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是迷途在藏宝海湾里的精灵鼠,沿着七拐八弯的通道转圈,终于在一处出口爬出来的时候,冥冥中,段沫颜就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
漆黑的铸铁大门紧闭,上面用大字写着‘防火防水防偷’的警戒标语,一道巨大的电子锁横在门上,贺南摇了摇头:“有权限,我打不开。”
段沫颜当然没想过那么简单能打开,她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里头的动静,但一直过了好久,仓库里始终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响动。
“这里面存放的主要是零部件,偶尔也会有简单加工过的半成品。”贺南猜测道,“如果是军火的话,也许是藏在了二号仓库……”
“笃——”
就在两人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忽然一声轻响吸引了段沫颜的注意。
她猛地回头,再次将耳朵贴上大门,同时以指节有规律地轻扣铸铁的门面。
过了几秒钟,仿佛回应似的,门内又响起一声轻微的:“笃—笃—”
两人目瞪口呆,彼此脸上都是震惊的表情。
仓库里可能有人!
“可是我们打不开门……”贺南焦急道。
“嘘!”段沫颜猛地一把捂住他的嘴,就在这时,另一侧被铁丝网大门封锁的走廊,忽然传来手电光的亮度,然后一个肥胖的身影慢悠悠走了过来。
段沫颜猛地一把拉起贺南就跑,但奈何时间太短,管道又很小,不过两秒的时间两人不可能都藏身进去。电光火石之间,段沫颜做出了决定。
名叫麦克的肥胖警卫摇摇晃晃走来,他疲惫地半睁着眼,因为他的基因是猪,所以懒惰总也克服不了。
麦克打开铁丝门走进来,随意扫了眼安安静静的仓库大门,他嘟囔咒骂了几声,仰头打了个哈欠,而就在他闭眼的一瞬间,一道人影自身后跃出,段沫颜两手攀在高处的铁栏杆上,双脚悬空,她蓄力猛地飞起一脚踢向男人的后脑勺。
这个部位十分脆弱,是人的致命点,而且这一脚几乎灌注了她全部的力气,一声闷响过后,麦克眼一翻,几乎是毫无防备地昏死了过去。
他肥胖的身体摔落在地前,贺南猛地冲出来,以瘦弱的肩膀稳稳扛住了他。少年憋红了脸,将体重超过自己一倍的胖子警卫缓缓放倒,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段沫颜这才双手放开铁栏稳稳落在地上,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开始对这个警卫搜身。
“有了。”
贺南从他口袋里摸到一张门禁卡,眼睛一亮。
而就在他们打算打开仓库门试试权限的时候,另一道手电光忽然在身后走廊上出现。
“麦克,你不会又去睡觉了吧?”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被老大发现你偷懒,保证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靠近,贺南几乎瞬间就认出了这人的声音,这是卢卡!
莫莫不可能打得过他!
此刻就算他们再不甘也只能放弃,贺南一把拽起段沫颜就跑:走!
等到他们堪堪躲入管道,重新搭好铁丝格,卢卡已经打着手电走了过来。
“你还真睡着了?”他一脸震惊,用力踢了踢躺在地上的麦克的肚子,“喂醒醒!”
胖子悠悠转醒,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爬起来,“嘶——我的头怎么这么痛。咦,我怎么躺在这里?”
“谁知道你怎么睡在这?你还真是猪啊在哪都能睡着……”
他们说着话,没有发现两道人影已经在通风管内迅速远离。
漆黑寂静的工厂仿佛沉睡的钢铁巨兽,等到二人逃出生天,重新翻出铁丝网围墙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贺南剧烈的喘息,他低下头,赫然发现自己还攥着段沫颜的手,连忙触电一样放开。
而段沫颜疲惫到压根没顾忌上他,她擦了把头上的汗,疲惫地直接坐在了地上:“我没想到里面会有这么多巡逻的警卫。要怎么能避开他们,救出仓库里的孩子?”
两人都沉默下来。
“麦克和卢比是工厂的领班之一,有很高的权限。”贺南低声道,“他们对这一切都知情。”
段沫颜深呼出一口气,“知道吗,刚才那个声音,我觉得里面真的是一个人。”
她几乎可以想象,年幼的孩子被捆住手脚、蒙上双眼、捂住口鼻、束缚住周身却还在拼命挣扎的样子。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了,街上连只猫也没有,段沫颜刚想进门,忽然听到一阵细细的响动。
“谁?!”她猛地回头。
贺南吓了一跳,这时隔壁屋那永远不拉开窗帘的房间亮起一点点光,一道枯萎的声音幽幽传出来,“孩子。”
“波利爷爷。”贺南狐疑地开口,将女孩挡在身后,“您在叫我吗?”
段沫颜狐疑地看着那扇窗口,那名叫老波利的人始终没有露面,但她却看到了一只枯瘦犹如老树皮的手:“你下定决心了吗?……和整个宁吴坨对抗。”他幽幽问。
贺南面色严肃:“是的。”
话音落下,窗内的老波利沉默了很久,久到段沫颜以为他都睡着了。
“你们要小心,工厂没那么容易对付。”半晌,那枯萎的声音才缓缓传出来,接着段沫颜又觉得这个神秘老人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很像她们。”他轻声说。
段沫颜:“像谁?”
“几十年前,一群曾经耀眼的像太阳一样的人。”
第二天,段沫颜打算去贫民窟寻找线索,贺南脸上的伤已经好得看不出来了,他的恢复能力惊人。穿上工装,他还是像以往一样去钢厂上工,仿佛昨天的事压根没有发生过似的。
一成不变的流水线,机床发出不断敲打撞击的声音,工友们依然聚在一起讨论些没有营养的话题,贺南捏着扳手,目光看似落在面前的工件上,实则在听身后其他人谈话。
卢卡岔开腿坐在椅子上,一手捏着个啤酒瓶子,他打了个酒嗝:“费里,你下午和马坤两个人去装一号仓库的货,4点钟货轮就要起锚了,不能迟到。”
瘦弱的男人缩了缩脖子:“可是卢卡大人,我今天的工件还没达到业绩,如果去搬货的话……”
卢卡往他脸上呸了口:“老子管你那么多,让你去就去!”
费里抹了把脸,不敢吭声,一脸不情愿地走了。
其他的工友们投来同情的眼神,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贺南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扳手,他眼中一道紫色一闪而过。
停泊在宁吴坨码头的货轮,每隔几天就有一批,目的地天南海北,甚至连洲际之外的都有。而今天的这一艘,看船标是从第8区过来的,途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城市,船身斑斑驳驳。
如果错过这一次,没人知道它的下一个目的地会是哪里。
中午休息的时间,大部分工人都在吃饭,有的脸上盖着帽子就在机床边打个盹。贺南看了眼仰躺着打呼噜的费里,悄无声息放下扳手往外走去。
他穿着普通,头发挡住小半张脸,气质也不出众,这么低着头走在人群里的时候没几个人会多看一眼。
路过领班值班室,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聚在一起喝酒,不知道说到什么搞笑的事情,齐齐发出粗哑的笑声,贺南面色不变,光明正大地从他们门口走过。
他仿佛一个没有声音的影子,贴着墙将自己与环境融为一体。
一号仓库外也没有人在,搬货的工人都去吃饭了,静悄悄的只剩下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贺南额头上豆大汗珠不断渗出,他抖着手摸到怀里那张被捂热的门禁卡,飞快地贴在电子锁上。
‘滴’的一声,门开了。
他的视线瞬间扫过仓库里的货物,中间地上堆满了各种钢材和半成品工件,角落里放着几个长条木箱,木栅格的那种,用稻草一层层塞住,一点也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但是下一秒,贺南瞪大了双眼。
因为稻草的缝隙里,一根手指伸了出来。
他几乎瞬间就狂奔到了仓库角落,然而下一秒,背后出现一人的脚步声。
“你到这来干什么?”卢克拎着啤酒瓶,红着眼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开的门?”
贺南浑身一僵,一点点站直身体,冷汗顺着后背淌下:“我……”
第66章 女孩子(2合1)
钢厂的仓库是全密闭的, 只有一个20x20厘米的通风口,四周的墙壁都是三米厚的水泥墙,炸弹都不怕。唯一能出行的通道只有铸铁大门。
而此刻, 大门关上了。
屋顶上写着几个红漆的字‘防火防水防偷’, 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像液体一样流下来,显得猩红可怖。
卢卡手里还提着酒瓶, 看起来神志有些不清醒, 他那红血丝遍布的眼球在眼眶里徐徐转动,最后盯紧了面前瘦弱的少年。
“你进来干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贺南神色忽然平静下来, 他道:“帮费里搬货。”
卢卡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缓缓咧出一个笑容, 他露出一口獠牙,牙缝里还夹着一丝不知道什么肉的肉糜:“搬货?”
贺南点头。
“就你这小身板, 还搬货, 搬得动吗你这个废物?”卢卡哈哈大笑起来,他慢悠悠往前走了一步, 拍了拍装在箱子里的机械零件,“你可不会是来搬这个的。”
他又往前走了走,与贺南擦肩而过。
卢卡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瓶子,瓶底磕在那个装满稻草的木条箱子上, 他回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你是来搬这个的吧?”
贺南心跳如擂鼓, 呼吸像拉风箱一样急促,他视线死死盯着那根探出稻草的手指, 然而卢卡仿佛真的喝醉了,对此视而不见。
他用力拍了拍箱子,大声道:“好东西啊!就这,一个顶十箱机械手臂!”
下一秒, 卢卡一把摔了啤酒瓶子,玻璃片砸了一地。他两手抓住木箱的箱盖一掀,手臂一用力,直接将装在里头的东西一把提了起来。
稻草簌簌抖落,贺南瞪大了眼。
那是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孩子,被尼龙绳五花大绑着,嘴里蒙着布条,大约关了有段时间了,孩子面色惨白,头发上衣服上满是稻草,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而且,这还是个女孩子……
钢厂不仅拐卖儿童……竟然还贩卖女孩?!贺南瞳孔微缩,道德观瞬间崩溃。
“你那是什么眼神,”卢卡借着酒意通红着眼看过来,他的嘴角开始分泌口水,像真正的野兽那样,一对獠牙又粗又长,而他本人并不在意,晃了晃手里的孩子,“你不是要搬货么?就是她了!”
“我告诉你,她可没有净化天赋,这就是个普通的女孩,你别想歪了,我们可不敢偷净化师,会被军团追杀的!但是在9区那边基因混乱,血脉低等的小屁孩不要太多!只要基因纯度不是太好,就没人贴身保护,趁着父母不在,偷偷的……”卢卡嘿嘿笑。
贺南浑身都在颤抖,可卢卡好像着了魔,还在继续说。
“你知道现在女孩子有多稀缺!为了得到一个女婴,买家可以出到十倍、百倍的价格!就为了进入更高一级的区域居住,获得政府补贴和社会地位。”
卢卡把那女孩子拎到自己面前脸贴脸,孩子吓傻了,满脸都是泪水和污渍,卢卡撇撇嘴把她重新丢进木箱子里,嫌弃道:“臭烘烘的,太丑了,要是长得好看一点,还能卖得更贵。”
他宛如真正的地狱恶魔,而在他的对面,原本抖成筛糠、汗如雨下的贺南渐渐平静下来。
他默默捡起一片地上的碎酒瓶玻璃捏在手心,声音有如冰凌:“你知道吗,联邦法律规定,绑架、诱拐、贩卖女性,是必死罪。”
但凡犯了这些事,连送入12区监狱服重刑的机会都没有,就是死刑。这个世界女性已是如此稀微,还能做下这样丧失人伦道德的事的,是最不能被原谅的恶魔、人渣。
而待贺南开口之后,卢卡才稍稍有点酒醒的意味,他甩了甩头,先是低头瞅了眼木箱里瑟瑟发抖的女孩儿,然后转过头,用一种恶毒的目光盯住了贺南。
“什么法律条文,在宁吴坨,钢厂就是法律!”
“臭小子,你在套老子的话?”
卢卡满面凶狠,他一把抽出腰后的长棍,双手那么一拆,这棍子从中间断开,就变成了一把窄窄长长的砍刀,刃身冒着暗光,这把刀显然见过不少的血。
他起了杀死贺南的念头。
高壮大汉一步步朝他逼近,脸上带着狞笑,而贺南手中只有一截破碎的啤酒瓶子。
“你老爹是只虫子,你也只能是只虫子,你们虫子,就该趴在地上,埋在泥里,知道么?”
卢卡笑着,随后怒吼一声,猛地往前一步,扬手挥刀就当头劈来。
贺南瞪视着面前人,双手紧紧攥成拳头,他险险避开这致命的一刀,狼狈地摔在码放成山的木箱上。
狭窄的仓库里,两人正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碾压的追逐战,锋利刀刃砍在木箱上、砍在墙上、砍在身上,留下一道道可怖伤痕。
而不远处被五花大绑的女孩,她紧咬着口中的布条,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泪水流了满脸,却是一场无声的哭泣。
贺南再一次被踢中腹部,他喉中一阵咸腥,哇的喷出一口血。而他的背上、身上、腿上几乎都是刀伤,鲜血已经浸透了那件蓝色的工装,让衣服染成深色。
而正是这血液的颜色让卢卡兽态毕露,让他有了基因狂暴的征兆。
卢卡目露凶光:“你跑啊,你发现了工厂的秘密,就算不是我你也活不了!”
“臭虫子,老子一只脚就能踩死你,嗬嗬嗬嗬!”他喉咙里发出恐怖的笑声,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失去知觉的少年,残忍的快感淹没了他的理智。
卢卡往前一步举起了刀,就在这时,地上的贺南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