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还在表演:“看看,看看这地儿!老祖宗您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然而,他的表演无人配合。
猪崽看看他,又看看周围:“这不是挺好的吗?”
“好?”刘修看了看这个胖成球的小姑娘,忍不住问道,“我家老祖宗从未住过此等低矮的房屋!”
“不啊,我们家以前住乡下的,我哥说,最穷的时候,奶连白面馒头都吃不上。”
刘修被镇住了,他本来是想借机岔开话题,万万没想到……
“不对啊,家里不是给供品了吗?”
杨冬燕白了他一眼:“是啊,给供品了。一开始是红彤彤水灵灵的大苹果,后来那苹果就脱水了蔫巴了,难吃得要命。还有那供糕,发霉的!都长绿毛了!我骂了你爹,还有你二叔,这才吃到了正常的供品。”
是这样吗?
刘修并不知道最初的那些事儿,况且他爹娘也不会将这种黑历史告诉儿子的,多丢人呢!
自然,刘修也不是很想拿父母的黑历史来给小堂弟脱罪。因此,他很快就扯到了别处:“老祖宗可知,为何昨晚我父亲会对二叔动用家法?”
“不是你们以为窝头是他的私生子吗?”说到这里,杨冬燕牙疼的看了一眼方氏,“这就是窝头娘,你瞅瞅,你仔细瞅瞅……算了,也别瞅了,你二叔是无辜的。”
“也不是很无辜。”刘修飞快的看了一眼方氏后,默默的心疼了一把他二叔。但他还是决定牺牲二叔来解救他的小堂弟。
当下,刘修就将刘二老爷昨夜遭受莫大惊吓之后,将自己办过的蠢事儿全暴露的事情,尽数告诉了杨冬燕。
末了,他还强调道:“二叔在外头给小寡妇置办的外宅,都是雕栏画栋的,还是带有假山流水荷花池的,可比老祖宗您如今住的这个院子……唉,父亲虽然冲动了一些,但好像也没做错。”
杨冬燕斜眼看着他。
打小看着长大的孙子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她还能看不透?
这分明就是弃车保帅嘛!
将刘二老爷祭天的同时,成功的保下刘侾,当然还有尚未调查清楚事情真相就对亲弟弟动用家法的永平郡王。
基本上就是,牺牲一个刘二老爷,保全老刘家的其他人。
还真别说,哪怕杨冬燕猜到了个七七八八,还是被刘老二气到了。
“你回去先别跟你爹说我这儿的事情,先让我狠狠的骂一顿这俩,我让你爹再揍一顿你二叔好了,有些人啊,他就是不打不成器!”说着,杨冬燕还瞥了一眼怂成一团的刘侾,“呵呵。”
刘侾:……害怕。
他意识到了,此时的自己还是当个摆件吧,多说多错少说少错,闭嘴当哑巴至少他哥还能捞他一把。
见他一副怂兮兮的模样,杨冬燕果然没有怼他,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收拾刘侾有的是机会,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
看了下周围,杨冬燕沉声道:“有些事情也必须跟你们说清楚了,我原是永平王府的老太妃。”
沉默了许久许久的方氏,这次是真没绷住,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拉都拉不起来。
显然,杨冬燕只会心疼孙子,不会心疼儿媳妇。只瞥了一眼这倒霉儿媳妇,她就继续往下说。
“大概是十年前吧,我因为重病不治身亡。哪知,我的魂魄飘到了阴曹地府后,却没办法跟其他鬼魂一样,正常的投胎转世。阴间的老鬼告诉我,我的三魂七魄是不全的,而魂魄不全就没办法进入六道轮回,如果一直滞留在阴间,总有一天会魂飞魄散。”
在场众人:……
哪怕聪明如刘修,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怀疑他家老祖宗是不是又在瞎扯淡编故事了,听到这里也是忍不住提起了一颗心。
无法轮回转世,还会魂飞魄散???
太吓人了!
杨冬燕并不看他们,只低着头,语气沉痛的道:“我当时都已经放弃了,想着就这样吧。哪知,之后不会阎王爷就召见了我,说感念我生前功德无数,命判官查了我的情况,得知是当初投胎时出了岔子,我的三魂七魄中,有一魂一魄离了体,竟是自行投胎去了……唉!”
“那后来呢?”猪崽太捧场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念女学的时候,经史子集没怎么学,倒是看了不少话本子游记传记等等。
“后来,阎王爷告诉我,有两个办法。一是,等我那自行投胎的一魂一魄在阳间死去后,倘若我那时还不曾魂飞魄散,那么就能正常过奈何桥投胎去了。但如果这样的话,因为不能保证我能撑到什么时候,所以危险还是很大的。”
“二是,我先不投胎转世,将我的其余魂魄跟先前的一魂一魄合为一体,待正常过世后,再回到阴曹地府。”
猪崽眼前一亮:“奶你选了第二个!难怪啊!大奶奶说你以前跟个傻子一样!”
杨冬燕:……!!!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拖到现在才说?那你还不如干脆别说了呢!你现在说了,我还能千里迢迢的跑去济康郡打死那混账老太婆吗?谁是傻子?她才是大傻子!
憋着一肚子气,杨冬燕尽可能平静的道:“因为我先前魂魄不全的缘故,身体都不会很好,又因为管着脑子和能耐的魂魄都在永平王府老太君这个身上,另一个身体就会略显蠢笨。”
猪崽猛点头:“对对对,大奶奶说你以前笨得跟我娘似的。还说呢,真不愧是一家子出来的姑侄,侄女像姑这个话真没说错呀!”
我!刀!呢!
杨冬燕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恨不得立马冲回去跟魏大嫂拼了。
“猪崽呀,你说奶对你好不好?”
“好啊!”
“那下回你听到谁在你跟前说你奶我的坏话,记得千万要立刻告诉我!”
猪崽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后立马告状:“我方才就听到我娘在灶屋里跟大伯娘说,你又疯了,搁屋里边烤火边嘿嘿嘿……呜呜!”
小杨氏一把捂住了猪崽的嘴,咬着后槽牙威胁道:“有贵客在呢!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杨冬燕笑得一脸狰狞,好在这些事情并不着急,老刘家的小兔崽子们都逃不脱她的五指山,更别提魏家这一群傻子了。
看着杨冬燕那可怕的笑容,小杨氏默默的后退了几步,然后差点儿跟刘侾撞个正着。
刘侾也害怕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换了个壳子的老祖宗好可怕,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从前的老祖宗总是一脸宠溺的看着他,弄得他曾经一度狐疑,为什么府上其他人包括他爹娘在内,都那般畏惧老祖宗呢?
现在他知道了。
可惜已经太晚了。
刘侾决定继续装鹌鹑……蛋!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了。”被这么一打岔,杨冬燕都懒得再编下去了,只长长的一声叹息,“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窝头考上了举人,来南陵郡赶考,我本是不想再跟永平王府扯上关系的。”
“老祖宗,这是为何?”一听这话,刘修顿时急了,“可是因为儿孙不孝?”
不不不,你们已经够孝顺了,都孝感动天了。
但杨冬燕会夸吗?绝不可能。
她用一种格外复杂的眼神看向刘修,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亦如多年前他还是个小娃儿的时候,“当初是因为怕喝过孟婆汤,我在不知缘由时,没办法同这走丢了的一魂一魄汇合,这才舍了这道工序。但去过阴曹地府,便是前尘已了,我如今是魏家老太太,同永平王府再无瓜葛了。”
刘修心中大恸:“老祖宗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这是在拿刀子扎孙儿的心啊!”
没错,就是这样!
杨冬燕在心中默默的点头,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眼神格外留恋的看向刘修:“修哥儿,你是个好孩子……对了,有件东西你拿回去给你爹娘吧。”
她回了自己那屋,拿出了压箱底的小木盒子,里头装的是厚厚的一沓银票,一共三万两。
当然,这倒是不需要细说了,她只满脸痛苦——确实痛苦啊,要不是因为这钱压根就用不出去,她早就直接花用了——将小木盒子塞到了刘修怀里。
“就这样吧,你权当忘了这事儿。回头,若有机会,我会想法子去看看你爹、你二叔的。看过就行,没必要让大家都跟着难过。”
刘修不干,他固执的表示要将老祖宗迎接回府里。
杨冬燕心里更难过了。
她不想回去吗?关键是,假如老刘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富贵人家,那倒是无所谓了。可那头是堂堂永平王府啊!那是在圣上跟前都挂了名的,若是没个好的理由,根本就不可能随意往府里添人的。
“修哥儿,你好好照顾侾哥儿,他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尽管打骂责罚,就如同你爹对待你二叔那样。行了,你们走吧,咱们祖孙的缘分已尽。”
刘修再度跪下:“老祖宗!”
一旁的刘侾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上前跪在了他哥旁边。他的直觉告诉他,要是不赶紧跪下作出个态度来,他将来可能会很惨。
比他爹还惨的那种。
然而,杨冬燕主意已定,无论刘修怎么恳求,她都坚决不改变心意。
毕竟那是老祖宗啊!
又不能像捉拿犯人那般,直接将人五花大绑的捆好抓走。
最终,刘修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魏家那破旧的宅院,临走前,杨冬燕还再三交代,让他先不要告诉府上,尤其如今已经是初冬了,年前通常都是朝廷最忙碌的时候,希望不要让本就忙到脚不沾地的刘谏刘诰俩兄弟更忙了。
刘修听进去了吗?不跟家里人说这个话,他倒是听进去了,但其他的并没有。
年前朝廷很忙?相较于平日里的清闲,那确实挺忙碌了,包括翰林院也是,因为今年是科举年,哪怕乡试结束了,来年二月里还有会试呢。兴许对举人们来说,会试只是到时间了入场考试,但其实前面的准备工作是很多的,翰林院上下从今年年初就开始忙活了,一直要到来年殿试结束,才算是大功告成。
但是!
刘修并不觉得他二叔有多忙。
要是真的很忙,怎么会有那个闲情逸致找小寡妇喝酒谈心呢?是这个道理吧?他身为晚辈是不方便苛责长辈,但并不代表他就要赞同这个行为。
尤其在被杨冬燕送出了魏家小院后,刘修站在巷子口,整个人无助又凄凉,看看这狭窄的小巷子,再看看巷子两侧低矮陈旧且斑驳的墙面,回想一下方才看到的小院里的情况……
“咱们回去先不告诉府上,横竖二叔已经挨过打了,倒也不需要这般着急的为他洗去冤屈。”刘修如此说道。
刘侾一贯就跟他亲爹不对盘,整个永平王府,他还是最听刘修这个大堂哥的话,当然这个“最”其实是要打折扣的,要不然他那混世魔王的诨号,也不会响彻整个南陵郡。
但在这个事儿上,他倒是很乐意听从。
见他点头,刘修又道:“你瞧瞧老祖宗住的是什么样的地方,二叔他置办的外宅又是如何的奢华。”
“大哥,你怎么知道我爹置办的外宅……嗯?你不是昨个儿晚上才听他自己说的吗?早上就跟着我跑青云书院了,你怎么知道的?”
刘修被这大实话噎了一下,但随后便一脸正色的反问道:“你觉得你爹会置办怎样的外宅?难不成还能是在平头老百姓住的破旧小院里?在我看来,雕栏画栋是最起码的,假山流水庭院也不算什么,只怕还有各色小跨院,更有奴仆成群……”
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一幕,那魏家似乎连个粗使婆子都没有,刘修简直心痛到麻木,他决定回去在他爹跟前上上眼药,让他爹得闲了多收拾收拾他二叔。
好巧,刘侾也是这么想的。
兄弟俩各怀心思,待回到了自家府上后,刘修就去找他那王爷爹了,而刘侾则是一溜烟儿的往二房的院子跑去。
他倒是没打算告密,只是遗憾早间只站在外头跟母亲和妹妹说了话,没能亲眼看到挨了打的亲爹。
好在,这会儿也不算晚,毕竟听刘修早先那番话,他爹是被他大伯动用了家法的,那起码也是藤鞭抽打,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只这般,刘侾屁颠屁颠的跑去了二房院子里,闪避了下人们后,径直冲到了内室里。
刘二老爷刚换过外用的伤膏药,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永平王府是武将世家,因此棒疮药还是很多的,且效果极佳。然而,再好的棒疮药都有个起效时间,指望刚抹上就好……
你在想屁吃!
再就是,棒疮药不止疼的。
因此,等刘侾过去时,刘二老爷正趴在床榻上,疼得哎哟哎哟直叫唤。他跟其他人还不同,因为打小身子骨弱的缘故,再加上他还是有一些读书天赋的,那可真的是从未挨过打,连被先生打手板这样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更别提直接被动用家法了。
这可真的是新鲜的经历……
哎哟哟哟!
“爹!儿子来看您了!”刘侾蓦然一声大叫,成功的实现了他奶打算吓死他爹的想法。
刘二老爷本来正疼得慌呢,听着这几乎是从耳边传来的巨大叫声,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儿没直接抽过去:“孽子!……嘶!”
倒抽了一口凉气,刘二老爷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觉得他整个人都要不好了,更是无力再像以往那般收拾他这个混账儿子了。
“爹?爹!”刘侾眼巴巴的凑上来,看他爹一脸的痛苦表情,他立马乐呵上了,“爹你怎么……大伯也太过分了,怎么能把您打成这样呢?爹,我跟你说,以我多年以来丰富的挨打经验来看,你应该这么办!”
刘侾高高兴兴的向他爹传授起了经验了,殊不知,他这话太扎心了,毕竟整个永平王府,会揍他的除了刘二老爷再无他人。而刘二老爷为啥会揍他?那还能不是他闯下了大祸?
挨打等于闯祸。
由此可以推断出来,刘二老爷被打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