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不谈,后者因为作为子女,他们没有别的办法,让爹娘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懊悔。
作为被不断压迫回报的一方,他们知道一点,对于需要索求的父母来说,他们的活着,就是不赔本的买卖。
因为只要活着,就意味着可以继续无尽的压迫,利用子女对父母的依赖和眷恋。
想要报复,那就彻底让这桩买卖从头就亏掉。
薛珩看过很多这样的事情,有些死掉了,有些跑掉了,宁可过得破衣烂衫,也不回头。
“有什么,让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货物顷刻尽毁,更痛彻心扉的呢。”
既然你们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我的性命,让你们痛苦懊悔到不能原谅自己。
“不过还有一种方法,就是踩着你爬上去,让自己变成操控你的买方,不过这样的话,似乎会让自己余生都变成一个报复的工具,大抵也逃不过变成一个扭曲的人。”
看着谢桓微亮的双眼,薛珩微笑起来:“很可幸,我想,兰庭哪个都不是。”
因为,兰庭从未将自己去跳进这个陷阱里,这是个陷阱,名为父为子纲的陷阱。
她的一切,都可以与谢家无关。
谢桓眼中那丛诡异的光芒骤然熄灭,故意发出了失望的叹息。
薛珩不为所动,若是想让兰庭因为与父母的纠葛,而变成一个糟糕的人,谢桓是没有机会了。
薛珩站了起来,低笑道:“肮脏的地界出现一抹雪白,当然要他们同流合污才是对的,否则,就是心比天高,理应命比纸薄,叫人憎恨,不通情理了对不对?”
别人就该和自己一样,哪怕自己是邪恶的,是错误的,不一样就是恨不得诅咒他灭亡。
薛珩所言,竟然叫谢桓分不清,究竟是曾经不肯与世沉浮的薛岭,还是现在那个六亲不认的谢兰庭。
“你……”
薛珩心平气静道:“而你有今天,我到这里看你,既不是为了所谓的大义公正,也不是为了私利,只是为了告诉你,你输了。”
“以及你的小儿子,我们也找到了。”
“不可能!”谢桓猛地撞了过来,仿佛是将自己整个人生生地砸在了栏杆上,栅栏都似乎晃了晃。
他汲汲营营二十载,被薛珩一句话,抹杀了他所有的筹谋与成就,就此灰飞烟灭。
他所在乎的、得意的,就是令他毁灭的。
闻声而来的狱卒见状,抬手一鞭子抽过去:“干什么,想找死不成!”
他之所以还胸有成竹,还有心情挑拨薛珩和谢兰庭,就是谢疏玉被他送走了。
既然薛珩可以复兴薛家,那他谢桓的儿子,未尝不可。
薛珩抬手止住了请罪的狱卒,微笑着留下了最后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话,倒是也有道理,不然,怎么会在机关算尽后,又彻彻底底的失去呢。”
无论他是否挣扎,都不得不接受这命运的审判。
双目暴睁,谢桓握着栏杆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向后跌入了无尽的黑暗里,而薛珩顺着那条幽暗狭窄的道路,一步一步踏入了光与尘埃中。
扶摇直上,如日方升。
孙桑海上前一步:“大人,三皇子在值房等您。”
薛珩没有任何意外,点了点头,抬脚就去了府衙的值房。
见到薛珩进来,秦怀龄才哼笑两声:“薛火泽,亏了你们,可坑死我了,你都不提前告诉我,这下与巴陵失了约,害的我挨了好一顿的埋怨。”
“三皇子还怕这些吗?”薛珩淡笑了笑,如谢桓所想,主审此案的不是薛珩,而是三皇子秦怀龄。
皇帝将此案交给三皇子,亦是对他予以重任的意思,所以,别说是巴陵公主,就是皇后娘娘,他也要失约的。
“就是有点可惜。”秦怀龄难得有点惋惜地说。
“其实很多东西依旧如故,只是走到尽头了,再说什么,只是伤到彼此罢了。”薛珩清淡的笑容又很快消失:“还是安静些的好。”
风轻忽忽,细雨飒飒,秋霜野菊铺满了山坡,绽开了大片的满地黄金甲,巴陵公主与兰庭望着天外青鸟掠过云间。
“当初,你为何要告诉大都督呢?”巴陵公主问她。
兰庭收了笑意:“我总不能……瞒着他吧。”
巴陵公主侧首看着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微笑地叹息道:“三皇兄说的没错,情爱使人可笑又可悲啊!”
兰庭点了点头:“三殿下真知灼见但是,我不后悔这么做。”
毕竟她现如今,是惶惶可悲,又愚蠢可笑。
“殿下,您是不是不舒服?”兰庭注意到巴陵公主揉了揉眼睛,晃了晃脑袋,试探地问道。
巴陵公主撑着额头,闭目恹恹道:“我啊,我就是有点累。”
“既然累了,殿下不如歇息一时。”
“嗯,也好,你先回去吧。”巴陵公主的确是困倦极了,兰庭也就退了出去,
兰庭原以为,巴陵公主要睡到翌日的,谁知半夜,就被巴陵公主的宫人敲门叫醒。
晚风来急,送来了潮湿的雨气,宫人略带担忧道:“县主,公主殿下生病了,您去看看吧。”
路上,宫人以轻而快的语声,同兰庭讲了他们到了晚膳时间,请公主用膳却被以没胃口而拒绝。
到了半夜,守夜的宫人进来发现公主气息急促,脸颊通红,这才意识到公主可能生病了。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巴陵公主的寝宫,兰庭顾不得与旁人寒暄,就由人引了进去。
“应该是这几日染了风寒了。”兰庭探手摸了摸巴陵公主的额头,心内叹了口气,转头朝宫人问道:“随行的医官呢?”
“医官大人去开了药,让这里的宫人带路去熬药了。”巴陵公主此次出行,贴身侍奉的宫人带的不多,生火煎药什么的,都是要行宫的人去做的。
兰庭一直坐在这里守着巴陵公主,等着宫人将煎好的汤药,看着宫人将汤药喂下去,又听了医官的一番嘱咐。
“兰庭,你怎么在这?”不多时,巴陵公主睁开眼就发现,兰庭坐在自己的床边。
兰庭俯身问道:“殿下,现在可有不适?”
“唔,似乎有点。”巴陵公主这才察觉浑身乏力,四肢酸软,带着鼻音问道:“本宫这是怎么了?”
兰庭略作思忖,轻声道:“想必是看日出吹得风寒入体了,已经遣了人去熬药了,殿下。”
巴陵公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我不会一直病着吧?”
“不会的,只是小风寒而已,吃两日药就会好了。”兰庭对生病没什么经验,她身体一直都是恢复的比较快。
巴陵公主也没怎么生过病,唯独这次出宫就疏忽了。
巴陵公主一病,原本带到行宫的鲜活气又消沉了下去,兰庭倒是每天晨起就出去走一走,行宫的宫人在她面前颇为拘谨,总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小心翼翼的,搞得兰庭更是不甚自在。
难道,宫里的宫人都这样不成?伺候巴陵公主的那些却不是如此啊。
这般过了两三日,又是在一个晚上,外面下着潇潇细雨,宫人乘夜色而来,微微垂着头颅,手中打着伞,看不清面目如何。
“姑娘,公主请您现在即刻前去寝殿。”
兰庭捋了捋头发:“现在吗?”
“是,请姑娘尽快过去吧。”宫人声音微微发沉地催促道。
眼下已经是晚上了,不过,巴陵公主这些时日一直是昼夜颠倒,兰庭穿好了衣裳,就起身随着提灯的宫人过去了。
到了寝殿时,巴陵公主果然是醒着的,看到她来惊异地笑了笑,脸色倒是还好,只是有些颓靡。
兰庭惯例问道:“殿下身体如何,可好些了吗?”
巴陵公主微摇了摇头,扶着额头,虚软地说:“这几天不知为何,虽然吃了药,但还总是精神不济,对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难道是水土不服,可是不敢呀,这里虽然不是皇城,但也离得不远。
早水土不服,晚水土不服,偏偏就现在倒下了。
兰庭拧眉疑惑道:“不是殿下让臣女过来的吗?”
“我?”巴陵公主抬起手指抚了抚额头,思绪迟缓,顿了顿才说:“有吗,我病了,不记得了。”
“本宫居然生病了,真是晦气,只盼着这两天赶紧好起来吧,否则,父皇就不让我出去了。”
兰庭随口道:“只怕更晦气的,恐怕还在后面呢。”
“嗳,”巴陵公主泛出无奈的笑,皱了皱鼻子道:“兰庭你也不是要什么话都附和的。”
“殿下的药来了。”外面的宫人见到两人在说话,也很知趣,将药碗递给了兰庭就退了下去。
“殿下,您怎么样?”兰庭照顾她将药喝掉了,又递过去一碟蜜饯,以压下口中苦涩。
“还是好累,我休息一会。”巴陵公主的精神倦怠,不多时,就靠在一旁闭上了眼睛。
“殿下歇息片刻,臣女出去看看。”兰庭勉强压下心中的那一丝异样。
她不能和公主说,万一只是他们大惊小怪,惊扰了公主就不好了,哪怕是真的有所蹊跷,依照公主的性子,必然会打草惊蛇。
巴陵公主轻轻的“嗯”了一声,兰庭没有多想,就朝门外走了出去。
守门听差遣的是行宫的人,兰庭没踏出的宫门,就被门口的人给挡了回来:“姑娘,在公主殿下病愈前,还请您不要离开寝殿。”
兰庭微压了压眉,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只是行宫的宫人罢了,言语之间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这般规矩,不太可能是行宫的人啊。
兰庭对他们的话,半信半疑,只是她也没有过多接触过这些宫人,现在判断不出什么。
却也没有再和他们纠缠,折身返回了正殿,转身走出了三四步后,她还能感觉得到,那些人在盯着自己。
她回到巴陵公主身边,发现巴陵公主躺在床榻上,雪白的手腕悬在锦被外,少女似乎并不觉寒凉。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兰庭心中骤紧,上前几步,推了几下巴陵公主:“殿下、殿下!”
然而,方才还与她说话的巴陵公主,一动不动,仿若什么都听不见了。
而那碗方喝完的药盏,此刻就静置在一旁,盏底只有浅浅的一层余色,殿外幽凉的气息,顺着窗缝缓缓蔓延进来,所有的声音渐渐消失匿迹,仿佛整座寝殿,只有她与巴陵公主二人。
第81章 姬渊
兰庭抬起手指按在公主的秀颈上, 试探了下巴陵公主的脉息,依旧在如常跳动。
她这才放下心来,又沾了沾余下的药汁,放在口鼻前, 这药仿佛比前两日的浓一些, 她缓缓蹙起了眉。
现在即使是将药吐出来, 也没用了,药效这般迅猛。
兰庭还不确定, 她对宫里的状况一无所知, 巴陵公主这里,必定是有人作乱。
发现巴陵公主只是中了迷药后,兰庭宛如虚脱了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下, 仰头掩面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如果要诛九族, 她好像连带着坑了谢明茵了。
此时的兰庭当然不知道,谢明茵若是没有被她带走,才是真的被圈禁在谢家受罪了。
这么说, 这些日子以来, 巴陵公主的风寒一直没有好, 还头昏脑胀的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被人在汤药里动了手脚。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那个来请自己的宫人,声音发沉,根本不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听见的正常内侍的声音。
还有寻常伺候的人,都是称呼她为阳衡县主的, 那个宫人却一直称呼她为姑娘。
今天一路走来后,所有未曾注意的蹊跷,都浮现在了眼前,宫女根本没有,她们平日里可是根本不离身的,今天来了之后,这里只有内侍。
他们这么做,为的就是把她骗过来关起来,外面的人就是看守她们的,她让自己竭力清醒点。
为什么是今天,因为他们今天一定已经把贴身服侍的人才解决掉,至于是暗地里杀掉了,还是和此时的她们一样,被关了起来不得而知。
他们的目的又是在哪?
是提前埋伏好的,还是其他的缘故。
“孙大人,那谢家的老夫人似乎中风了。”负责看守谢家的官兵来禀报。
孙桑海惊愕了一瞬:“你说什么?”
他可是记得,那谢家的老太太精神着呢,比谢桓这个被抓进大牢的儿子,还能闹腾,整天嚷嚷着要人来伺候他们。
“据谢夫人说,是年纪大了腿脚松软,一下栽倒了。”官兵回忆起今天一早看到庆幸,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那位谢夫人,倒是不愧是大家的夫人,即使到了这种境地,守着一个即使留着口水,还要对她辱骂的老太婆,说请他们帮忙请大夫时,也是客客气气的,斯文有礼。
全然没有半点乱套的模样。
若是兰庭在这里,大概就能知道蹊跷之处了,连氏平日里那么柔弱又容易惊吓的样子,面对种种变故突然变得极端平静,尤其是对于谢老夫人这个讨厌的婆母。
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做了什么手脚了。
不过,这婆媳两是天生的仇敌,还被关在一起,唯一作为纽带的谢疏霖与断了,发生什么所谓的“意外”都不奇怪。
孙桑海咂了咂舌:“去请大夫,别让人死了就成。”
他转头和薛珩回禀了此事,薛珩只让人记在了案卷上,既然连氏这么说的,他们也自然就这么记的。
“薛珩,你一定想不到。”秦怀龄从外面走进来,一手就将卷宗按在了薛珩的桌案上。
“殿下是想说,傅家也沾手了?”薛珩神情淡漠道。
秦怀龄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殿下忘了,臣也派了人去抓谢家外逃的人。”薛珩胸有成竹,对此并不意外,他对傅家早有厌倦之意。
但终究是没想到,薛家案居然也有他们的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