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你总把我往坏里想。”宁佳书终于抬头,她轻踢霍钦的小腿,“就因为我坏,我讨厌他,所以故意不返航?我说到罗马再降落就真的那么没道理吗?”
“有道理。”霍钦点头,“可是乘客的生命安全大于一切,就算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应该尽力避免。如果飞到罗马只能在空中盘旋无法降落,再或者降落的过程中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意外或颠簸加重乘客病情,那个时候的悔恨,一定比返航来得更深刻。”
“在飞机上时间紧迫,来不及一一细说,是我口不择言了,对不起。”
“算了。”
宁佳书小腿在半空晃了晃,别开眼睛。
霍钦做人太认真了,道歉都认真得叫人这么不自在。
她其实也有错,如果今天的机长不是霍钦,而是卤蛋或者其他年长的机长,她可能都懒得争辩,直接听从上级的意见,直接返航了。
也或者是霍钦直接驳回了她的意见,让她觉得受挫,才会有这么大反应。
宁佳书一直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人。
从最初上飞行学院的目的就不够纯粹,尽管在这个过程里,她是真的有点喜欢在空中翱翔的感觉,但从前在云航,她的目标只是快点熬到机长扬眉吐气而已。什么情怀、什么热爱统统没有。
直到又重新碰见霍钦。
他好像永远能轻而易举地影响身边的人,给他们带来改变或者将人同质化。
处理完伤口,宁佳书便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你到医院了?”
“嗯,”那边是宁母哭哭啼啼的声音,仿佛失去主心骨,“佳书,等你忙完了能不能过来一趟,你叔叔他情况不太好,现在正在监护室里,我们都进不去,怕他出什么意外……”
那她去了有什么用?她也进不去啊?她自己也刚飞完十来个小时没休息呢。
电话那边的抽泣烦得不得了,宁佳书到底没有把电话直接挂掉,又听着宁母倾吐一番才算完。
霍钦原本要载她去吃饭,这一来也去不了了,只能挑几个她喜欢的菜装在打包盒里,把她送到医院。
“我送你上去?”
宁佳书自然摇头,愿意说是一回事,她不想让霍钦看见自己复杂的家庭状况,“就几步路,我没事,你回去吧,我待会儿就回去睡觉了。”
霍钦在地下车场,直到看着人进了电梯,才调转车头离开。
与此同时,刚刚落到地下车场的电梯门内,打扮优雅年轻的贵妇人望着远去的车头,忽然道,“我看着那个人怎么这么像钦儿,车也像。”
“不会吧?”一旁的人笑起来,“你要是想儿子自己去看他好了,怎么逮着谁都说跟你儿子像,霍钦这么英俊的孩子,哪里是遍大街都找得到的,快点拿了包上楼吧,念心还在病床上等着咱们打牌呢。”
“你这张嘴真是……”女人笑起来拍她,“不过我儿子确实长得帅,你都不知道,上幼儿园那会儿就一堆漂亮的小姑娘过家家要嫁给他,为了当他老婆大打出手,最后还是幼儿园老师调剂,才同意排队轮流做他老婆。”
“不过钦儿这么好的条件,真的没有女朋友?不太可能吧,会不会孩子谈了没跟你们说?”
不知怎地,有个名字瞬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女人赶紧摇头。
“肯定不会的,我们钦儿有什么都会跟家里说,我们两口子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已经吃了这么大亏了,她儿子才不会不长记性。要她接受那样的小妖精当儿媳,还不如,还不如让她没生儿子呢!
“可惜我没有那么大的囡儿,你不是说要介绍念心家姑娘给钦儿认识吗,怎么还没动静?”
“你也知道,我儿子忙的脚不沾地,说是让他转到地面工作,他非要当那什劳子的飞行员,我今晚回去就给他打电话,叫他一定抽出时间来。”
宁佳书自然不知道这个插曲,她走到病房门口,才发现长廊里多了张熟悉的脸。
宋博闻,又是他!
宁佳书气得想甩饭盒,想到是霍钦买的,才又强行忍着,握紧拳头。
恰逢那边的人已经看过来了,宁母回头,欣喜又委屈地喊了她一声,“佳书。”
在此情此景看见女儿,她有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
宁佳书快步走近,把饭盒丢在宁母手里,目光如刀,朝宋博闻看过去,“你来做什么?”
“我听罗图说叔叔出了点意外,恰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
“你还不回北京?”
“家里恰好在这边有点生意,我在这边负责,短时间内暂时不回去了。”
恰好恰好,宁佳书信了他的邪,转头双眼含煞朝罗图看过去,罗图畏缩地往后退了退。
倒是宁母拉了拉她的袖子,把她扯到一边,小声道,“佳书,医生和病床都是博闻帮忙找的,你怎么能这样凶人家?”
“那你怎么不问问,无缘无故,人家帮你这个帮你那个有什么企图?”
“他不是跟我们说他是你朋友吗……”宁母的声音越来越小,“会有什么企图。”
第38章
宁佳书简直气得想打开她的脑袋看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这么聪明的女儿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妈。
“你知道宋博闻是什么人吗就敢随便占人便宜?他们家上数三代都是给一点甜头都要成倍吸回来的资本家, 女朋友换得跟衣服似的, 我能交得起这样的朋友?”
大学那会儿刚认识的时候宁佳书也不清楚这些, 也是直到交往以后才渐渐明白宋博闻那唯我独尊坏脾气的来源。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真不是好心肠的人。
宁母瞧见她真生气了,好歹反应过来, 小心道,“佳书你不喜欢他,那我跟他说清楚,叫他下次不用费力帮咱们了, 之前欠的人情再想办法还上。”
“现在已经不是你说不说清楚的问题了, 罗图现在已经跟他站一条船上, 但他图的那些我给不了。”宁佳书越想越烦, “你当时就不能先问问我?我有什么朋友不能直接带回家, 还需要她给你介绍的?”
宁母回头望去, 果然, 罗图站在男人身侧,望向宋博闻的眼神中, 眼角眉梢都是情谊。
亲爸还在监护室呢,她倒是心大。宁佳书翻开白眼腹诽。
“那怎么办啊?”宁母急了,“我看罗图挺喜欢他的,怕是不会听我们的话。”
罗图要是真有本事,缠得人家没空搭理自己,宁佳书倒是也乐见其成,可问题是她没有。
“这次别再说她不懂事别和她计较了, ”宁佳书沉下脸下最后通牒,“她是成年人,明知人家心怀不轨,还要和外人合伙来坑我,再这样下去,你还帮她说话,那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好了。”
“当然不会。”宁母赶紧摇头,“我会好好跟她说的,要是再做错事,我肯定不会站她那边,等你叔叔一出院,我就跟小宋说清楚。”
宁佳书当然知道,宁母不是爱占人便宜的人,受了旁人恩惠肯定是要还的,可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们一样有自知之明,即便现下她已经表了态,宁佳书也不敢相信。
罗图是个眼高手低的家伙,好不容易才抓住个摸得着的高富帅,就算刀架在脖子上,她会听劝愿意撒手才怪。
在监护室吹了两个小时的氧气面罩,病床上的罗父总算清醒过来。
颤巍巍才睁眼,一听说飞机返航回到上海了,果然如预料中那般边咳边破口大骂,一面又说他那单子生意有多么多么重要,一面又怪机组多事,直至视线注意到床尾的宁佳书和宋博闻,才讪讪停下。
“佳书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真是麻烦你们来看我了。”他哈哈尴尬一笑。
宁佳书也似笑非笑,“哪里,是我们机务组多事对不起你,早知道直接降在罗马有多好。”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这次事发突然,时间紧迫才买的直飞,没想到最后也没去成,真是可惜领导看重我了,我这身体真是太不争气了……”
他话里比平时还要客气几分,这点宁佳书在登机前就发现了,想必又是宋博闻这个金龟婿的功劳。
男人表面上懊恼自己,背地里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宁佳书也懒得再跟他说什么,拎起东西告辞。
“佳书,你去哪儿。”宁母追出几步。
“回去睡觉。”
“今天回家吧,妈妈给你做饭……”
“算了。”
“我送你。”宋博闻也跟上来。
宁佳书没有拒绝,任他走在身后,直到出了病房,到走廊尽头才转过身,面上的表情已经尽数收敛起来。
“我以为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现在接近我家人是什么意思?”
他面上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无辜摊手,“你冤枉我了,你妹妹打给我,和你有关的电话我总不能不接,和你有关的事,我总忍不住顺手帮。”
“我不需要你帮忙,你离我远点儿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你还真是一点旧情也不念啊,佳书。”他的叹息深长。
宁佳书只觉得好笑,别开头又转回来,“宋博闻,你别逗了,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要什么时候才能翻篇?咱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多好,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
“嗯,你惹到我了。”
或许是她的话太重了,不知道哪一句戳中了他,这一句落下,宋博闻面上顽劣的笑容终于沉下来。
“你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跟我在一起,既然答应了,就应该认真对待。一出现不满意的地方就立马退货甩掉,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任何余地都不留,这就是你,宁佳书。”
他的喘息比刚刚更重,像是生气了。
毕竟是含着金汤匙出声的爷,宋博闻脾气向来不好,分手那么多年,宁佳书真是久违看到他情绪起伏,下意识退了两步,这个举动却似乎更激怒了男人。
他凝视她半晌,偏头,“你知道分手那时候,我站在你家楼下的那天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我哪里错了,哪里让你不高兴,等你出来跟我说清楚,我一定会改。从白天等到晚上,我终于想明白了,不是我错的离谱,而是你打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投入过这段关系。”
“你的想法很主观。”宁佳书否认,“我怎么没投入?”
“你没有投入。”他的声音比她更肯定。
“给人希望又把人打下地狱,罪魁祸首却全身而退的挫败感,我那时候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也要你尝一次。”
就是这个理由,让宋博闻耿耿于怀了那么多年。
宁佳书语滞,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吵架她一向不会输的,她有一堆道理,比如他们本来一开始就约好的,不合适就结束。只是试一试、好聚好散……
可是最近跟霍钦重新在一起之后,她忽然发现,人的喜欢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收放自如。就像她明明发誓不吃回头草,最后还是破了戒。
约定再多,理性有时也会不受控,感情一旦开始倾注,收不收得回来都是伤害。
那么,是她错了吗?
宁佳书晃头甩开杂念,最近不知道哪来的愧疚感在作祟,这些前男友们有关的人和事老在眼前打晃。
“所以你现在纠缠是因为想报复我、不甘心。”宁佳书整理后下结论,最后抱歉道,“可是怎么办呢,我现在有在交往的人,你说的那种感觉,我可能尝不到了。”
宋博闻却了然地笑了笑,“没关系,不管那个人是谁,反正以你的性子,也会很快分手的。”
这句话真是倒胃口得叫人寒毛直竖。
宁佳书简直想拎包甩他两下,深呼吸,忍了又忍,脑子里一再告诉自己原谅这个心智不健全的家伙,才按下冲动。
“小姐,电梯到了,如果不进麻烦让一下。”
背后有女声传来,宁佳书意识到挡了人,偏开身子避让,刚好有人坐轮椅,滑得太急,脚掌的石膏在宁佳书小腿上磕了一下,疼得病人神情龟裂。
这一下磕得重,她的小腿大概也要留淤青。
宁佳书本要发作,看在一行人年纪比她大的份上,又忍了回去,目送一行人进电梯。
推轮椅的中年女人,临进去前,回头又看了两眼。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应该不下四十岁,但仍然风姿绰约、优雅精致,最让宁佳书在意的是,她的眉眼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几个牌搭子凑一块儿,电梯门一关,轿厢里便热闹起来。
“现在的孩子男女关系可真够混乱的,仗着好皮相感情一段接一段,还是我们那会儿好,单纯,谈成一次就到结婚。”
“谁说不是,”女人颇有所感点头,“我最讨厌这种对感情不负责任的年轻人。”
她的儿子就被这种女人骗得够呛。
第39章
“还好你儿子洁身自好, 从来不会让你烦心。”
“我倒宁愿替他烦烦心, 都老大不小的了, 也不见带个女朋友回来,不过像我们钦儿这样心性单纯的孩子,现在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女人嘴巴虽然叹气, 面上却到底带了几分满色。
她还不知道,前脚刚走,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就给刚刚感叹过人感情关系混乱的女人打了电话。
宁佳书正烦,接到电话终于能把宋博闻甩在身后, 顺势脱身。
“你继父现在好点了吗?”
“嗯, 醒了, 精神头足得很, 刚醒就骂人呢……”宁佳书提起来就嫌弃地皱眉, 到底没往下说。
“要过来吃饭吗?我煮了鱼汤。”
上午打包的饭菜扔在了病房, 宁佳书从飞机落地滴水未进, 饥肠辘辘,隔着话筒都仿佛能闻见香味, 可是又想起家里那个小祖宗,到底把口水咽了回去。“我妈今晚要留医院照顾,托我回去看看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