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冬燕真的很想安慰她,可眼下这个情况,真的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
这要咋安慰呢?说以后会好起来了?
不可能的呀,魏大嫂的小儿子年岁还轻呢,到今年都未满二十。以后肯定还要继续生,多生几个,家里一定会更忙碌的,等真的培养出来,起码也要十几二十年后了。
问题是,魏大嫂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杨冬燕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说了实话:“你说你这是何苦呢?好不容易把大的几个拉拔长大了,眼瞅着孙子都要娶媳妇了,你都熬出去了,干嘛非要为了个小儿子把自己给坑进去呢?”
“那是我儿子,我能不管他?”
要说完全不后悔是不可能的,可事已至此,魏大嫂也只能往好的方面看了:“你想想,有我和你大哥看着呢,这日子都那么难了,这要是没有咱们,他可咋过呢?”
咋过啊?苦着过啊!
要么就是小俩口苦着过,要么就是你们老俩口陪着小俩口一起苦着过。
关键吧,苦难并不会因为吃苦的人多了,而减少一分的呀!
不过眼下说这些已经没意义了,杨冬燕只问:“你接下来打算咋办呢?”
“能咋办?先将来年的口粮搞定再说呗。”见杨冬燕一脸的狐疑,魏大嫂这才恍然,“你还不知道啊?咱们村啊,今年可遭了大难了!对了,你不是把地交给了老叔家种着吗?我记得你当初说的是收一成佃租?”
“对呀,大家都收三成的,我只收他一成还不好?”就算是亲戚,杨冬燕也不觉得应该无底线的帮衬。
不过,老叔那头倒是将她家收拾得还不错,那就无所谓了,横竖自家也不差那点儿钱。
可魏大嫂却摇了摇头:“咱们村啊,今年的收成大概只有去年的一半。”
“咋差得那么多?”杨冬燕惊了。
要知道,去年对比前年也少了一些,再对比大前年……就是大牛发现问题的那一年,虽然差距不大,但肯定是差了一些的。
这么算下来,今年的收成可能只有丰年的三分之一?
那是要死人的啊!
口粮完全不够吃啊!
魏大嫂眼泪都出来了,其实假如只有她一家过得差,身为亲戚肯定会能帮则帮的。再一个,就算当初分家那会儿,她跟前头三个儿子闹了矛盾,可当儿子的,咋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爹娘饿死。
除非,他们已经自身难保了。
“不知道咋回事儿啊!老叔说,可能是春耕之后连着好多天都没下雨。可就算这样,那会儿咱们也挑了水浇地的。后来又说,是地里的肥料不够了,咱们也去其他地方收了粪肥。反正该想的法子都想了,可收成就是起不来。”
其实,事情压根就不是秋收那会儿失控的,而是在五月的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道理很简单,就算没办法明确的看出最后的收成有多少,单看庄稼的挂穗,有经验的老农就能初步判断最后的情况了。当然,出入肯定是有的,但总不至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庄稼人家最怕的是什么?
怕水患,怕旱灾,怕虫害,也怕这种找不到原因莫名其妙的减产。
还有就是,一般年景好了,就会连着好多年都好的。反过来,一旦粮食减产,也是接连好几年都这样的。
老话说,地有丰年和荒年,人也有。
这丰年指的当然是好年景的时候,粮食大丰收,而他们这一带,前头大概有十几年是连续的丰年,家家户户都有存粮,还忙着盖新屋娶媳妇。
荒年就是颗粒无收的年份,往前几十年,这边也曾发生过大规模的灾荒。事实上,包括老魏家在内的很多人家,都是几十年上百年前,从更北的地界往这边逃难的。
除了这两种极端年份外,更多的则是歉年。
大概可以理解为,收成不好的年头。
而眼下,他们摊上的就是类似的情况。更糟心的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
与其说是担心今年熬不下去,更多的则是害怕来年也这样。
杨冬燕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魏大嫂会在秋收时病倒了。
魏大嫂的身子骨很结实的,就算年岁略大了一些,却也还没老到那个地步。与其说是累的,不如说是心里难受,一个没绷住,人就垮掉了。
“放心吧,旁的事儿我不能保证,起码我不会看着你们饿死啊!”
杨冬燕拍了拍魏大嫂的手背,让她只管放心,好好养病,先将身子骨给养好了。至于之后的情况,到时候再说,活人还能被尿给憋死?
魏大嫂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杨冬燕又问家里其他人去哪儿了,之后才知道,不止他们家,连带村里好多人家的闲汉都出门打零工了,有些甚至是连庄稼都没收完,就急吼吼的出门了。
“这不是你早些年说的吗?赶早不赶晚。”
“我说过这话?”
“是呀,你说的,咱们这十里八乡收成的时间都差不多的,等其他地方收完了庄稼出门打零工,到时候好活儿都被抢了。”魏大嫂努力的复述着杨冬燕以前说过的话,虽然不一定全对,但意思还是差不多的。
杨冬燕无言以对。
她这不是随便扯了个借口糊弄人的吗?要不然,她还能说是我故意让俩儿子提前走人,省得你们都说要跟着结伴一起走?
不过也行吧,哪怕是随口瞎扯的,但道理还是有的。
“这打零工呢,也是有讲究的,不要光埋头苦干不吭声。要是人多的话,完全可以找个人领头,去那些运河码头啊,跟人家船主谈好条件,帮着运货,钱也能拿的更多。靠嘴皮子赚钱可比卖死力气强多了。”
杨冬燕边说边摇着头,她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说两句话就能改变的。说白了,要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面对眼下这种粮食歉收的情况,她也得抓瞎。
“行吧,你先休息下,等会儿我给你送晚饭过来。”
眼角瞥过魏大嫂炕头的干饼子和半碗水,杨冬燕假装啥都不知道,又问她:“你能下炕不?要是能,也别我给你送过来了,你上我家吃一口,热闹热闹,正好我家也冷清。”
“冷清?不是都回来了?”
“就我和大牛媳妇,还有窝头。其他人要过几天才回来,这不是有个铺子在吗?总不能说丢开就丢开。”杨冬燕忽的想到了一件事儿,忙叮嘱道,“我说你可得赶紧好起来啊!要不然回头吃席了咋办?吃不成多可惜啊!”
“你家要办席?啥喜事儿啊?”说着,魏大嫂不由的想起了前些年杨冬燕莫名其妙的办席那次,顿时急了,“大牛二牛挣几个钱也不容易,你可别又犯傻,打肿脸充胖子!”
你才犯傻!
你才打肿脸充胖子!
杨冬燕瞅着魏大嫂那消瘦泛黄的脸,这才忍住了没开口怼她,缓了缓才道:“我孙砸!窝头啊!他考上了秀才!你说这么大的事儿,我能不办席吗?我还要上大牛他爹坟前烧纸放鞭炮去,好叫他在地底下也跟着乐呵乐呵!”
“行了,你再歇会儿,等下晚饭好了我过来扶你。”
撇下魏大嫂,杨冬燕一溜小跑的回了自家,寻着方氏后,张嘴就道:“你去后院瞧过没有?咱们家先前藏在地窖里的那些粮食,都还在吧?没坏吧?”
第069章
后院地窖里的粮食?
方氏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懵, 懵完之后才想起自家前几年好像存了一批粮食。再仔细想想……
“应、应该还在吧?我没往后院去呀。”方氏迟疑了一下,只道,“要不还是等大牛他们回来以后, 再让他去瞧?我记得那地窖上头压了一块石板呢,上头还盖了不少泥块。”
杨冬燕其实也不大清楚, 毕竟那桩事儿当初是交给大牛二牛来办的, 挖地窖她没管,挖完了之后也完全没顾得过,这会儿冷不丁的想起来……
“我去后头瞅瞅。”
瞅瞅就瞅瞅,瞅了保准你瞅不出个结果来!
大牛二牛做事还是很靠谱的,当初说好了要将地窖隐藏起来,那就一定能做到的。
就是吧,杨冬燕绕着后院走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找不到地窖在哪里。
随后赶来的方氏也跟杨冬燕一起转圈圈,最后婆媳俩转累了,对视一眼, 齐齐宣告放弃。
找到了又咋样呢?她俩还能把地窖挖开不成?就算挖开了, 那地窖深着呢, 里头的粮食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丢下去容易, 扛上来……
杨冬燕瞧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儿的, 理智让她乖乖的回到了前头。
“做饭吧,看看有没有柴禾, 没有就去隔壁借一些过来。”
因为是知晓要直接回乡下老家的,在县城里做短暂的停留时,还是采买了一些吃食的。数量肯定不多,这大热天的, 买的太多不是等着放坏吗?但也足够他们仨吃上好几天了。
不光买了十来斤的细面条,还有油盐酱醋都备上了,腊肉也有,唯一缺的就是柴禾。
果然,家里没柴禾了。
方氏跑去隔壁搂了一些柴禾过来,不多会儿,香味就飘出去了。
这会儿也不图啥三菜一汤的了,就最简单的面条,方氏下了一大锅的细面条,配上肉燥,差不多就齐活了。
等汤面上桌的时候,杨冬燕也将魏大嫂扶了过来。
就是窝头跑了个没影儿了。
方氏也不在意:“锅里还有面条呢,这大热天的,也不怕冷了吃坏肚子,由他去吧,饿了总会回来的。”
“他说要去找萝卜和土豆,咋去了那么久?”说是这么说的,其实杨冬燕也没太在意,一个村子里能有啥事儿,估计是小伙伴许久不曾见面,冷不丁的碰上了,有说不完的话吧。
倒是魏大嫂,面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来:“萝卜、土豆啊,是我耽误了他们。”
“咋了?”
“你们不知道吗?自打窝头考出了那个啥啥后,反正咱们村也好,隔壁村还有你娘家那个南田村,好些人家都咬牙供了孩子。这要是不分家,就算他俩没办法都去上学,起码能去一个。”
说着,魏大嫂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早就跟你说了,别分家别分家,你非不听。就算分家好了,哪有放着已经养出来的大儿子不要,偏生绑着小儿子的?这不是把原先吃过的苦头重新再吃一遍吗?”
直到这会儿,杨冬燕还是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
要说母爱,咋滴对小儿子就是爱了,对大儿子不是爱了?一样都是儿子,都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当然是选个最出息最能耐的过日子啊!
杨冬燕觉得她的逻辑完全没毛病,因为她上辈子看到的全是这样的情况。下至勋贵,上至皇家,哪个当妈的不是跟最出息的那个过?人家太后都是跟着皇帝过的,要不然还能跑去跟小儿子过?别闹了。
魏大嫂苦笑一声,倒是没反驳,而是拿起筷子吃起了面条。
看起来胃口还不错。
想着病怕三碗饭,能吃就行,杨冬燕也算是放下了心来,招呼方氏一起吃,吃完了还有。
实在不行,她还跟上辈子的倒霉儿子要,横竖这细面条嘛,想来对方也习惯了。就是柴禾的事情得解决,她到底还是有点儿包袱的,总不能真的跑去跟倒霉儿子要柴禾,太丢人了。
幸好,等吃罢晚饭,老叔那头来人了。
除了今个儿送他们回来的小子外,还有好几个人,赶着牛车送来了粮食和柴禾。
粮食就是先前老魏家便宜赁给老叔家的佃租,就算再便宜,那也有一成的佃租呢,他们家还帮着磨好了,送过来直接就下锅的。数量确实不多,要是杨冬燕没提前从魏大嫂那头知晓消息的话,肯定得以为老叔家克扣了,但如今……
“给多了吧?”杨冬燕粗粗的一看,就知道数量给多了。
如果是对比丰年的,那肯定是少的,可今年的收成那么惨烈,一成的佃租绝不可能那么多。
几个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咋回答。
“也行吧,正好我家要准备摆酒请客,这就先留下,明年的佃租免了吧。”杨冬燕有预感,明年只怕收成会更惨,索性提前先免了,又道,“对了,得空了再给我弄点儿柴禾过来,要是回头有剩,再还过去。”
“诶,成!”
柴禾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当下就有人一口答应下来,又问杨冬燕打算啥时候摆酒,他们好提前来帮忙。
杨冬燕想了想,摇头道:“这还真不好说,起码得等大牛二牛他们回来吧。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是农闲。再说我是打算请全村吃席的,不怕没人帮忙。”
几人应声点了头,很快就赶着牛车离开了。
柴禾的事情又不着急的,先前送来的这些,光老魏家使的话,起码够烧十天半个月的。
等这头刚走,窝头就颠颠的回来了,一进来就喊饿。
方氏赶紧帮他捞面去,杨冬燕则逮着他问话。
窝头老老实实的答道:“本来我就是去找萝卜和土豆的,哪知道碰上了也在村学念书的人,虽然没跟我一起念过书,可咱们是同一个先生啊,就多说了几句。”
“谁啊?”
“姓钱的,就是住姑奶奶家旁边的,跟萝卜他娘有沾了亲,我听萝卜喊他表弟。”
杨冬燕寻思了一圈,大概有了那么一点儿印象:“他家供他上学了?”
“嗯,不过学的还浅,估摸着要明后年才会去县试。”
方氏这会儿端了面碗过来,杨冬燕也不问了,只催窝头赶紧吃。见他吃上了,杨冬燕又叮嘱方氏,明个儿去采买些新鲜蔬果来。
从县城带来的东西不算多,再说谁也不会买新鲜蔬果回乡下。那时候不是想着这些东西在乡下地头遍地都是,临了再买也成。谁也想不到今年年景不好,好在就算粮食歉收,蔬果还是有很多的。
这一天,三人都是回原先各自的屋子睡的,也就是天气还热,不然还得去借棉被。
次日,方氏做了一顿简单的早饭后,就袖着钱匆匆出门了。
哪怕不算办席这个事儿,要买的东西也不少。好在,秋收之后必有集市,买不到啥稀罕玩意儿,吃食却是最常见的。方氏还买回来几只鸡,先扔在后院养着,回头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