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说:“我们主子说,若是大人能够按照信上的做,他保证您如愿以偿。”
听了小厮的口信,又打开信封看了一遍,傅大人当即是松了一大口气,他就怕谢桓死咬着他们一起不放。
“当初教你拉拢薛珩,你若是做好了,哪至于今天怕这怕那的。”
放眼盛京,没有比薛珩更年轻的二品大员。
不得不说,傅大人和谢桓不愧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连对女婿的想法都是如此相似。
不知是何缘故,薛珩没有情由的,就和来往密切的傅家断了,傅大人几次送帖子登门,都被对方果断回拒,他也是要脸面的人。
而且在薛珩面前,他一直以长辈自居,怎么可能再拉下脸面,任由人家放在地上踩。
“我还没讨好吗,我都快把女儿送上门了……”
傅大人这话一出,满室寂静,众人面面相觑,对于这个办法竟然有点意动。
“要不然……”有人开口试探道。
另一个人佯装正色厉声呵斥:“闭嘴!怎么能用如此下作手段。”
傅大人一声不吭,陷入了沉默。
薛珩没料到,自己不出门还能看见傅若潇,还是傅家吩咐送上门来的。
此时,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傅若潇小心又柔声道:“若是家中哪里得罪了大都督,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万请宽宥家父则个。”
父亲只说得罪了薛大都督,却不告诉她就是所为何事,导致她也只能如此含糊其辞,但是看薛大都督的神情,以及上次他对她依旧如故的态度,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傅小姐觉得是什么事情,你一个姑娘家代替父母道歉就可以的?”
“这至少是我做女儿的一片孝心,大都督以为,人人都是谢兰庭吗,可以把自己亲爹亲娘,折腾的天翻地覆?”傅若潇提起谢兰庭作为对比,底气就更加充足。
这些传言,她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也听父母言语说过,爹娘所言必定不是作假。
“这与她无关,傅小姐还请慎言。”薛珩的俨然是对这句话才上了心思。
“与她无关?”傅若潇的声音有意拖长,讥诮道:“现在人人皆知,大都督这般护着她又有什么用,你若是因为贺韶娘对我耿耿于怀,她不也把那个女子赶出来了吗,与我有什么不同?”
她就是讨厌薛珩对谢兰庭的回护,一句都不成,她听不得见不得,他眼里有其他的女子,之前,每一次他们都可以谈笑风生,没有人能够做到。
忽见薛珩轻轻一笑,手中转着桌上的建窑黑釉茶盏,缓缓道:“傅小姐以为,你父亲在这个时辰,将你送到我的府邸,是为了让你与我开解心结?”
傅若潇顿时一愣,随即脸色惨白一片,父亲只说,自家与薛大都督有了嫌隙,她才会上门的。
她以为自己得了父亲交代的重任,又是去见自己的心上人呢,自然而然是乐意为之,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
她以前在薛珩面前,自持清高就是因为,她以为自己与他两家门当户对,自己是清贵端庄的大家闺秀,这下,这一点被无情的击碎。
仿佛自己成了最丑陋不堪的存在。
傅若潇是哭着跑出来的,上马车之时,车夫还是一脸的茫然,他记得之前老爷交代过,小姐可能回来的会比较晚,还让他什么都不许说。
这不大会,薛家的人就说你们小姐要走了,小姐还真的哭着跑出来的,薛珩全然没有给她留有任何的情面。
“等等,”孙桑海追出来,还不等傅若潇心下一喜,就听他在马车外面朗声格外交代道:“我家大人说,回去后看好贵府小姐,别出了事,要怪在我们府上。”
马车里,傅若潇啜泣的哭声一顿,只觉不堪其辱,捂着脑袋尖声道:“回去、快回去!”
车夫也被吓了一跳,朝孙桑海陪笑点头,不得不赶车快快的离开,生怕这位大小姐再闹腾。
瞧着离去的马车,孙桑海咂了咂舌,大都督这简直杀人诛心,人家姑娘都出了门了,还要他来叮嘱一句,这怕是才最要命的一句。
对此一无所知的巴陵公主与兰庭,整日里形影不离,这倒也缓解了兰庭郁郁的心情,毕竟当你面前是一个古灵精怪,又喜欢一惊一乍的人,总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兰庭还打着哈欠,就被兴高采烈的巴陵公主,带着宫人敲门强行叫醒了,她半睡半醒,问道:“不会又要去爬山吧,殿下?”
“不是,咱们去上面看日出,好不好?”
“殿下,这可不是好玩的。”兰庭蹙紧了眉头道。
上次在途中,巴陵公主非得要爬到一座巨石上看看,爬到半截突然窜出一只松鼠来,吓得她差点从石头上跌下来,还好兰庭在后面扶住了她的后背,才没有掉下去。
提起上次的窘况,巴陵公主面色微滞,太丢脸了主要是,她很快就转移话题道:“爬什么山,咱们现在不就在山上吗,去露台就可以了。”
兰庭很像哀嚎一声,最后还是在晨风中,轻声细语地问道:“殿下,日出……有什么好看的,这不是每天都能看见吗?”
他们昨日才抵达的行宫,这个时辰,那些随行的宫人都起不来,倒是素来娇弱的巴陵公主精神奕奕,她也是不明白了。
“你怎么一点闲情雅致都没有,快,必须一起去,披上斗篷一起去,冷得很呢。”巴陵公主任性起来也是能够要命的,兰庭暗自腹诽,冷得很还往外跑,染了风寒才是要命。
“别磨蹭了,过了时辰就看不到了。”
二人只带了一个提灯的宫人,巴陵公主拉着兰庭的手,脚步飞快地往她说的地方去,许是习武的缘故,兰庭的手一年四季都是温热的。
巴陵公主夏日里不肯和她手拉手,天气转寒时,又成了密不可分的泥娃娃一样。
“就是这里了,据说这座露台是皇爷爷登基时,特地命人修建的,就是为了观朝霞日落的。”
天还没有亮,登上露台后,巴陵公主就让宫人熄灭了灯笼,只有清透潮湿的山风阵阵拂面而过,吹得脸上生冷冰凉。
兰庭没有什么兴致看朝霞的,她觉得往日里并没有少看过,而且,在寝殿前不一样能看见吗。
她只庆幸自己多披了一件斗篷,树丛轻微的晃动,不知道是人还是动物。
兰庭闻声回头看过去,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眯起眼睛,走到发出声音的方向,一只手扶着栏杆,压下眉弓就要探身过去。
巴陵公主突然惊叫一声:“兰庭,快看!”
兰庭只得随声转过头去,她白皙的面容,就映上了第一缕山间晨光,眼中满是光彩璀璨。
那一刻,云蒸霞蔚,光芒万丈,从山端照耀而出,伴着清晨鸟雀空灵的空谷呼声,令人气息顿休,为之热泪盈眶。
兰庭一时之间也看的怔了,原本以为异动紧绷的身体,此刻也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眼眶竟隐约湿润了起来。
那些举世闻名、价值连城的画作,都不能敛尽此时此刻,眼前的美不胜收,不能停留、不能挽住,只可亲眼沐风来看,方得其中之美。
“兰庭你说,真得有神仙吗?”巴陵公主抬起手指,光从指缝间一道道的漏出,白皙的指尖透出隐隐的红:“每天住在那么美的地方,从九重天上俯视着云霞,又是什么感觉。”
作为女儿家的巴陵公主,又深信道教,对这些美好的神话,自然是愿意深信不疑的。
兰庭抬手捋了捋耳发,沉吟了一下:“飘、飘飘欲仙?”
巴陵公主登时忍俊不禁,一腔向往被兰庭打破:“你这都什么啊,什么叫欲仙,能住在天上的,自然已经是神仙了,而且,你能不能好好说?”
这种时候,当然应该诗情画意才对嘛。
兰庭眨了眨眼,乖巧道:“殿下希望我怎么说?”
在兰庭看来,巴陵公主是有些文人墨客的性子,平日里比谁都闹腾,到这种时候,就文绉绉的。
可惜她不是啊,兰庭匮乏到只能说出,啊,好美啊之类的。
巴陵公主泛起一个夺目的笑容,挑眉道:“至少也是‘千峰日出流云气,万壑松鸣杂水声’之类的吧。”
“啊,”兰庭佯装赞叹地点头道:“贴切贴切。”
“你怎么这样,又是敷衍,”巴陵公主的感动震撼,被她寥寥几字一扫而光,使劲扯了扯她的斗篷,崩溃无力道:“回头我让皇兄挑几本书,你回去好好读书吧,要不然,盛京城里这么多才女,怎么有人娶你啊。”
兰庭笑而不答,二人扶着栏杆遥遥凝视着行宫,丹阳渐高,其下可见山川相缪,郁乎苍苍。
兰庭没忘记方才怪异的响动,等巴陵公主走后,她还站在高处的露台上,朝下观望了好一时,此时天明,已经足够将下面看的清清楚楚,一无所获。
说不出哪里奇怪。
此处行宫许久没人来,相比皇城,宫人也并不算多,听说,先帝身体患病后,就不太愿意到行宫来,所以人气便渐渐少了。
但是这些宫人确实走不掉的,要一直在这里,出入之间也有些拘谨,时常就找不到人了,倒是有点儿神出鬼没的意思。
一个穿着行宫宫人服侍的人跑回了房间里,里面正有人等着他,不耐烦地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
这宫人朝他嘘了一声,探头将身后望了望,小心地关好了房门,才回头道:“真是晦气,谁知道那小公主会心血来潮,一大早天都没亮就带着人跑去露台,害得我躲了好一时。”
“这也至于?”对方不以为然,他们查探过,那小公主并没有带了多少人,进了这座山里的行宫,就相当于与世隔绝了。
“怎么不至于,我经过露台时,不小心碰到下面的花丛了。”宫人对同伴的不以为然颇为光火。
“什么,你没被人发现吧?”对方一听此言,头发差点竖起来。
“倒也没有。”这宫人挠了挠手臂,又从后腰卸了一把捆好的铁钩锁扔在桌上,说:“嘶,你没看见,那公主身边跟着的丫头,不知怎么,贼精怪,好像是能看见我一样。”
“若是如此,也没关系,找个机会弄死就是,想来也只是女官伴读之流罢了。”
这宫人只阴声冷笑:“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一索子就能把她勾下来,割开了她的喉咙,谁知那丫头被叫走了。”
那人急切地问道:“将军怎么说?”
“叫咱们伺机而动,先不要急着动手,哼哼,反正都送上门了,也不急于一时。”宫人冷哼两声,倒是似乎这来的小公主一行人,才是真正的猎物。
兰庭尚且不知,自己曾有性命之忧,又被巴陵公主无意间救了一命。
她们在大殿里,喝着巴陵公主特地吩咐此处宫人,去用打来的山泉水做的牡丹头汤,亏得公主尚且年少,口腹之欲旺盛。
否则,兰庭都怕她真的会拉着自己,‘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效仿先人的高风雅。
有山泉汤饮的是公主,没有汤可喝的,是诏狱里的囚犯。
而新囚谢桓所在的牢房里,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他眼下最怨恨的人——薛珩。
第80章 蹊跷
谢桓见到薛珩的时候, 他刚被上过一轮杀威棒,这是上面特意交代的,不算很重,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就是皮开肉绽的疼煞人。
“你们这些人, 从头到脚, 骨子里流着的血,都是不堪入目的肮脏东西。”薛珩撩开了斗篷, 屏退了一旁的狱卒, 施施然地坐下来道:“现在,就要公之于众了,好不好?”
“你敢说,日后你们不会是?”谢桓的双腿打颤, 主要是疼得他站不好坐不得, 面前的这个人, 谢桓以为他会是自己的女婿,位高权重的好女婿。
结果,女婿做不成了, 女儿也是个冷血的。
薛珩笃定地说:“我敢说, 我不会, 而你已经是了。”
“说起来,我该感谢赵晟风才对,若非是他,我薛家亦不能大仇得报,洗去冤情。”薛珩轻笑着说,在阴影里,从高窗仅有的一缕光照耀在他的身上, 官袍上的纹样熠熠生辉。
“该死、都该死就罢了。”谢桓踉跄地倒坐回了阴影里,他不知是冷的还是疼得,全身一阵颤栗,又扶着身后的椅子站起来。
“她眼中没有我们,怨恨我们,连自己的兄弟姊妹也不顾惜,那些孩子可没有对不起她吧,无非就是想要谄媚攀附你,”
薛珩才知道,原来话还可以这么说。
既然,薛珩觉得她善良无辜的好姑娘,那就让她在他眼中变成污点好了,也不是他的女儿了。
出乎意料的,薛珩没有为兰庭辩驳,没有说她是,而是道:“你是想说她和你一样吗,那么我很高兴她这么做,毕竟,她的选择对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谢桓瞠目半晌没说出话来,咬牙挤出一句:“当初那个丫头就该死在桑楚才对。”
谢桓越想就越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引起的,明明婚书都准备好了。
他在痛苦的呻唤中,拼命的回想,终于想到了,所有的大厦倾颓,不过是起始于一个耳光。
“呵呵,她连死都不怕,她母亲打她一下怎么了,既然那么在乎她母亲,为什么又不去死呢?”
“这你该去问她,不过,我不介意替她给你一个回答。”
“不需要!”谢桓缓缓抬起头,喉间迸出短促的几个字。
薛珩目光古怪道:“总之,你们虽然对不住她,她都合该自裁对不对?”
谢桓只发出两声不屑的喘笑声,如同胸膛里被堵塞了一般,絮絮叨叨地反复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她会选择去死了,没想到也是贪生怕死。”
“她不会,因为她知道,你们不在乎她,从未将她视为女儿。”
在被这种暴戾且薄情的父母威逼之时,为何诸多作为子女的会想到自裁,无外乎两个可能,除了万念俱灰之下的放弃,就是穷极一切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