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奋不顾身往前一扑,左手猛地抓住卢卡的胳膊,右手用那锋利的玻璃瓶碎片,朝男人的心脏狠狠刺去。
“啊!!”
鲜血涌出,卢卡痛叫一声,碎瓷片深深地扎入他的胸口,但仅仅这样是不会死的,疼痛只能越发加剧兽化人类的暴戾。
身为虎类基因者,本就是食物链的顶端,他怎么能忍受自己被一个微小的虫类重伤?
杀死他!碾死这只臭虫!他必须死无葬身之地!
卢卡反手扭住贺南的脖颈,红着眼睛轻而易举将他一把提起。
贺南双脚离地,最后一丝力气也耗尽了,他因为缺氧而急促地喘息,汗水混着血水染了满脸。
“呜呜呜……”女孩子远远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卢卡看着宛如破布的贺南忍不住笑了,他呲出一口血牙,“渺小的虫子!你以为你能杀了老子?”
冰冷的刀锋落下,一截手臂摔落在地上。
贺南发出凄厉的悲鸣。
“呜呜呜!!”
耳边只余女孩儿悲痛的呜咽,断臂处源源不断的失血让他意识溃散,身体逐渐失去温度,贺南的生命正在快速流失。他想要扑上去撕咬卢卡,和他搏斗,但身体却如橡胶一样软绵绵的、动弹不得。
原谅我,原谅我只是一只没有用的虫子,我没有獠牙,没有利爪,没有毒素,原来终其一生,我都无法做到其他人轻而易举做到的事……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卢卡原本已经洋洋得意,他正在盘算怎么让贺南死得更加痛苦,就在这时,异样顿生。
原本已经接近休克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他眼中紫色流光越来越盛,而他仿佛没有痛觉一样,不顾自己断臂,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用仅存的右手牢牢抓住了卢卡的手臂。
贺南的鲜血洒了两人满身,殷红的,炽热的。
而就在几秒钟之后,卢卡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浑身诡异地抖动起来,接着开始剧烈痉挛,像是得了某种怪病一样在地上不断打滚,张着嘴发出嗬嗬嗬的怪声,如同窒息。
他手里的刀落在地上,卢卡两手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张着嘴徒劳地喘气,他通红的眼中也出现了一抹紫色,浓郁神秘,极致的恐惧几乎让他失禁。
“嗬……你、你……嗬嗬。”
而卢卡最后的视野,是少年手中举起的打火机。
*
卢卡死了,同时,第一仓库失火。
因为仓库里是防火防水的,密闭性格外的好,也没有安装自动喷淋系统。等到有人察觉情况不对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控制,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装着货物的木箱、稻草,连带着卢卡的尸体迅速烧成灰烬。
没人知道在这样一个全密闭的结构里是怎么燃烧起来的,窃窃私语的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席卷整个宁吴坨。
“知道吗,有人看到了尸体,卢卡死的时候,胸口插满了啤酒瓶的碎片。”
“他是因为喝醉了走路,不小心滑倒后,被碎片扎死的吧,活该!”
费里听闻这个消息,露出一个痛快的表情:“呸!自作孽不可活!”
不知道工厂领班们是什么感觉,总之,工人们暗自都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汉森·加尔是这片钢厂的头儿,平时黑的白的工作都由各个手下完成,他很少露面,但卢卡的死让他震怒了。
“卢卡怎么会死了!!”汉森怒吼道。
他面前一排领班没人敢抬头,野猪基因的麦克哆哆嗦嗦站出来:“卢卡胸口插着啤酒瓶片,是被人扎死的。”
“区区几片玻璃,这就死了?工厂里一堆鸡羊猴虫,谁能打得过他?”汉森一巴掌拍碎桌面上的玻璃杯,他掸了掸掌心的碎片。
“那个货呢?”他又问。
“箱子烧干净了,尸体……没找到。”麦克磕磕巴巴说道。
“废物!”汉森怒意上涌,他随便一脚,将体重超过180斤的麦克直接给踹飞几米远,“全是废物!”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面对一只西伯利亚虎猛兽之王的怒火,没人胆敢触霉头。
汉森阴森森怒吼道:“找。把今天所有上工的人全给我找一遍!卢卡就算死了,那个人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一定身受重伤,把他给我找出来。”
“挫骨扬灰!”
*
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是最高效的传声筒,段沫颜第一时间在市集听到了工厂的消息,流传得更快的不是火灾,而是领班的死。这不异于平地一声雷,打散了工厂强权营造的恐怖氛围。
她的第一直觉,一定是贺南做的。
段沫颜以最快的速度朝工厂跑去,她循着记忆,找到昨天二人翻墙的地方。
里头闹哄哄的,看似在进行检查,不断有求饶的声音传来。也是,整个工厂上千号工人,一个一个盘查势必会极其浪费时间。
段沫颜正在焦急如何进去救他时,“哗啦”一声,岸边的浅滩上,一只冰凉的手攀了上来。
她回过头,正好对上贺南惨白没有血色的脸。
“!!!”他竟然直接从水里潜了过来,而且在他的身后,露出了一个湿淋淋的小脑袋。
他不光杀了领班,还救出了被拐卖的儿童,段沫颜惊呆了。
她瞪大了眼,二话不说快步冲过去将二人拉上岸,将他们塞到事先准备好的推车里。
贺南有些犹豫,“莫莫……”
“别说话!”段沫颜一把掀起帆布,将二人盖了个严实。
工厂的码头上是存放有不少推车的,用来搬运一些小型的货物,他们两个人浑身湿透目标太过显眼,这是转移最好的办法。
段沫颜咳嗽一声,尽力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面色凝重地快步朝家里走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混乱发生,她仿佛一个逆行者。
终于到了家中,贺南扶着推车车缘想要爬出来,但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段沫颜也因此看到了他空空如也的袖口。
“你的手?!”贺南的左臂,从小臂处竟被一刀斩断,伤口只被他草草包扎过,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湖水里,已经变得发白。
段沫颜惊恐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贺南的左边袖子空空如也,血水湿透了贴身的衣物,他为了不留下血迹,在外面套了一件粗厚的工装,被湖水打湿后,重如千斤。
带着这么重的伤,还要保护一个小孩子,段沫颜不知道他是凭着怎样的毅力游上岸的。
“小新,带妹妹去换件干衣服。”她开口道。
“哦、哦……”贺新惨白着小脸答应,他带着三个弟弟和那名已经呆滞的女孩子走进里头的卧室,一步三回头地看他们。
等到孩子们全部离开,段沫颜才开始尝试脱贺南身上的衣服,布料已经完全湿透贴在他身上,每每揭开,都会让已经止血的伤口重新崩裂。
“没关系的,你别担心。马上就会再长出来的。”贺南喘着气缓缓说道。
段沫颜刚剪掉一块陷入伤口里的衣料,闻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贺南满脸都是冷汗,嘴唇干裂苍白,但面对如此痛苦,他竟然还始终咬牙不吭声。
“你是铁打的么?现在我要帮你清理伤口重新包扎,疼就咬住毛巾。”段沫颜忍不住道。
看着她凝重的表情,贺南想要自己来,但又被她按在床上。
他不想让自己丑陋的伤口被她看见,可段沫颜似乎下定了决心,她的手有点发抖,但很快就稳住了。
贺南感觉到少女放缓了力道揭开他最里层的衣料,暴露出来的肌肤触碰到微凉空气,他一瞬间有了些瑟缩,但这些和断肢处的伤口比起来简直算得上舒服,那里每一秒都能让人剧痛到痉挛。
可即使如此,贺南仍轻轻道:“莫莫别哭,我不疼。”
他一黑一紫的双色异瞳始终望着她,里头酝酿着脉脉星光。
段沫颜瞪大了眼,嘴唇嚅动了下说不出话,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满脸都是泪水。
丢掉一个浸满了血的棉团,段沫颜将自己的双手泡在水盆里,血丝随水流消散,她随便擦了把脸:你别说话了,保持体力,我要开始包扎了,会有些疼。”
窗外冷风萧瑟,而屋内弥漫了血腥气息。
贺南仰躺着,眼前开始出现一片片晕眩,他感觉到段沫颜轻柔的动作,这让他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丝慰藉。
“工厂闹出那么大的事,不排除会全城搜捕,我家是藏不住的,我跑不掉。”贺南缓缓道,他双目无神,“莫莫,你带着小新他们走吧,到山里去,只要跑到10区的范围,你们就安全了。”
段沫颜没有说话,贺南望着天花板上昏黄的太阳能灯管继续道:“我是基因是……真涡虫,天赋等级B-,我很弱,真的很弱……”
“基因唯一带给我的,就是能挨打的身体,小的时候个子长得矮,经常会被别的男孩欺负,小磕小碰的伤口总能很快长好,像是这样断肢的伤势,也只需要三五天,所以,别担心,很快就会长出来。”谈到自己的基因,贺南有了些许羞涩。
也因为这种尴尬无用的天赋,他从小被冠以‘鼻涕虫’‘肉盾’之类的绰号。
贺南怎么也不知道,这让他受尽欺凌和白眼的能力,会在长大后的这一天,由他亲口告诉心宜的姑娘。
而她并没有看不起他。
段沫颜双手将绷带扎紧,轻轻吁了一口气,随后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他:“这一点也不好。”
贺南慌了:“我……”
“我还没有说你,为什么自作主张和领班发生冲突?白天的工厂那么多人,你至少应该带一把武器!就算货轮要开了,我们也有十种方法混上去。”
段沫颜胸口剧烈起伏,她气坏了,“而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使你没有母亲,也该想想你的父亲和弟弟们。”
“很快长出来?这叫什么话!就算手臂可以无限次长好,但你还会痛。”
“你的亲人们也会痛!”
贺南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应不应该道歉,可紧接着,他看见段沫颜忽然抬起了手,她脸颊通红,皮肤上还溅着他的血,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不妨碍她此刻眼睛明亮如星辰,她的手心亮起微光。
随后那道光,来到了他身上。
乍如阳光穿破云雾,星火崩裂开来,这看似柔弱的微光浩瀚如江海,迅速在他经脉血管中左突右进,贺南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一把抓住窗边的栏杆,手背青筋暴起,仿佛在忍耐什么。
段沫颜看着他,声音平静:“我是净化师,莫莫只是化名,我的名字叫段沫颜。”
贺南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身体变得滚烫,他脑袋越来越沉,眼皮逐渐合拢,以至于根本无暇思考。
净化师,莫莫竟然是尊贵的净化师!
而且,他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
段……
沫颜……
很快,贺南彻底陷入了昏迷,这其中有剧痛和失血过多的影响,也有净化之力的作用。
为了不让他产生应激反应,段沫颜比之前更耐心更细致,她将净化之力拆分成无数细丝,像流淌的湖水,在轻波荡漾中缓缓缝补少年的身体,她让他的肌理更强悍,血管更柔韧,速度更快,潜力更强。
什么鼻涕虫?明明是虫族之王!
而做完这一切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分钟。段沫颜擦了把汗,她没有感觉到疲惫,看来前几天净化的大批晨曦组织的成员带给她不小的提升。
而在同时,她也感受到了来自贺南的回馈,那是温柔强悍的力量,包容如海,汇聚万江;又像草原,生生不息。
那丝绿色的力量让她体内的净化之树更强壮了一些,树叶郁郁葱葱,仿佛玉石。
“出来吧,小声点别吵到哥哥休息。”段沫颜打开房门,四个小弟弟乖巧地点头,他们围在贺南身边,像幼兽守护母亲。
段沫颜看向屋里,那个被贺南拼死救出来的小姑娘缩在角落,她已换上了干净衣服,但脸上还满是泪痕。
“他会死吗?”小姑娘抬头看向她。
“不会。”段沫颜道。
她走过去,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毛巾,“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沈叶,今年九岁。”
“你是华夏血脉。”
小姑娘缓慢地点头,她五官长得不很漂亮,看得出来家境普通,大约资质也一般。基因驳杂一定程度也反应在容貌上,之前在9区见过的那位妇人,脸上就有很大一块胎记。
想来这样既没有血脉上的纯度优势,又没有净化师天赋的女性,肯定不算受重视,这才让拐卖团伙有了可趁之机。
沈叶双手抱住膝盖,手指紧紧攥着那块毛巾。
段沫颜很熟悉这样防备的姿势,当人处于极度不安时就会这样来企图保护自己。
“救你的人叫贺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而他选择面对的,是整个拐卖团伙的凶恶势力。”她缓慢道。
沈叶浑身一震,呼吸停滞了一刻。
段沫颜转过身来看着她:“别怕,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半晌,仿佛终于平复了心情,沈叶缓缓开口:“我、我家在9区九乡城,这些人,他们不光偷女孩子,也偷男孩,宁吴坨是这条船倒数第二站。我上去的时候船上一共有10多个女孩,100多个男孩……”
“我是最后一个,要被卖到10区的巢城去。听船员说,等到所有人都卖光,这条船会重新回去始发地进货,继续航行,我不知道始发地在哪里,我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在了船上……”
拐卖男孩子大多是为了用作苦力,拐卖女孩子,则是为了往更高等的区域去生活。
段沫颜见女孩面色憔悴,掏了掏口袋,递给她一块粗粮面包:“你能联系到父母吗?”
沈叶接过来,摇摇头道:“我的终端被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