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来找人哭诉的。
哭她所嫁非人,嫁了个懒蛋,一天到晚不是吃就是睡,既不肯下地干活,也不肯出门打零工,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都躺在炕上,最好连饭菜都端到炕头喂给他吃。
因为魏阿荠是在院子里说的,她嗓门也不小,愣是将坐在檐下吃吃吃的猪崽给吸引了过来。
猪崽初时也就是随便听听的模样,可等听到最后,她的小胖脸上写满了震惊,忍不住放下吃食,走到了魏阿荠的身边。
杨冬燕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猪崽这孩子吧,脑子可能有坑,好在她平常不爱说话只爱吃,闯祸的机会就不是很多,但眼下……
“猪崽,她是你姑奶奶,喊人。”
“姑奶奶。”猪崽满脸复杂的看着魏阿荠,面上的表情里有震撼有心疼,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觉。
猪崽说:“姑奶奶你嫁的是我妹妹啊?”
魏阿荠:……
杨冬燕:……
嘿哟!还真别说,魏阿荠她男人跟猪小妹贼像!懒得一模一样!
本来,魏阿荠是打算吐槽完她男人,继续说她儿子的,另外还有她儿媳妇的,尤其是关于儿媳妇的怨念,几乎都快凝成实质了。
反正她是准备了好几大车的话,打算好生跟娘家的两个弟媳说一说。当然,到了如今这个境地,明摆着占便宜她是不敢了,可都是亲戚,她都过得那么苦了,就不能接济她一些?
万万没想到,她才刚开了个头,就被猪崽搞懵了。
关键是,因为这会儿天气还不算冷,加上西屋门口又是背风的,小杨氏就将摇篮搬了出来,旁边还放了那把杨冬燕以前一直在使的竹制躺椅。
摇篮里装的是才几个月大小的猪小小妹,躺椅上睡的是猪小妹,再往旁边一些,就是搬了把小凳子坐着吃的猪崽。
这一家子的姐妹,就长得十分相像,属于那种一看就是有血缘关系的。
魏阿荠就这么直愣愣的看过去,从猪崽到猪小妹,再到猪小小妹,然后脑海里就浮现了她男人的模样……
最终,她摇摇晃晃的离开了老魏家,从背影上看过去,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杨冬燕扭头看猪崽。
猪崽也正在看她。
祖孙俩就这么四目相对,深情凝视着对方。
直到杨冬燕先绷不住开了口:“猪崽啊,奶给你一个任务,等咱们下回搬家,你要管好你妹妹……不是让你看着她睡觉,是不让她睡觉,除了晚上和午后小憩之外,她多睡一会儿,你就少吃一口。”
猪崽:……!!!
眼珠子都给你瞪出来!
幸好,杨冬燕说的是下次搬家以后,猪崽又不知道他们家马上就要搬家了,只能祈求不要搬,起码短时间内千万不要搬家。
在这般闹腾之下,定好的摆酒日子终于到了。
当然,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先去魏老头的坟前祭拜过了,烧了纸钱,放了供品,也由大牛上前告知了自家的喜讯。当然,窝头也上前磕了头,还在坟前许诺一定会好好念书的。
“咱们老魏家啊,以后就靠窝头了。”杨冬燕扫视了一圈后,特别无奈的感概了一句。
毕竟,不靠窝头也没人可靠了。
就很苦。
杨冬燕回想着上辈子那些没出息的儿孙们,再看看如今的这一大家子,深以为自己当年那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当下,她就更同情窝头了,要拖着这么些笨蛋上进,可真不容易啊!
拜祭时,杨冬燕一起去了,事实上老魏家全家都去了。
不过,到了祭祖时,去的只有大牛二牛并窝头,老叔自然也去了,还有隔壁的魏大哥。
办完这些正事儿后,老魏家就开始准备办席一事了。
日子是早先就定下来的,据说是个非常好的黄道吉日。又因为老魏家办的是大席,邀请的是全村人,桌椅板凳肯定是不够的,包括锅碗瓢盆也不够。自然,这些事情又是由老婶,也就是老叔的媳妇,带着一群儿媳妇操持的。
杨冬燕那软面团子、废物蛋子的名号响彻整个礁磬村,大家都觉得她才是老魏家最不中用的那个,因此事事都绕过了她。
她乐得轻松。
倒是方氏没办法这般轻松了,无论是作为老魏家的长媳,还是秀才娘,很多事情都得由她来出面。因此,从开始准备摆席一事后,她就忙得脚不沾地。
小杨氏深表羡慕,杨冬燕很痛快的将家里这摊子事儿都交给了小杨氏。
你不是羡慕人家有活儿干吗?作为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婆婆,杨冬燕非常乐意满足儿媳妇的要求。
去干活!
别逼逼!
整个儿一圈事情下来,到摆席当天,愣是有一种总算办完了的感觉。
席面特别好,有鱼有肉有菜的,主要当然是肉。为了足够全村人吃席,大牛甚至去收购了两头大肥猪。其他像鸡鸭也不少,小杨氏这回没赶上杀鸡的活儿,因为主动前来帮忙的人太多了。还有鸡蛋鸭蛋,光这些禽蛋就有几百个,愣是有一种摆流水席的盛大场面。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名义上,老魏家是宴请全村人,但像杨冬燕和小杨氏的娘家人呢?那肯定是要去请的。还有窝头的先生呢?反正南田村又来了好些人,杨冬燕懒得计较哪些是趁机骗吃骗喝的,反正来者是客,乐呵呵的吃一场,过两天他们就要跑路了。
不光是席面上的菜色好,酒也好,大牛还是上那家以前常去的镇上酿酒坊买的酒,只是这次量很多而已。
来吃席的男人们吃了个酩酊大醉,横竖像这种大喜日子,家里婆娘不会骂人的。
吃着喝着,自然也少不了追捧和吹牛。
杨冬燕如愿以偿的又卖弄了一遍,也得到了她想要的彩虹屁。至于窝头的亲事……
肯定有人会提的,不过这次都不用杨冬燕开口了,就有村里人帮着婉拒了。
窝头啊,他是要娶秀才家的妹子的。
“那还真可惜了,年岁不合适,不然你可以娶你先生家的小闺女。”这当然是玩笑话,村学吕先生的小闺女比窝头大了六七岁呢,再说人家两年前就嫁出去了,到如今孩子都生了。
被拿来调侃的先生并不在意,还真心的祝福了窝头,希望他再接再厉,考个举人回来。又点了几个自己的学生,都是南田村和礁磬村的,让他们向窝头学习。
榜样的力量当真是无穷的,自打窝头通过县试和府试后,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开始有意识的抠钱出来送自家娃儿去上学。哪怕没窝头那般有出息,多认识一些字,将来的出路也能更多一些。
又以礁磬村为最,原先那是只有窝头一个去上学的,如今却是有七八人了,又有几家先前还犹豫不决的,听了先生一席话,当下就表示过几天就送娃儿去村学。
当爹娘的,不就是希望孩子能过得比自己好吗?
热热闹闹的吃了一整天,之后大牛代表老魏家向乡亲们表达了谢意,感谢那些年村里人给老魏家的帮助,也谢谢大家今个儿来捧场。
以及,他们打算前往省城一事。
一石惊起千层浪啊!
在这之前,哪怕村里人都知道老魏家搬到了邻县里,可从心理上来说,去县城乃至邻县那边,总感觉还是在家乡的。可要是去省城的,那是什么概念?乘坐最快的马车,只怕都要三五天了。
当然,如果是从邻县出发肯定是要快一些的,差不多两天。邻县离省城更近一些不说,路也要好走很多。
但甭管怎么说,这都已经超出了大部分人的认知了。
唏嘘……
这是绝大部分人的感受,就有一种自己跟老魏家越离越远的感觉,很无力,也没了比较的想法,大概就是心情十分复杂,思来想去只能给予祝福了。
跟魏家没啥关系的人家,横竖吃饱喝足也就可以了,再不济就是盼着窝头考上举人,好再吃一顿更好的席面。
而那些跟魏家连着亲的人家,尤其是老叔那边,在席面结束后,就喊了大牛二牛过去说话。
问他们将来有啥打算。
老家肯定是不可能丢的,祖宗祠堂还在这儿呢,大牛二牛他们爹的坟也在这里呢。不过,因为离得太远,平常一些祭拜啥的,也就只能委托给其他人了。
还有他们家那令人羡慕的六间青砖大瓦房以及偌大的院子,仍然是托付给老叔家帮着照看。先前那些赁出去的田产,就按照前阵子许诺的那样,明年的佃租不要了,从后年开始仍旧要一成。
至于邻县的牲口铺子,大牛已经跟他几个堂弟谈妥当了,没人敢直接转手过来当老板,那就仍然由他继续当这个老板,其他人作为雇工管着铺子。等将来,有那个胆量了,再接手也不迟。
自然,老叔也问了大牛去了省城打算做什么行当,大牛答曰还没想好。
是还没想好啊,其实他也可以继续做老本行牲口交易的,毕竟就算是省城,那也是有牲口卖买的。但大牛在询问了杨冬燕的意见后,决定暂且缓缓,老本行是已经做熟的,算是兜底的吧,再看看其他行当,趁着年岁还轻家底也厚,完全可以再闯一闯。
其实这是杨冬燕的意思,很多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工作,可若是不去试一试,谁能知道呢?
只要有那个胆量,家里也够厚实的话,完全可以去试试看,失败了重来,人生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大牛有这个底气是因为他觉得大不了再干回老本行,而且照例说,省城那头对牲口的需求量会更大,牛的需求不大,可那不是还有驴子吗?马呢?猪羊鸡鸭鹅呢?
无论是用来赶车,还是单纯的送上饭桌,都是人越多,且有钱人越多的地方,越容易做买卖的。
老叔听了大牛的话,沉默了许久之后,终是叹了一口气。
“看来,我是真的老了。大牛啊,好好干,窝头是个出息的,你眼下能做的就是帮窝头攒够了家底,让他安心念书。咱们老魏家,只怕真的要出能耐人了。”
能得到老叔一声夸赞,对于大牛来说是个稀罕事儿,他回来还学了一遍,又认真的鼓励了窝头。
窝头乐呵呵的,一点儿都不介意扛着重任。
此时,礁磬村其他人家还是有些不和谐的。嫉妒是人的天性,哪怕差距过大导致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但心里泛酸还是常态。
就有人回家骂孩子,说人家窝头咋咋的,碰上孩子是个老实娃的,就乖乖听训,碰上头铁的崽子,就反问窝头爹还能耐呢!
你指望我像窝头那样考上秀才,那你倒是让我去念书啊!又不让我念书,又让我考上秀才,我咋那么能耐呢?
我不如窝头,那你还比不上窝头爹呢!
奶说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好家伙!一下子村里就有不少人家开打了,半夜里嗷嗷叫着,好在很快就有家里人拉架,让安生点儿吧,这大半夜的。
不过这些都跟老魏家没啥关系了。
过了两天后,他们家赶着牛车离开了礁磬村。
离开了礁磬村后,自然不是直奔省城的,而是先回了一趟邻县。搬家还是次要的,主要是铺子那边的事儿。
为了赶时间,杨冬燕总算是不装死了,主动接手了搬家事宜,包括转卖小院子的事情,好让大牛二牛专心折腾铺子的事儿。
哦对了,还得准备一些糖块点心给街坊邻居送去。
因为搬到邻县的时间也不算特别长,主要是县城这里跟乡下地头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哪怕是隔壁邻居,交情也不深。因此,杨冬燕打消了请客吃饭的想法,只挨家挨户的送了一些吃食,既分享了自家的喜事,也不算落人话柄。
除此之外,就是找牙行挂牌子卖房舍了。
杨冬燕深以为,就算将来大牛二牛还会因为牲口铺子的缘故,跑来邻县这边,可那也完全可以住在铺子的后院,不太可能特地跑半个县来这边落脚的。至于家里其他人,更是没理由再回来了。
老家是肯定要回的,可邻县更像是人生旅程的其中一站,过了就过了,没必要回顾。
只这般,杨冬燕特别冷漠的处理了所有的事情。
就是那种礼数都尽到了,但完全不走心的做法。
小院子卖得倒是容易,一则地段不错,二则杨冬燕也没叫高价,只是想着尽快脱手把事情都了结了。当然,最重要的却是因为窝头考上了秀才,老魏家是高升的缘故。
这年头的人都有个通病,买涨不买跌,除了价格方面这般外,还有就是看原房主的近况。
若是原房主是因为急于还债不得不尽快脱手房舍的,买家非但会压价,还会各种挑三拣四的,甚至有可能直接找不到买家。
但像是老魏家这般,家里遇上了大喜事,卖掉房舍是为了更好生活的,那买家就是排着队前来了。完全不讨价还价,你说啥就是啥,还希望将家里的旧家舍都留下,加价都没问题,末了还有人跑去东耳房瞧了又瞧,还没买下呢,就已经想好了让自家读书的儿子住这一间。
窝头就很困惑,他真没看出他那屋有多好。
耳房嘛,那肯定是不如厢房好的。东耳房小就算了,还只有靠院子这面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窗户下放着一张旧桌案,旁边靠墙处有个简易的木制书架,再就是一张小小的炕了。
简单到不能更简单。
所以这群人到底是在瞅啥呢?
不过,窝头也没在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花费太多心思,他这几天看书的时间倒是少了,毕竟这连日赶路的,再说乡试那会儿太累了,连轴转啊,他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可严格来说,他也没完全闲着,这不是要照顾妹妹吗?
主要是照顾猪崽。
猪崽从礁磬村回来后,就显得特别奇怪。别的都还好说,只一点,差点儿没吓死窝头。
——她没胃口了。
你说吓不吓人?!
猪崽啊,能吃能喝一天到晚嘴巴不停的猪崽啊,她突然丧失了胃口,虽然早晚饭还是吃的,但却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经常有一搭没一搭的往嘴里送吃的,吃着吃着,饭碗都空了,她都没感觉。
窝头有理由相信,他的猪妹生病了。
尽管家里有三只小猪,但事实上窝头跟猪崽是最好的。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家里就他们两个孩子。再一个,猪小妹太坑了,她完全不爱跟别人交流,从出生后最大的爱好就是睡觉。至于猪小小妹……
人家还是个屎尿不知的小婴儿。
窝头只关心猪崽咋样了,为此他不止一次的追问猪崽,但猪崽都是用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看着他。实在是没办法了,窝头只能向他那无敌的奶奶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