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拿着土产从苏家出来的时候,几个年轻人的脸颊都是红扑扑的。
尤其是王铁柱,一回家就喊道:“奶,你看这是什么。”
王婆子年级越发大了,头发也都白了,眼神也不大好,这会儿连声问道:“乖孙啊,这苏大人有没有为难你?”
王铁柱立刻辩驳道:“奶奶,苏大人宰相肚子能撑船,哪里还会记得那么多年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你可不知道,他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还说让我别喊大人,喊先生。”
“苏大人可好啦,说话和气,别什么县太爷好多了。”
“奶,你看,这是苏大人送我们的,看着就是金贵的东西,你放起来自己吃。”
王婆子一听,彻底放下心来,笑得露出没牙的牙床:“那就好,那就好,当年我就知道苏家这小子有出息,如今可不就大大出息了。”
“这几天有空啊,你就往苏家多走动走动,这里头的好处可多着呢。”
“这些东西你藏起来慢慢吃,奶奶年纪大了,吃不动了。”
第250章 族规
如果说当年林长青的那一场葬礼,让月溪村的人见识了什么叫做死后哀荣,那么现在苏家的这一场祭祀,就让村人知道什么叫子贵父荣。
明明只是苏家内部的祭祀,原本这般的情况,即使是同村人都是不必来的,但在苏凤章回家的那一刻开始,上门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苏凤章对此都是一一推举,众人一看这法子行不通,便打着祭拜苏老先生的名义上门了。
这样一来,苏凤章倒是不好往外赶人了。
苏典吏活着的时候不算能干,甚至辞去小吏的职务回到月溪村,死得也那么的憋屈,里里外外实在是没有值得人惦记的地方。
但谁让他生了一个出息的儿子呢!
不管是状元郎的名头,还是户部左侍郎的官职,放在月溪村这个小地方足以让人侧目。
车水马龙,差点没把苏家原本就不算高的门槛儿都踏平了,湖山县说得上名号的人家都来了一遍,连衙门里头的人也一个没少。
已经接任了村长位置的苏名章看着,心中也忍不住咋舌,暗道怪不得自家老爹去世之前心心念念都是苏凤章,说只要有这一位在,苏家的前途都差不了。
可不是吗,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何曾露出过这般客气的笑容。
想到这几年来衙门对月溪村人越来越客气,他去衙门办事儿都分外的顺利,甚至村里头人出门找活儿,也说是月溪村来的,人家也高看一眼。
苏名章心中下了个决定,对苏家的事情越发尽心尽力了。
祭祀持续了足足七日,结束之后苏凤章便开始闭门谢客,那些人倒是也知情知趣不再来打扰,免得过犹不及,得罪了这位平步青云的苏大人。
月溪村这才算冷清了一些,不再喧闹的像个集市一般。
只是外人可以打发,自己人反倒是不好招呼,总不能跟其他似的避而不见。
这时候苏赵氏带着苏慧慧站了出来,笑着说道:“二郎,你尽管去办自己的事情,这些人就交给娘吧,左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当年苏家没落的时候,他们可没有这么多亲戚,如今倒是找上门了。
苏凤章做了个揖,笑道:“儿子在这里多谢娘了。”
苏赵氏瞪了他一眼,笑骂道:“行了,知道你就等着这句话呢。”
苏慧慧也笑道:“二哥,你放心吧,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好招待,左右不过是拉着人说说家常话,左耳进右耳出就成了。”
苏凤章幽幽然叹了口气,说:“我就是听不得别人唠叨。”
没等苏赵氏骂人,苏凤章赶紧拉着刘能走了。
出门之后,苏凤章带着刘能往山头上走,刘能奇怪问道:“爹,我们还要去拜祭爷爷吗?”
苏凤章摇头说道:“不是,爹带你去见一个人。”
刘能心中好奇,到了半山腰的位置,苏凤章就调转了方向,往苏典吏坟头所在位置的另一个方向走去,这条路过去罕见人机,坟头也越来越少。
没多久,苏凤章就停下了脚步。
刘能抬头看去,却见一个还算坚固宽敞的坟头,周围应该也是年年有人打理,并看不到多少杂草,不过附近很是冷清,这是一座孤坟。
林公长青之墓,挚友苏凤章立
林长青?刘能有些迷糊,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
苏凤章却已经蹲了下来,伸手将带来的酒菜一一摆了出来,又开始清理坟头上新长出来的杂草,他做的极为仔细。
刘能抿了抿嘴角,低头弯腰帮忙一起收拾起来。
苏凤章瞧了他一眼,也没阻止,等收拾完毕之后,竟是直接在墓碑之前盘腿席地而坐。
苏凤章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刘能犹豫了一下才跟着坐了下来:“爹,这是你的朋友吗?”
苏凤章反问道:“你可知道岁花吟?”
“我知道,是爹写的话本,儿子还曾去听过。”刘能啊的一声,显然是想了起来林长青到底是谁,可不就是岁花吟中因为诗词过人而被害的那个秀才。
苏凤章笑了一下:“那你现在知道他是谁了。”
苏凤章倒出一杯水酒,敬了敬墓碑,一口喝了个干净。
将另一杯酒浇到墓前,苏凤章又将点心一块一块分好:“长青看着冷淡,不爱说话,其实最是嗜甜,连喝白粥都爱放一些白糖。”
“这是镇上糕点铺最甜的冬瓜糖,你尝尝看喜不喜欢?”
刘能这才想明白苏凤章为何独独带上这些甜腻的点心,明明家里头都知道父亲饮食清淡,平日里甜食也是不爱碰的。
“曾几何时,他的坟前也有过父亲这些日的风光,但这才过去几年,已经冷清的不成样子了,阿能,你要记住,这人世间的繁荣昌盛都不过是过往云烟,就算眼前再好,也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刘能一时不明白苏凤章为何说起这话来。
苏凤章又倒了一杯酒,“人固有一死,但长青之死总让我意难平。”
“我也怕时间过得太快,有朝一日再来这地方的时候,都已经忘记长青的模样了。”
刘能犹豫了一下,问道:“爹,你画技高超,如果怕忘记的话,为何不画下来?”
苏凤章却反问道:“画下来,便能不忘吗?”
刘能想了想,老老实实的说话:“画下来之后,若是忘记了便拿出来看一看,看到了自然就能想起来了。”
苏凤章又说:“只怕已经忘了,便再也不会去看这幅画了。”
看着刘能迷迷糊糊的样子,苏凤章叹了口气,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道:“罢了,跟你说这个做什么。”
刘能捂着额头,不情愿的说道:“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不能帮你分忧解难?”
苏凤章却说道:“那你可记住今日的话,有朝一日我忘记了,便来提醒我一声。”
刘能苦恼的问道:“爹,这心里头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忘记。”
苏凤章听了这话,也是自嘲的笑起来,“也对,我自己心里头的想法,谁人能看得清呢?”
刘能虽然不知道苏凤章在困扰什么,却也知道他此时不太高兴。
看了一眼墓碑,刘能安慰道:“爹,人死不能复生,这位林叔叔若是知道你为了他伤心难过,在地底下也是不能安心。”
“爹,奶奶死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安慰我的吗?”
苏凤章笑了一声,拍了拍他的额头说道:“是啊,说人容易做人难。”
一瓶酒不知不觉的喝完了,苏凤章的酒量极好,喝完之后脸颊都未红一下,看着反倒是更加清醒一些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将心底的犹豫都吐了出来:“罢了,都走到这一步了,如今也没有了后路。”
刘能心中更加奇怪,暗道如今朝堂一片大好,即使他还是个孩子,也知道苏凤章备受重用,是诚亲王手底下的股肱之臣。
苏凤章站起身来,伸手擦了擦林长青的墓碑,眼中清明而坚定:“我心中的念头,只有自己才能知道,一切外力不足为道。”
两人就这么坐在墓碑之前,将带来的小点心都吃了个精光,苏凤章这才说道:“走吧。”
刘能跟在苏凤章的身后往山下走,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美观大方的墓碑,一时间心里头忽然也很不是滋味。
他父亲过世几年,如今还能到墓前祭拜的又能有几人呢。
苏凤章回头便瞧见刘能脸色黯淡,倒是心生几分悔意,将他搂在怀中安慰道:“是我不好,不该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吓着了?”
方才带着刘能来的时候,苏凤章其实只是想让孩子见见林长青罢了,谁知道到了墓前倒是生出许多感慨来。
如今见刘能脸色不好,他倒是反省自己不该说那些玄之又玄的话。
刘能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爹爹说得很有道理。”
说完又抱着苏凤章的手臂问道:“爹,回来的路上你不是说要带着我拜访文先生吗,那咱们啥时候去?”
苏凤章笑了一声,见他真的不在意了才说道:“不急,文先生跟文竹常驻青州,等回去路上自然能够拜访。”
“听说文竹膝下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说不准能跟你玩得好。”
刘能却说:“都是小孩儿呢,哪里能玩得好,不过既然是爹爹好友的儿子,我也会带着他们一起玩,不让别人欺负他们。”
苏凤章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到了山下,苏凤章却说道:“我还有事要去村长家,回去的路还记得吗?”
刘能点了点头,笑嘻嘻的跑了。
苏凤章先去了一趟苏二叔家,很快苏二叔带着两个儿子跟着出了门,一道儿进了村长家的大门。
看见苏凤章上门,村长连忙迎了出来,满脸是笑的说道:“二郎,你怎么有功夫过来?”
苏凤章行了一礼,笑道:“村长,今日过来是有事与你商量。”
村长眼神一闪,问道:“什么事情你尽管吩咐就是。”
苏凤章却道:“吩咐不敢,不过确实是与月溪村息息相关,也与苏家的未来密不可分的事情,还请村长听我说来。”
村长道:“洗耳恭听。”
苏凤章开口道:“这第一件事,我会出面为月溪村聘请一位品行端正,才学兼备的先生,到时候就常驻月溪村中,教导村中孩童读书认字。”
村长拍手说道:“这可是大好事儿啊,村中老老少少都会感激你的。”
如今村里头虽然也有先生,但人品不说,才华就不行,不过是能教导认字罢了,与苏凤章请回来的先生自然是不能比的。
但文人多自傲,他们村也没有那么多的银钱,想要请好一些的先生可不容易。
苏凤章又说道:“这第二件事情,这是一百亩地的地契,以后便交与族内管理,所出银钱粮食一则供给孤寡老人,二则但凡是月溪村的孩子,若是有读书的天赋,便可得到资助。”
村长又是大喜,在月溪村一百亩田地的价格可不少,尤其是苏凤章给他的这一百亩地位置不错,都是肥田,位置也不算太远,可见他是花了心思收回来的。
有了这些田地,他以后也不必苦恼村里头没钱的事情了。
苏凤章这才说出最后一件事:“这第三件事,便是族规,或者说村规,若是村里人都答应按规行事,第一第二件事便成,若是不答应,就只能作罢。”
苏名章眼皮子一跳,抬头看向苏凤章。
苏凤章却把早已经定好的族规递到他的手中。
第251章 好友
来的时候,苏家人带着满满当当十几车的东西,走的时候倒是轻轻松松只剩下三辆马车,只是送行的人多了许多。
在码头告别的时候,苏凤章弯下腰摸了摸苏经文的脑袋,笑道:“阿文,好好读书,等你考中了童生,便让你爹送你入京。”
苏经文是苏辞章的大儿子,如今已经七岁,也是苏家这一辈中最大的孩子。
他是听着隔房二叔的故事长大的,这会儿兴奋的满脸通红,点头应诺:“四叔,我一定会用心读书,早日考中童生。”
苏凤章笑了笑,又对着苏二叔等人行了一礼,道:“二叔,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还请您好好保重身体,家中若有事情,也要劳烦你看顾一二。”
苏二叔眼睛也红彤彤的,他对这个隔房的侄子也是疼爱,这些年下来跟亲儿子也没啥区别,这会儿万分舍不得:“好好好,家里头有你两个哥哥在呢,你不要惦记,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三郎和慧慧就成。”
苏凤章点头答应,又看着两位堂兄说道:“辞章大哥,草章哥,家中就拜托你们了。”
苏辞章和苏草章自然也纷纷答应,眼中也有几分舍不得。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苏凤章再次拜别,这才上了官船。
苏二叔一家站在码头久久不离开,苏二叔忍不住擦了擦眼泪:“二郎这一走,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京城距离湖山县路途遥远,苏二叔年级也愈发大了不可能出远门,这次离别之后确实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几次。
想起苏凤章留下的东西,苏辞章的眼神微微一动,安慰道:“爹,虽说二郎去了京城,但又不是断了联系,若是您几个孙儿有读书的天分,将来早晚都是要进京的。”
苏二叔一听,这才高兴了一些,又道:“也对,爹留在村子里头,也能帮二郎盯着一些。”
另一头,看着变得越来越渺小的码头,苏凤章的心中也有几分惆怅。
苏慧慧走出来站在他身边,道:“二哥,船头风大,不如去船舱里头歇一歇?”
苏凤章笑道:“不必,还是外头清爽一些。”
说完,他又问道:“慧慧,你有话想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