。
苏水湄用力摇头,“没有,你没看我挟持了他吗?哪里会有什么交易。”
越是否认,便越是心虚,苏水江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筷子,他说,“姐,你不要骗我。如果你为了我而做出什么傻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苏水湄听到此话,神色一顿,她咬咬牙,将嘴里的饭咽下去,正欲说话,那边就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谁过来替我松一下,再不松绑,我这胳膊就要废了。”胡离被绑在一棵枯树树上,枯树上积着雪,他歪斜着靠在那里,扯着嗓子嚷嚷,声音被风吹散,变得模糊。
捆绑太久的话,血流不通,危急时刻确实会影响性命。
苏水湄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搭理胡离,她想了想,放下碗,起身,走到胡离面前。
苏水湄站在胡离面前,尚在犹豫,胡离便说出了让苏水湄放心的话。
男人眉眼微笑地看着面前的小娘子,压低声音道:“放心吧,小湄儿,你们这么多人,我是跑不掉的。”
苏水湄一想也是,正准备去给胡离松绑,肩膀上突然出现一只手,按住了她。
小娘子转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陆不言。
男人阴冷着一张脸,神色之间满是淡漠,他几步走到胡离身边,替他松绑。
胡离斜睨他,皮笑肉不笑,“果然还是老大最贴心。”
陆不言垂眸,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突然抬手,双掌搭在他肩膀上,然后猛地使劲往下一按。
“啊!”没有防备的胡离发出一声惨叫。
苏水湄被吓了一跳,她看着胡离瘫软下来的双臂,整个人忍不住的一抖。
“他诡计多端。”陆不言看到小娘子霎时惨白的脸,动作一顿,素来无所顾忌的他,陡然生出几分手足无措。
陆不言卸了胡离的胳膊,又将他绑结实了,然后闷不吭声的从胡离的宽袖内取出一柄匕首,递到苏水湄面前,硬着嗓子道:“不要轻易相信他。”
虽然胡离一直在瞒着陆不言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陆不言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他与胡离相处了这么久,清楚的明白他是什么性格。
平日里的风流痞气只不过是伪装罢了,他的真实性格阴险又恶劣,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陆不言解决完胡离,转身离开,在跟苏水湄侧身而过时,看着小娘子白软好欺的模样,终于是没忍住,“离他远点。”
苏水湄听到这话,心尖一暖,正欲回答,男人却已经走远。
小娘子站在那里,原本亮起了一点微光的眸子又霎时黯淡下来。
“呵。”胡离看到苏水湄的模样,低笑一声。
这笑落入苏水湄耳中,便是硬生生的嘲笑。
苏水湄拿着手里的匕首,再看胡离,原本眼中的震惊立刻就转换成了愤怒,“你刚才要干什么?”
“哟,瞪我呢?”胡离被卸了胳膊,面色不是很好看,他疼出了一身冷汗,靠在树下,歪头嗤笑一声,“是你绑的我,我还不能自救了?”
苏水湄被胡离噎了一下,她将匕首收好,语气不是很好道:“你放心,我会遵守诺言的。”
胡离又是低低地笑,他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嗓音道:“我知道,我的湄儿最讲信用了。”
苏水湄被胡离“我的湄儿”这四个字恶心的不行,根本就不愿多呆,正要走,胡离又唤住她。
“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胡离坐在树下,用后背撑着,艰难地摆正自己的位置。
苏水湄犹豫又狐疑地看向胡离。
“我现在这样,还能耍什么花招?”胡离无奈摇头,脸上神色突然严肃道:“湄儿,过来。”
苏水湄向前一步,“说吧。”
“蹲下来。”胡离又道。
苏水湄警惕神色更甚,她从宽袖内取出那柄匕首,蹲下来,抵到胡离的脖子上,然后冷着脸道:“说。”
胡离垂眸看一眼那匕首,哀哀叹息一声,似乎是怎么都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再次相见,会变成如今剑拔弩张的局面。
寒风之中,积雪未消,光色惑人。
男人脸上的痞色消退,眉眼间那股子风流之色也沉淀了下去,他盯着苏水湄,语气很轻,但很坚定,“我可能诡异多端,但我不会骗你,湄儿,相信我。”
胡离的眼神很真诚,可这种真诚在苏水湄眼中却是无用的。
她不需要他的真诚。
苏水湄的眼睛生得极漂亮,黑白分明,比那雪都要干净。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时,胡离觉得自己的丑恶都被剥开了摊开在日头下。
苏水湄盯着他,“我知道,我劝不了你放弃你的复仇。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看在那些百姓的份上,不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说完,她收好匕首,起身离开。
胡离坐在那里,看着小娘子纤瘦的背影,面色突然一沉。
极端的羞耻,幻化成阴沉的愤怒。胡离知道,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他走了这条路,便只能选择继续走下去。
他不用宽恕,不用仁慈,他要踏着血路,踩着白骨,走到最高的位置。
如此,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包括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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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只有一会儿的休息时间,但平遥长公主才不会放过这种跟陆不言单独相处的机会。
“陆哥哥,来喝水。”平遥长公主上头穿一件月白色的交领短袄,下头一条花缎马面裙,脸上擦粉涂脂,手里捧着一桃形银盏,里头装着清水,努力挨着陆不言坐。
虽然那只是一块大石头上铺了一层薄布,但平遥长公主丝毫不嫌弃。
苏水湄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圆领衫,不止寒酸,且平。而陆不言即使是一身最普通,最简单的黑衣,也能穿出高贵典雅的气质。
他就那么跟平遥长公主坐在冷阳之下,微微侧头说话时,眸中浸着暖色,像一块被融化的冰。
两人是如此合适,合适到她觉得自己像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苏水湄觉得心尖刺痛。她伸手捂住心口,指尖深深陷入,然后感觉越来越疼,涨涨的,酸酸的。
直到晚间到达苏州城外某处驿站,苏水湄的心口依旧涨疼的厉害。
她佝偻着身体,伸手扶住门框,呼吸困难,面色苍白。
苏水江最先发现她的异样,他立刻跳下马车上前扶住人,“姐,你没事吧?”
苏水湄摇头,轻轻推开苏水江,“我没事。”
驿站内的驿丞早就知道有贵客临门,早早就打扫干净了屋子,不过有一件事却让他很是为难。
“前几日风雪太大,压塌了好几幢屋子,如今只剩下这间主屋还有四间上等房了。”驿丞四十出头,身形纤弱,身上带着一股独属于苏州地界的温文尔雅,说话的时候也是十分谦卑。
能看出来,他亦是十分为难,且万般不敢得罪贵人的,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是没办法了。
朱肆身份高贵,肯定是要自己住一间屋子的。平遥长公主也定要一人一间。剩下的两间屋子,还有陆不言、胡离、东珠和苏水湄以及苏水江。
三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不男不女。
“这样吧,东珠,你跟我住一间,苏小姐跟平遥住一间屋子,如何?”朱肆提议。
“不行。”苏水江想也没想,立刻拒绝。
平遥长公主本是不乐意跟苏水江住一间屋子的,可现在听到他这样毫不含糊的拒绝,反倒偏要跟他住一个屋子。
“你跟我住,跟我来。”平遥长公主素来骄纵惯了,她不等苏水江反应,立刻就拽着他的胳膊往楼上去。
苏水江被平遥长公主拽了一个踉跄,他抽了抽自己的胳膊,居然没抽出来。平遥长公主恶狠狠地回头瞪他,压低声音冷哼道:“我不会给你机会跟陆哥哥独处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苏水江:……
平遥长公主见苏水江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小心思,得意的不得了。她先挑了一间屋子,把苏水江推进去后便转头跟下头的人吩咐道:“替我送热汤来,我要沐浴。”
正站在屋子里的苏水江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我,我出去转转……”
“不行!”平遥长公主把人推回去,“你就给本宫待在这里,本宫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苏水江现今十五,男孩子本就发育晚,平遥长公主站直了身体,甚至还比他高些。
虽只高了一点,但只这么一点就让平遥长公主顿觉气顺。
“你别想着溜,等一下我沐浴的时候你就给我擦手、擦背、擦脚。”她就是要侮辱这个女人,她要让这个女人知道,陆哥哥是她的!
苏水江听到平遥长公主的话,身形一晃,咬着牙正欲取下帷帽,却不想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好像是陆不言的声音,颤抖的,带着极度的恐惧,“大夫呢!找大夫来!”
苏水江立刻推开平遥长公主打开房门,就见楼梯上,陆不言抱着怀里的苏水湄,一脸凶戾急色,转头看人时,露出阴鸷黑眸,震得那驿丞吓得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连歇都不敢歇,直接一瘸一拐地奔出去找大夫。
“怎么了?”苏水江提裙上前,只见自家姐姐紧闭着眼,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突然晕倒了。”陆不言本是不欲搭理苏水江的,不知想到什么,勉强回应了一句,然后便将人抱到了屋子里。
因为小郎君突然晕倒,所以很多人都挤了过来。
被绑地跟只螃蟹似得胡离慢悠悠走上来,垂眸看一眼被陆不言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紧闭着双眸的苏水湄,勾唇轻笑道:“这把脉呀,讲究男左女右,这男人的脉象跟女人的脉象都是不一样的。”
奇奇怪怪的一番话,却成功让陆不言变了面色。
胡离知道了。
胡离也在观察陆不言的神色,他看到男人咻然深谙下去的眸子,明白陆不言也知道了。
“我来吧。”胡离侧身走过陆不言身边,“这外人呀,总归是比不上自己人细心的。”
“自己人?”陆不言眯眼。
胡离站在床榻周围的一个木制高阶上,偏头朝他看去,居高临下,“你还不知道?江儿呀,跟我,已经私定终身了。她,是我的人。”
“咳咳咳……”站在一旁的苏水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朱肆虽然面露诧异,但还是勉强祝福道:“郎才男貌,挺好。”
不过您绑得跟螃蟹似得,现在说这种招仇恨的话合适吗?
果然,陆不言的面色立刻变得晦明不辨,满眼皆是阴霾,呈现一股风雨欲来之势。
胡离勾唇,“快点替我松绑吧,不然一会儿驿丞就将大夫带过来了,耽误时间啊。”
陆不言冷着脸,抽出绣春刀,割断了胡离身上的绳子,然后又极其粗暴的替他将脱臼的胳膊装好。
胡离活动了一下筋骨,朝挤在屋子里的众人道:“屋子太小,她本就呼吸不畅,你们便别挤在这里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便出去了,只有陆不言和苏水江还留在原地。
“这是我弟弟,我不走。”苏水江拧着眉头挡在苏水湄身前,警惕地看着陆不言和胡离。
胡离轻笑一声,道:“小弟弟,我是不会害湄儿的。”
苏水江面色大变,“你……”
“我们都知道了,你出去吧。”陆不言直接上前,把苏水江提溜了出去,然后“砰”的一下关上门。
屋内只剩站着的两人,还有一个昏迷着。
胡离看陆不言一眼,他慢条斯理挽起袖子,“你也出去吧。”
陆不言自然不会听胡离的,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掌用力,丝毫不留情面,“你要干什么?”
胡离皱眉,“自然是治病了。”
“我看着你治。”陆不言单手搭到床沿边,指尖隔着一层被褥,触到小娘子的手。
“不行。”胡离果断拒绝。
陆不言眯眼,态度强横,“我不可能出去。”
“行吧,那你就待着。”胡离终于把自己的胳膊从陆不言手中抽出来,救人重要,他也不跟陆不言扯了,赶紧给苏水湄把脉。
“怎么样了?”陆不言盯着胡离搭在苏水湄腕子上的手,神情暴躁,都快要抑制不住自己拿绣春刀把这只手给砍断的冲动了。
屋内空气凝滞,胡离的面色突然变得极其古怪,他停顿了一下,收回手,然后起身,揭开苏水湄身上的被褥。
“你要干什么?”陆不言一把掐住胡离的脖子,“砰”的一声把他抵到床柱上,面色阴狠。
“唔……松开,我治病……”胡离使劲掰开陆不言的手,咳嗽了一阵,然后解释道:“束胸布太紧了,再加上体虚郁躁,才会导致晕倒,我要给她松一松。”话罢,胡离再出手。
“刷拉”一声,陆不言腰间的绣春刀出鞘,白光一闪,抵到胡离的手腕上,划出一道清晰血痕。
陆不言难掩情绪愤怒,带着压抑的怒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胡离按住自己正在流血的胳膊,看向陆不言的眼神中带着挑衅,“我先前都说过了,我已经跟湄儿私定终身……”胡离话未说完,那柄绣春刀便抵到了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