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春锦也一下没那么扎眼了。
齐语芙望着盏盏的灯,气得狠狠绞了下帕子。
她好不容易才想到那么个法子,怎么能让齐春锦轻轻就逃了过去?
而随着灯火接连亮起,齐春锦终于也看清了那座上人的相貌。
这位摄政王身形挺拔,哪怕是屈膝而坐,也比旁人要高出一头。他身着玄色长衫,一手扣着瓷杯。华服锦衣盖去了他身上从战场挟来的凌厉煞气,只见斜眉入鬓,鼻如悬胆,端的丰神俊美、气质华贵。
他……他就是摄政王?
可这张脸,分明、分明是日日入她梦的那个男人!
齐春锦咽了咽口水,慌得要死,不敢再细看。
我的老天爷呀,她竟然胆大包天到做了同王爷好的梦!
他若是知道她这样日日意.淫他,定是要将她浸猪笼的!
不成不成,京城的董家果子,她念了几年了,如今还未吃上一口呢。哪能就这样浸猪笼呢?齐春锦心下一酸,害怕地抓住了王氏的袖子,连忙往后躲了躲……
灯火辉煌之下,齐春锦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清晰。
宋珩将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收入眼底:“……”
他有这样可怕?
袁若霞见状,倒是心头轻嗤了一声。
那般娇媚怯弱的模样,她见了都要怜惜三分。是个美人不错,
敢命人点灯,吸引众人的注意力,也有些心机手段,晓得博风头不错。
可到底太小家子气。
袁若霞勉强压下了心头的怒火,这才又重新道:“臣女方才得了一首诗……”
“殿下?”
宋珩久不言语,身上气势倒是越发冷了,一旁的内侍不由低低唤了一声。
宋珩敛了敛目光,淡淡道:“袁小姐请。”
袁若霞心中一松,当即往前行了一步,福了福身,随后才开始吟诵自己作的诗。等到语毕,席间有人接连赞道“袁小姐好文采”云云。袁若霞满怀期待,朝宋珩看去,却见这位殿下一言不发,连施舍她多的眼神都没有。
袁若霞心下失落,只能回了自己的位置。
袁若霞脑中又回忆了那一番,那灯下娇媚的面容,心下恨恨道,哪家小姐竟然生得跟狐媚子似的?也不怕丢了家族脸面!
这头,王氏紧紧攥了下齐春锦的手,低声道:“别怕。”
她面上还能绷得住,心下却已经掀起滔天怒火。
方才所有人都朝这边看过来时,她就已经知道齐语芙打的什么主意了。这是要她女儿,刚一回到京城,就沦为满京贵女的眼中钉啊!
齐春锦不舍得王氏为自己担心,便也小声安慰起了王氏:“我没那么怕了,娘吃块枣糕吧。”
王氏听得心下一软,登时更觉得生气了。
她女儿性子娇憨天真,受了委屈也不记着,但正是这样,才更让人心疼了!
王氏冷冷扫了一眼齐语芙,低声道:“好,娘吃,锦儿也吃。”
这场酒宴时辰有些长,齐春锦总共才喝了两杯茶,就有些坐不住了。
王氏见状,叫丫鬟陪着齐春锦去解手。
齐语芙见状也想跟上去,但又怕太扎眼,只能强按住了。
等方便了,周家下人提着灯走在前头,没走上几步,齐春锦便听见了一道声音:“你是齐春锦?”
她茫然环顾了一圈儿。
便见一棵树后,缓缓走出来一个少年。
那少年十六七的年纪,面容清俊,着月白色衣衫,腰间系革带,上坠卍字纹香囊和一块上品血玉。打扮文气,却也不失富贵气。
齐春锦想了半天,也未能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对方却是盯住了她,仔细打量了起来,眼底光芒闪烁不定,面上神色变幻。
“你倒是……变化大。”少年道。
齐春锦抿了下唇,道:“我得回去了。”
少年没成想她这样不给面子,登时急了,一个箭步挡在了齐春锦的面前。
周家下人见状,什么也没有做。
丫鬟心底“咯噔”一下:“是周家公子?”
少年这才笑道:“正是。我是周旭,齐春锦,你不认得我了?”
那厢宴上。
宋珩已经注意到少女离席许久了。
怎么还未回来?
宋珩点了个内侍,低声说了句话,那内侍得了令,立刻悄然退下了。
再说这厢。
齐春锦已然不记得少年的脸庞了,但名字却是记得的。
她的脸色一白,五年前的记忆刹那被勾了起来。
她揪着丫鬟的袖子,往后退了半步,一副提防姿态。
周旭见状,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忙道:“那时……那时年纪尚小不懂事,将你欺负哭了。你……你莫怕我。”
那时,齐春锦还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满脸娇憨,两颊的肉圆嘟嘟的,身上穿的也不好,瞧着土里土气。谁能想到,几年后,已经出落得这样好看了。周旭方才坐在席间,见她身旁亮起灯,一眼望过去,就不自觉地心跳怦怦了。
现下走近了再看,更觉得颜色殊丽,直叫人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
周旭移了移目光,不敢再盯着齐春锦的打扮看。
“我要回去了。”齐春锦咬着唇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那时年纪小,不懂事。
她年纪小时,也从未欺负过旁人呀。
周旭连忙又拦她:“我,我有话同你说的……”
齐春锦沉默片刻,道:“我不听。”
周旭傻了眼。
她小时候软得厉害,别人说什么,她就听着什么,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日从她的嘴里能说出这样三个字。
齐春锦在心底悄悄给自己壮了壮胆,将声音放大了些:“我真的要回去了,你让开。”
周旭只得让开了一些,喉中艰涩道:“我是,我是想同你道歉的……”
齐春锦说不听便不听,抬手捂着耳朵,带着丫鬟,快步走了。
周旭转身盯着她的背影,瞧了会儿。
他身边的小厮惊恐道:“公子,你流鼻血了。”
周旭抬手捂了下鼻子,顿时耳根子发起了烫。
齐春锦回到宴上重新落座。
那内侍也回到了宋珩的身边,低声与宋珩耳语起来。旁人只当是有什么要事,也并未注意,更不敢竖起耳朵探听。
“殿下,那位姑娘方才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周家二房的三公子周旭。”
“知道了。”
宴上的人争先讨好起摄政王,一时间倒是没什么人再留意齐春锦了。
很快,月上梢头,这时宫中来了人,请宋珩进宫。
宋珩回头又看了那娇媚怯弱的少女一眼。
少女却并未看他。
宋珩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迈步离去。
旁人也并未注意到宋珩的眼神,只连忙起身恭送摄政王。
这正主一走,其他人便也不多留了,随后各家的夫人小姐,都依次朝门外走去。
齐语芙心焦如焚。
怎么就这样结束了?
那些人就不想给齐春锦一点颜色瞧瞧吗?
齐春锦胆子小,又有五年前的阴影在先,只消稍微恐吓,就能吓得落荒而逃……若非王氏在这里,齐语芙便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了。
齐春锦是胆子不大。
等出了周家,她便挨着王氏一块儿走,也不去瞧别的,就盯着自己鞋面上的绣花瞧。这样旁人怎么看她,她都不觉得难受了。
齐语芙在旁边明里暗里翻了好一会儿白眼,齐春锦愣是一个也没瞧见。反倒是齐语芙自己翻得眼皮子都快掉了。
等都上了马车,王氏突然道:“语芙不是说锦儿有东西掉了吗?锦儿掉的什么?我怎么没瞧见?”
林氏抬手轻拍了下齐语芙,嗔怒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瞧真切了再和妹妹说?”
齐语芙道:“又并非是我故意,是当时天光微弱,只模模糊糊瞧见了个影子,我也是担心妹妹掉了贵重东西,这才出声的……”
“……”
只林氏与齐语芙母女二人你来我往扮双簧,马车里再没有旁人接话,一时间,气氛怪异得很。
林氏抿了下唇,心下突然没了底。
她觉得这个弟媳,从定州回来后,好像有哪里变了。
宋珩回到王府中,却是又做了梦。
这回梦见的少女,作的正是周家宴上的装扮。
丁香色长裙,素色罗纱。肌肤掩于纱间,若隐若现。
第4章
齐春锦恹恹地倚在桌案边,王氏进门瞧见了也不意外,她将一盅热汤放在齐春锦跟前,眉心皱起,忧虑道:“还是该请个大夫瞧一瞧。”
这频频做梦的怪症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但想来京城的大夫应当是比定州的强。
这厢齐春锦捧着汤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面上神色却仍旧恹恹,不见好转。
哪能好呢?
她昨日才见到了摄政王,谁晓得回来后就又做了梦。
现在齐春锦都快怕死了,总觉得明个儿小命就要不保了。
“多陪姑娘四下走走。”王氏抬手轻点了点齐春锦的额头:“今个儿就别贪睡了。”
齐春锦连连点头。
她也不敢睡了。
王氏身边的大丫鬟收拾了汤盅,一行人很快离去了。
齐春锦这才跟着踏出了房门:“我去瞧瞧父亲。”
二房的院子不大,齐诚的书房挨着也不远,没几步,齐春锦就到了门外。
门是开着的,齐诚身边的小厮福六正守在那里。
门内却是传出了一道柔柔的女声:“这几日辛苦二老爷了。方才我听底下人说,弟妹在厨房亲手给锦儿熬汤。便也让身边的王妈妈熬了汤,特地给二老爷送来,也好抚一抚这些日子的疲累。正巧,语柳、语芙也想来拜见叔叔……”
齐语柳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她笑道:“二叔,我母亲身边的王妈妈最擅做汤了,您快尝一尝……”
齐春锦一下子便不大高兴了。
她不喜欢两个堂姐,自然也不喜欢堂姐这样同她的爹爹说话。
齐春锦迈过了门槛,连忙唤了声:“爹爹。我的册子呢?我要瞧。”
齐诚正焦头烂额。
大哥齐正没了,齐家的事务一应落在了他的肩上。偏他在定州待了太久,处理起京城的事,实在不容易。这会儿哪里想喝什么汤来抚慰疲累,他只想谁也别来打搅,容他一个人仔细梳理齐家事务。
这会儿乍一听见女儿的声音,齐诚忙抬头看了过去,笑意涌上脸:“锦儿,快来,到爹爹这里来。”
齐家兄弟,齐正人如其名,五官生得周正英俊;齐诚则儒雅俊美,一笑起来,就显得温柔亲和。
齐语柳和齐语芙,何曾在齐正的身上见到这样慈爱的父亲模样?当下酸溜溜地看了齐春锦一眼。
齐春锦却没有看她们,她径直走到齐诚跟前,抓起了桌案上的册子,这才微微侧过身子,唤了声:“大伯娘。”
“你们姐妹说话,我就不多留了。”林氏将齐语柳姐妹往前推了推,随后冲着齐诚的方向微微福了下身:“今日就留她们姐妹,多叨扰二老爷了。”
说罢,她起身往外行去。
齐春锦这才看见,林氏的发髻间还别着几朵细碎的白花,随着她行礼起身的动作微微颤动。
齐春锦眨了下眼,扭头去看齐诚,齐诚正冲她道:“锦儿,你先瞧瞧……这是京城画师顾先礼的手笔。”
齐语芙心下不屑。
齐春锦还没改掉那个爱看闲书的毛病!而二叔竟然就这般纵容着!
齐语柳在一旁笑道:“我还记得幼时,二叔也总带些书回来给我们瞧,还有些玩具……那件木头马,妹妹最爱不释手了。”
齐语芙倒也反应快,很快便跟着道:“是啊,每年上元节,二叔还会驮着我们去看花灯。”
齐正从来不屑这等事,齐诚却极有耐心去哄外甥女。小时候,齐语柳姐妹也是当真喜欢过这个二叔的。只是后头渐渐才发觉,二叔这样不是对她们好,而是要害了她们。父亲齐正那样严厉,勒令她们一心学习女红、读女戒,在闺中养出了好名声,再为她们选了一门好亲事……那才叫好!
瞧瞧,齐春锦不就被齐诚害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吗?
在周家宴上闹一回笑话,都不过是小事。往后闹笑话的时候只怕还多着呢……
齐语柳姐妹心口不一地回忆着往昔。
齐诚在一旁听得也有些感慨。
正是因为这样,大哥多次斥责他,大房与二房反倒渐行渐远了。再等到他们二房举家迁往定州,昔日情谊已然不剩下几分了。
齐春锦听得不高兴,她拽了拽齐诚的袖子:“爹爹背过我去看花灯吗?”
“自然是背过的。”齐诚连忙压下了心头的感慨,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你幼时硬要跟着我和你娘登青云山,谁晓得走到半道就不肯走了,便是爹背着你一路走到青云观里去的。”
齐春锦抿起唇角,露出了一点娇软的笑容。
她这才翻开了手里的册子,上面绘的是花鸟虫鱼,淡淡墨色绘就,轻点朱砂,画面便活了一般……
“好看。”齐春锦道。
“只可惜这顾先生的画册并不好买。”齐诚遗憾道。
齐春锦将那册子宝贝似的捂在胸口,点点头道:“一本就够了。”
齐诚笑了:“那下回爹爹再给你寻别的去。”
“嗯嗯。”
齐语柳和齐语芙顿时发觉到,她们被齐诚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