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瞒不过二哥。”苏慧慧笑了一声,便问道,“二哥,你拿出来的族规会不会太苛刻了,村里人真的能够遵守吗?”
苏凤章一听,倒是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苏慧慧抿了抿嘴角,瞧了一眼自家哥哥才回答:“现在迫于二哥的权势和威严,村里头又有二叔和村长他们盯着,一开始肯定还是能够遵守的。”
“毕竟村里人不是傻子,也知道如今月溪村的便利都由二哥一人而来,所以即使觉得族规严苛了一些,明面上也不敢违抗。”
“再者,二哥请了县太爷和湖山县的几位老爷子做见证,将族规刻成碑文立在村头,人来人往的,也是一种警示。”
苏凤章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苏慧慧却颇有几分担忧:“怕只怕天长日久,人心易变,时间久了,村里人便慢慢开始懈怠,到时候不遵守族规不说,反倒是给二哥你添麻烦。”
朝中文武百官,多少人因为家人、亲人、族人惹事儿获罪的,湖山县距离京城太远了,即使苏凤章有心也是鞭长莫及,苏慧慧也怕这一点将来会成为苏凤章被攻歼的地方。
苏凤章笑了一声,说道:“该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即使是神仙也不能处处妥帖。”
“再者,当着湖山县父老相亲的面,二哥已经将自己的态度摆的明明白白,将来没有人犯事儿便好,若是有的话也不必心慈手软。”
苏慧慧眼睛一亮,笑道:“二哥在村头立下族规,并不是只给村人看的,还是做给外人看的?”
苏凤章入朝为官,官职还不低,而他跟苏家,跟月溪村的关系是扯不开的,古代人重视家族,苏凤章也不是那种狠心绝情之人。
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明确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如今族规立在村头,不管湖山县的父母官换了几任,都该知道他的心思才对。
这般的办法简单粗暴,虽然没办法一直控制村人不犯事儿,却是一个警示,对村人如此,对外人如此,对苏凤章自己也是亦是。
苏凤章笑着说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会知道,现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苏慧慧亮晶晶的看着他,点头说道:“之前我还担心二哥定下的族规太过于严苛,又操心村人不能老老实实,如今再看却是我想太多了,二哥的本意并不是这个。”
“这也是其中之一。”苏凤章笑道,但事实上大周律例放在那儿,下头犯事儿的人还不是比比皆是,苏凤章一直觉得月溪村十分不错,但也没把握他们会一直是良民。
从湖山县往青州走就快了,不到三日功夫就到了青州码头。
青州的码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船来船往贸易不觉,乍一看跟京城那边的码头也差不离了,甚至货船更多一些。
苏凤章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弟弟,苏兰章站在码头上大喊道:“二哥,慧慧,这儿,我在这儿。”
苏慧慧往那边瞧了一眼,无奈说道:“兰章也真是的,好歹已经是秀才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咋咋乎乎,真是白瞎了他那一身长袍。”
话虽如此,久别重逢,苏慧慧眼中也是带着欣喜的。
苏兰章这一出门就是大半年,中间还收到过苏凤章战败投敌的消息,可谓是过得心惊肉跳,这会儿看见他们便成了话痨子。
“娘,二哥,慧慧,你们可算来了,我等了你们好几天了。”
“二哥,如今我可是举人了,没给你丢人吧。”
“二哥,云州大捷的事情我听说了,当时是不是很惊险,你可一定要讲给我听听……”
“京城那边现在怎么样?”
“我听说……”
苏慧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提醒道:“三郎,你一连问了这么多问题,让二哥先回答哪一个,还有,有把人拦在码头上说话的吗。”
苏兰章嘿嘿一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兴奋了,忙不迭的接着他们上了车。
苏凤章倒是好脾气,苏兰章问什么就答什么,还对他顺利考中举人一事表达了自己的赞赏,一路上倒是其乐融融。
到了青州,苏凤章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刘能拜访了文家。
数年不见,文先生老了一些,看着倒是依旧精神抖擞,骂起儿子来也是中气十足,不,他现在不只是骂儿子了,连带着孙子一起骂。
文竹如今也考中了举人,私底下拉着苏凤章说:“凤儿,你可不知道这些年我老受苦了,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年纪越大脾气越差,恨不得一天骂我三顿。”
谁知道这话偏偏让文先生听见了,揪着他又是一顿臭骂:“多大年纪了,你就不能学学凤章的一分沉稳,整天还跟个孩子似的咋咋呼呼。”
“这倒也罢了,老子也不指望你能考中进士,可你能不能有点进取心?”
“好不容易在衙门给你谋了职位,进去三天就被人扫地出门,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文竹被骂得多了也皮了,对此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还偷偷抱怨道:“你是不知道,老爷子给我谋的职位整天都得处理鸡毛蒜皮的事情。”
“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哪里受得了那些。”
“与其待在衙门里头让人白眼,还不如自己开一个私塾,至少能够教书育人,他自己就是个私塾先生,如今还看不上我了。”
又说:“也是我生的两个儿子太蠢,都这么大年纪了,也不能帮他们老子分担一些,他们要是会读书的话老爷子也不能一直盯着我啊。”
“哎,看来还得再多生几个。”
多年不见,文竹心心念念的还是多生几个孩子分担老爹的注意力,这让苏凤章啼笑皆非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怀念来。
苏凤章拍了拍文竹的肩头,安慰道:“小竹儿,我劝你放弃这个念头吧。”
文竹不乐意了:“这可是最好的法子。”
苏凤章提醒道:“你想啊,生一个孩子至少得一年,孩子出生之后至少得养到三岁才能启蒙,五岁才能正式开始读书,若是有天分的话,那也是六年之后的事情了。”
文竹颓丧的说道:“也对,我这等了一个六年又是一个六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苏凤章却不担心他,这些话他早些年就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但实际上文先生跟文竹的关系还算融洽,比许多古代父子都要亲近一些。
文竹很快打起精神来,又问道:“不说我了,倒是你怎么还不成亲,身边只有一个异姓的义子,这义子怎么能跟亲生儿子相比?”
“我不是说义子不好,但跟亲生的孩子终归是不一样的。”
一听见这话,苏凤章也是觉得头大,无奈说道:“怎么连你也说这个。”
文竹笑嘻嘻的说道:“就是咱们关系好,我才敢说这个。”
苏凤章叹了口气,只说道:“我是真的不在意有没有血脉。”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文竹不明白了。
苏凤章笑道:“天底下这么多人,不少人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再说了,我还有弟弟妹妹,还有堂兄弟,他们的孩子难道就不是苏家的血脉。”
“这跟自己生的怎么能一样?”
苏凤章反问道:“哪里不一样,就算是自己生的,几代之后忘记祖宗的也多了去了。”
在文竹面前,苏凤章反倒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继续说道:“儿女都是债,也需要缘分,或许我命中无缘无分吧。”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文竹实在是想不通。
苏凤章眼神微微一动,又说了一句:“以前只是随缘,但是现在的话,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文竹拧着眉头问道:“难道比传宗接代还重要?”
苏凤章笑道:“世界上比传宗接代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而我想着,若是没有子嗣也是一件好事,没有子嗣,便能少几分私心。”
第252章 暗棋
提起方之问这个名字,或许许多京城人士都已经忘记了,若不是这些年玉妃在宫中备受宠爱,如今生下的九皇子还被册立为太子,恐怕整个方家都成了历史。
但是在青州一地,方之问方知府的名头还是响当当的,他在青州待的时间不短,这些年来早就把青州上上下下收拾的服服帖帖。
不提当年作为皇子伴读如何的风光,高中探花的时候又是如何的精彩艳艳,光是以青州的吏治来说,方之问也是一位才能出色品行端正的官员。
苏凤章对这位方大人唯一的印象,还是当初宴会之上那个文质彬彬的样子。
只有从他对待五皇子的态度,才能依稀看出几分锐利来,让人知道这位方大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的温和。
作为青州出去的官员,回乡省亲途径青州的时候拜访一下方知府,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在此之前,苏凤章与文先生文竹两人谈起方知府,他们对方之问也是赞不绝口。
穿过亭台楼阁,苏凤章回忆着上一次过来的风光,觉得这栋知府的宅邸似乎更加雅致了一些,也是,方之问大家出生,品味自然不同寻常。
方知府站在水榭之中,这座水榭四面环水,只有一座拱桥能够走过去,周围水面打理的干干净净,连一片荷叶都没有,是个僻静谈话的好地方。
“下官参见苏大人。”却是方之问开口行礼。
方之问的年纪是苏凤章的两倍,但只论官职的话,他们一个是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一个知识正四品的知府,一个是京官,一个是地方官,高低立见。
苏凤章行了一个平礼,笑道:“方大人不必多礼,说起来苏某还是方大人的门生,哪有长辈向晚辈行礼的道理。”
方之问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礼不可废。”
“苏大人请坐。”
两人原本就无私教,这般面对面坐着平添了几分尴尬,方之问反应冷漠,苏凤章一时间也没有说话,水榭里头变得静悄悄的。
忽然有一阵鸟叫声惊醒了两人,方之问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口中说道:“当年第一次见到苏大人,老夫心里头便想着,此人年纪轻轻却能沉得住气,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平步青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方大人谬赞了。”苏凤章喝了口茶,夸道,“好茶。”
方之问抬头盯着他,好一会儿才露出几分笑意:“时隔多年,造化弄人,没想到坐在本官面前的会是你。”
苏凤章笑着说道:“苏某也从未想过有这一日。”
方之问逼问道:“苏大人,你可知道接过去的会是什么?那或许能带给你滔天的权势,却也可能成为你的催命符。”
“老夫不知道荣亲王对你做了什么保证,但这些年来,本官心底也是日日夜夜的害怕。”
苏凤章放下茶杯,反问了一句:“那么方大人,在害怕的时候,你可曾后悔过?”
方之问笑了起来,身上文质彬彬都退却了几分,气质冷硬锐利了许多:“后悔,怎么会后悔,若不靠着这些,本官如何稳坐青州知府?”
“又如何把玉妃送进宫中,为方家报仇雪恨。”
“只是老夫没有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荣亲王就这般不放心我吗?”
“这些年来,本官自问问心无愧,虽说也有私心,却也为大周做了许多事情。”
苏凤章毫不怯弱的迎着他的视线,一字一句的说道:“就是因为大人做了太多事情,王爷才会放心不下,心中担忧。”
方之问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后自嘲笑道:“是啊,当年若不是迫不得已,荣亲王也不会将这东西放在我这儿,这原本是属于大哥的东西。”
“不过苏大人,本官还是想问你一句,你可是真的想好了?”
“先帝留下来的暗卫有两支,一支在荣亲王手中,那便是如今我掌管的这一支,另一支却无人知晓,大周建朝以来,两支暗卫一支在明,一支在暗,躲在暗处那一支时时刻刻盯着我们,若有失当之举,你便会万劫不复。”
“接受了暗卫,暗地里你要做许多事情,即使立下功劳也不为人所知,有一些甚至违背你的良心,最后还不一定能够得到善终。”
“若是不接,你年纪轻轻便是三品大员,前途无量,反倒是轻松自在。”
苏凤章却笑道:“方大人,这人世间哪里有真正轻松自在的路可选。”
“今日我出现在你面前,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方之问闭上了眼睛,说道:“既然如此,本官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东西,你拿去吧。”
一块紫黑色的木牌出现在桌上,上头有着厚厚的包浆,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苏凤章伸手接了过来:“多谢方大人。”
方之问自嘲的一笑:“这么多年以来,荣亲王从未真正放心过我,有些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全,既然他看重你,想必会一一告知。”
“这是本官多年积累所得,你也一块儿拿走吧。”
苏凤章看了看那薄薄的册子,却知道这本册子重于千金。
他再次说道:“晚辈多谢方大人。”
方之问微微叹了口气,自嘲道:“能活着交接,已经是本官的大幸了。”
“你回去告诉王爷,老夫会上书告老还乡,此后不再参与朝廷大事,答应过他的事情,老夫都会做到,也请他别忘了当年的承诺。”
苏凤章点头应允:“这些话我会一一传给王爷。”
方之问对他也是放心,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倒是笑了起来:“老了老了,跟你是不能比了,曾几何时,老夫也想过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谁知道到底是蹉跎了。”
“青州一地,人人都夸赞大人爱民如子。”苏凤章如此说道。
方之问却笑道:“本官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