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娇娇怯怯的模样,可不正是往男人的心上戳么?
齐语芙掐了掐手中的帕子。
王氏自然知道女儿的长相有多好,她将齐语芙的反应收入眼底,淡淡道:“不是说要快些走?那便走罢。”
她也不舍得将女儿的好颜色,展露给外头的人瞧。可是又逢周家大宴,她宁肯女儿出风头,也不愿她再丢面子。五年前,女儿在周家宴上闹了笑话,如今她再想起来都还觉得胸中抑郁愤懑。
齐语芙僵着脸应声:“走,走吧。”
齐春锦走在王氏身侧,却是有些不大自在。
她从未这样穿过衣裳,一会儿觉得有些透风,一会儿觉得裙摆长了,一会儿又觉得头上叮里当啷的首饰,压得她脖子疼……
方才走出府,齐春锦便出了些汗。
齐语芙姐妹将她的模样收入眼底,心底的嫉妒和不快,这才消去了不少。
在定州待了五年,可真是越发小家子气了,半点大家风范也无。等到了周家宴上,指不准又要如何慌乱呢……
齐春锦不知这二人在想什么,她同王氏抬头向马车的方向望去,便见一个老嬷嬷扶着林氏立在那里,已是盛装打扮。
倒是比她两个女儿还要好看。
王氏目光冷淡,问了一句:“大嫂今日不在家中侍奉婆母吗?”
林氏的表情僵了下,但很快就柔柔笑道:“娘每日里都念着诚弟,如今诚弟刚归家,有他侍奉在娘跟前,娘欢喜不已,倒是用不上我了。”
王氏没有再说什么。
她们相携着上了马车。
林氏似是有意亲近王氏,一路上没少同她们说话。齐春锦因着昨日又没睡好,便靠着王氏的肩头,打起了瞌睡。林氏见状,便道:“弟妹待春锦实在宠得厉害。”
齐语芙也在心头跟了一句。
宠得不知规矩,且等着吧,回了京城,迟早要吃教训。
这厢王氏只淡淡道:“我同二爷只一个女儿,又怎能不宝贝呢?”
林氏忙道:“将来总要有个儿子的。”
王氏不接话了。
一时间车厢里又静了下来。
齐语芙姐妹心下却浮动了点儿酸意。
二房实在太宠齐春锦!
不知不觉马车就停住了。
齐语芙当先卷起了车帘,外面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周府的仆妇们先后迎上来,将一位又一位贵客迎进了门。
“妹妹,我们到了周家门外了。”齐语芙故意凑得近些,在齐春锦耳边大声说。
她知道齐春锦怕什么。
齐春锦睁开眼,眼底好似蒙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却是睡得迷糊了,还没醒过神来,更没注意到齐语芙说了什么。
王氏抬眸扫了她一眼。
齐语芙咬了咬唇,转身当先下了马车。林氏、齐语柳随后。
王氏抓着齐春锦的手,走在了最后。
却是顷刻间便吸引来了所有的目光。
“那是哪家女子?”
“我瞧瞧,让我瞧瞧。”
“哟,那不是齐家的吗?齐家什么时候有长成这样的女孩儿?”
“是二房的姑娘吧?二房的齐春锦自幼就生得好看。二房的王夫人当年也是京中一等的美人。”
“齐春锦?就是她?当年周家宴上……”
“嘘。”
几个人说着,发出了低低的短暂的嘻笑声。但到底都是大家千金,只彼此笑上几声,便将声音都压下去了,也不再谈论当年的事如何如何。
王氏走在前面,听了个模糊的音,脸色已经微沉了。
她就知道,回了京城,那些个参加过五年前周家宴的人,难免还会拿当初的事来取笑锦儿……
她忙扭头去看齐春锦。
齐春锦还迷迷瞪瞪地睁着一双眼,只管迈脚下的步子。
原来还困在那股迷糊劲儿里呢。
王氏看得又是怜爱又是忍不住想笑。顿时放下了心。
等入了周府,仆妇们引着她们先去了花园里赏花。
这个时节茉莉、凤仙开得最好,正是满园芬芳时。香气入鼻,齐春锦慢慢就清醒了过来。她抽了抽鼻子,轻声和王氏道:“好香啊……娘,这个可以做成点心么?”
王氏哭笑不得:“怎么就惦记着吃?”
齐春锦看着她,反问道:“不用来做点心吃,用来做什么?”
王氏点了点她的额头:“用来做口脂做熏香不是很好?”
齐春锦舔了下唇,道:“那便做口脂罢,饿了舔一口都不觉得饿了。”
齐语芙听得直翻眼皮。
定州究竟是有多穷?平日里都吃不饱饭的?齐春锦打定州回来,便只惦记着吃吃吃了?
今日来周家赴宴的夫人小姐们,都知晓齐家二房才从定州回来。如今齐家大房没了主心骨,二房又没什么根基,齐家已然不值得她们高看一眼。因而并没有人过去同她们说话。
于是齐语芙预想中,众人讥讽齐春锦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她一路跟着齐春锦母女,被她们的对话气得频频翻白眼,恨不得张嘴大喊一声:“你们快来听听她们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等熬到开宴时,齐春锦已经慢慢放下了紧张和窘迫,脑子里也不再浮现五年前的窘状了。
齐语芙倒是先气饱了。
齐语柳掐了掐她的手背,冲她摇了摇头,齐语芙才按下了心中的急躁。
也是,急什么呢?一会儿开了宴,才是重头大戏呢。
周家的园子修得大,一转眼,已容纳了无数达官贵人的妻女。下人们摆上了桌案,撤去了当中的花,挪到两旁。乐师们贴着墙根而坐,正要奏乐,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近了。周大人的声音高高响起:“恭迎齐王殿下。”
园内嘈杂的闲话声,刹那间就消了个干净。
众人连忙起身拜倒。
齐春锦还未仔细看,就被母亲按着头,一并躬身行了礼,久久,才听见宦官尖细的声音:“诸位起身吧。”
王氏才又拉着齐春锦站稳了。
王氏先抬头瞧了一眼,随后压低了声音,又拍了拍齐春锦的手背,道:“别怕。”
齐春锦点了点头,乖乖和王氏一同落了座。
她们的位置很靠后,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坐在中间借着暮色遮掩,也就更不显眼了。
周大人年逾四十,是周家二房老爷,官拜户部右侍郎,他的老师是当朝钟太傅。而钟太傅又曾做过齐王的老师……这样的话,早在五年前,便有人和齐春锦说过了,就是为了告诉她,周家如何如何不好惹。
而今这位周大人正立在摄政王跟前,将膝下同岁的小女儿与嫡孙女唤过来。
“殿下,这是臣的小女儿与长孙女。”
周大人的举动就跟开了个口子一样,相继有其他随行而来的官员,起身唤来女儿,向摄政王行礼。
齐春锦隔得远,也瞧不真切,便低头盯住了跟前的吃食。
只听得隔壁桌传来低低的压不住兴奋的议论声:“听闻今日周家举宴,不过是拿赏花做个幌子……到了今年,齐王殿下便二十有八了,却还未娶亲。与殿下年纪相仿的,林少将军、言四公子,都已经有子有女了。宫中贵人着急得很,连朝臣都跟着操心不已……”
“那今日不就是一出选妃宴?”
“正是。”
“周家二太太素来不喜旁人夺她风头,因而今日来时都只挑了素净的衣裳首饰,早知如此,唉……”
“这样的好事,左右是轮不上咱们的。坐在前头的,哪个不是精心打扮过了?那都是早得了风声的。咱们这些连半点风声都没听过的,怎么都赶不上趟的……”
齐语芙、齐语柳姐妹听完,倒是对视了一眼。
摄政王那般人物,眼光自是高的,不然也不到今日还未娶亲了。
若是这会儿让齐春锦出个丑、露个头,摄政王肯定是看不上的,可其他姑娘就要恨她抢风头了。
那厢摄政王似有不耐,于是众人讪讪收了声,各回了各自的位置。随后在周大人一声“开宴”中,丝乐奏了起来。
园中花卉披上了一层霞光,花团锦簇地将众宾客围在中间,众人都是言笑晏晏。
不一会儿,有人提出以园中的“茉莉”、“凤仙”来作诗。前头很快就开始吟诗了。
齐春锦权当听不见,拿起筷子,低头吃自己的。
齐语芙突然不轻不重地惊呼了一声:“妹妹,你怎么将东西弄掉了?”
齐春锦:“?”
她茫然了一瞬。
她弄丢了什么?她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齐语芙却是忙扭头叫住了周家的一个仆人:“天色晚了,瞧不真切,你去取盏灯来点了,要亮的。捧到我妹妹身前去。好让她仔细找找……”
那仆人心里骂了句,小门小户就是屁事多。
但今日席上坐着摄政王,非是一般的场合,哪能让这样不懂规矩的女子搅了去?不如先顺着,只等之后再报给太太知晓。免得她不管不顾大声喊起来。
连妹妹的新衣裳都要动个手脚,齐语芙哪有这样的好心?
王氏心下却觉得蹊跷。
当即道:“不必了。”
只是齐家二房去了定州五年,到底不比大房的林氏和齐语芙姐妹叫人觉得脸熟。
那仆人只扭头扫了王氏一眼。这谁?不认得。随即就走远了。
不过转瞬的功夫,仆人提了盏灯回来,等捧到了齐春锦面前,才用火折子点亮了。
王氏咽下喉头的怒火。
正要将那灯拎到自己脚边放置,再趁机熄灭,却是已经迟了。
园内只有四角点了灯,为的便是欣赏霞光为园中花草添色的模样。
这时天色说晚不晚,四周还能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树荫底下才光线暗一些。
前头袁大学士的小女儿袁若霞才刚刚站起身。她已经在腹内打好了草稿,她作的诗,定然比前头那几个强,摄政王势必会高看她一眼……只是还没等她张口呢,便听见身边人道:“那是谁家的姑娘?”
园内独独那一盏灯,正落在齐春锦的案头,将她的面庞映得清清楚楚。
烛光跃动,便愈发显得她眉眼动人。
刹那间夺去了园内所有的光彩,便是那披了霞光的茉莉凤仙,也不及她半分颜色。
仆人也傻了眼。
他哪会想到,这样的时分点一盏灯,竟是格外扎眼!
齐语芙心下冷笑。
女子生得好颜色本是好事,可生得太好了,那就是祸事了。这园子里,但凡有对摄政王起了心思的,便都不会容忍齐春锦抢了风头。
就是要让齐春锦知道知道,五年前她是怎么从周家宴落荒而逃的,五年后一样是如此!
第3章
那盏灯太扎眼,一时间园内所有宾客都朝那边看了过去,宋珩自然也一样。
他原本神色淡淡,但一眼扫过去,就瞥见了一张熟悉万分的面容。
巴掌大的脸,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琼鼻菱唇。尤其一双眼,烟波如水盈盈,眼尾的睫羽长长勾勒出一点弧度。
娇软动人,承三分媚意。
是她。
宋珩骤然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杯身承受不住他的力道,发出了龟裂的轻响。
从五年前起,就有一个少女日日进入到他的梦中。
刚开始,他只是单纯地梦见她。
那少女只如同一尊美丽的玉塑,呆愣愣地坐在他的梦里,不言语,也没有任何举动。
但慢慢地,那少女动了。
她大胆地探索起了他的梦境。
那时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小姑娘,生着一张娇媚的脸,脾性却娇憨天真。
初时,他冷眼旁观,甚至有些厌憎有人入他梦中。
很快,她在他的梦中一点点长大了。
她变得愈加大胆,竟然也开始同他闲话了。
今个儿说偷偷吃了糖,挨了骂;明个儿又说,《女戒》真真难背极了,不明白夫子为何要教这么个东西;再过些日子,又捂着胸口说那里痛得厉害,像是有石头要从胸脯那里钻出来了……
少女的模样日渐鲜活起来。
比他见过的一切事物都要来得美丽。
她的身形日渐长成,变得更加窈窕,面容也愈发娇艳,便如那绯红的桃子尖尖,艳丽的一层皮,裹着娇嫩的水意。
从上月开始,他的梦境陡然有了变化。
他梦见自己将她压在了身下,狠狠扼着她的腰,烫意隔着一层薄薄的纱传递了出来。
他开始吃桃子。
二人突突的心跳合到一处。
然后他便醒了。
如此反复多次。当太皇太后与太后都提起他还未娶亲的事时,宋珩也在想,是否是因着这个缘故,自己竟然在梦中都变得禽.兽了。
梦中的少女,他从未见过。
又寻不得其人。
恐怕这世上压根没有这样的人物。
然后,今日,周家宴上,他便见着了,与那梦中一模一样的面容。
她是活的。
宋珩地定定地看着齐春锦,甚至有些疑惑,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
宋珩打量的目光不做掩饰,其他人扫来的目光则更谈不上善意。
齐春锦突然成了这样一个众矢之的,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朝前方打量过去。
她在看他?
宋珩道:“点灯。”
他身边的太监惊了下:“……是,殿下。”
一旁的周大人也听见了声音,连忙吩咐下人:“将园子里的灯都点起来。”
下人连忙去了。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整个园子都亮堂起来了。园子里一早熏了驱虫的草药,因而并不怕招来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