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娇娘——薄月栖烟
时间:2020-10-17 10:01:26

  霍危楼年少从军,自知桐油为何物,战场上火攻便多用桐油,只因桐油燃势迅猛,不易被水扑灭,燃烧之时还生浓烟,且浓烟有毒。
  薄若幽此时也道:“佛堂祠堂内供佛供牌位所用灯油,大都为酥油,酥油虽贵重,却少烟味淡,亦算耐燃,桐油不该出现在此处,且早前民女发觉玉嬷嬷身上也有桐油的气味。”
  薄若幽一边说话,一边用手背拂了拂脸颊边的碎发,“此火起的突然,且势头迅猛,想来侯爷已经猜到有异,如今民女可以肯定,是有人以桐油故意放火。”她侧眸看着这满目残景,“祠堂为宗族之重,若非紧要绝不可能放火烧毁,昨夜郑五爷来此,今日一早大小姐便要入京,后祠堂又起火,民女觉得,这祠堂定有古怪,而这一切,皆是昨夜郑五爷与玉嬷嬷的决断,她们要隐瞒什么,这才下了狠心。”
  薄若幽说完,却不见霍危楼应话,正担心是否自己多言了,回头便见霍危楼神色难明的望着她,薄若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霍危楼先是看着薄若幽沾了黑灰的脸,后又看向薄若幽的手。
  她验尸时顾忌极少,面对腐尸也毫不迟疑,十指沾过尸水,又受冻,如今左手二指稍有些红肿,此刻沾着并未除尽的灰渍,实在不忍卒视。
  “祠堂的确有古怪,火起的突然,倒是更证明了这一点,已命人清理搜查此处了。”顿了顿,霍危楼语声温和了一分,“今日不用验尸,你不必在此。”
  此言便是令她退下,可薄若幽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道,“民女想留此多看看。”
  霍危楼凝眸,薄若幽赶忙道:“民女虽是女子,却心思细致,绝不会误事——”
  霍危楼眼底闪过一丝微芒,他听的分明,薄若幽还记得他不喜女子在他办差之地的话,霍危楼扫了一眼火场,“这等情状,能发现什么?用你之时,自会召你。”
  薄若幽随他视线看去,只瞧见烧焦的合抱梁柱四散倒地,瓦砾断墙横陈,的确都是些体力活计,薄若幽明白,在这些粗重之物清理掉之前,的确难发现什么。
  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那……那民女告退了。”
  这语气仿佛有些遗憾,霍危楼见惯了官场上推诿躲懒之人,此刻看着薄若幽,简直越看越觉她眉眼动人,哪怕面有灰污,亦不减花容玉骨之姿。
  此念一起,霍危楼眉头轻蹙,他多年禁欲不沾女色,京城中,再如何绝世的美人在他眼底也不过庸脂俗粉,如今,倒觉薄若幽有些顺眼。
  定是因她办差勤恳又技有所长。
  霍危楼心思一定,再看薄若幽,不免又生几分遗憾来,他淡淡应声,薄若幽便转身而走,贺成正在此时迎上来,见她面有污渍,忙露讶色,“小薄,你……”
  贺成指了指她脸颊,忍不住笑开,“你怎脸都花了?”
  薄若幽这才明白霍危楼适才那目光因何而来,她虽不觉难堪,却到底有些失礼,苦笑一瞬快步离去。贺成瞧着她的背影啧啧有声,见霍危楼这两日对薄若幽还似满意,便道:“让侯爷见笑了,小薄行事,真是比那些小子们还要稳妥,几番帮忙办差,从不觉苦累。”
  说至此,贺成有些感叹,“这两年多亏小薄帮忙,青州无一积压悬案,上天真是待下官不错。见侯爷用人不疑,下官也颇为受教,虽不能以衙门文书聘任,可听闻侯爷门下亦颇多贤才,此等惜才之心,令下官感佩,既是如此,下官便也当小薄为门人好了,干脆让她住在青州城,以后为州府衙门帮忙亦方便些……”
  贺成夸了薄若幽,捧了霍危楼,自觉此番恭维一气呵成,毫无刻意痕迹,可话还未说完,霍危楼的脸色不知怎地就沉了下来,迫人的寒意中,贺成又掏出巾帕开始擦汗。
  建和帝当政开明,便是朝中都有几位客卿常在,霍危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受建和帝信任,也替其招贤纳士多回,因此,贺成此番话倒也不显突兀,只是霍危楼听的有些不快,待晚间回了客院,他人便有些阴沉沉的。
  福公公只当他因祠堂起火,失了搜查之机而恼,便道:“此番起火突兀,那玉嬷嬷最为可疑,果然是老夫人从前最亲信的,放火烧祠堂也不含糊,可烧了祠堂又如何,侯爷英明神武,再有几日,不愁查不出真相来……”
  “我记得年前西凉国曾进贡过一物件。”
  “啊?”福公公一愣,不知霍危楼怎忽然提到了此事,他想了想,点头,“西凉国今年进贡之物以奇门兵器为主,侯爷说的是什么?是那神机弓弩?”
  霍危楼少时从军,福公公第一念便想到了那套神机弩,西凉国的使臣说那神机弩可数箭齐发,射程百里,若能投用,必为大周致胜重器。
  然而霍危楼摇头,“是一副以极细铜丝编制而成的护手之物。”
  福公公使劲想了半晌,都未曾想起此物来,霍危楼却吩咐道:“飞鸽传书回京,令人将那物取了送来。”
  福公公半信半疑去传书,再回来便见霍危楼看起了公文,倒也不知要此物作何用,福公公叹了口气,自知猜不透霍危楼的心思,便不曾多问。
  这时,负责看护薄若幽院子的绣衣使回来了,到了门外,犹豫着未进门。
  福公公走出来道:“你怎回来了?不是让你看着薄姑娘?”
  那绣衣使困惑道:“薄姑娘去了东边的竹林,不让属下跟着,属下觉得不妥,还是回来禀告一声。”
  福公公还没说话,内里霍危楼的声音传来。
  “她去竹林做什么?”
  绣衣使忙道:“属下不知,只是薄姑娘问府中侍从要了些香烛冥钱,似乎……是要祭奠故人。”
  霍危楼的目光从公文上抬起,眉头轻轻的拧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铁树开始发芽。
 
 
第18章 一寸金18
  在他人府上祭奠颇为失礼,薄若幽本想出府门,可如今阖府戒严,她也不便添乱,犹豫半晌,她写了一篇祭文,想挑个极僻静之地,就着几张冥钱一起烧掉,也算心意到了。
  问了春桃,春桃说府内最僻静之处,乃是东北边上一片竹林。侯府园景极多,竹林便有好几处,东北那片因实在太远,府内花匠极少打理,如今荒芜的很。
  夜色已至,寒意迫人,她问清路,执了一盏夜灯,谢绝了绣衣使跟随,自己往东北方向行去,寒风扬起她的裙裾,手中冥纸被吹得哗哗作响。
  很快,竹林到了。
  林外荒草丛生,几条入林小径在昏暗的灯火中辨不真切,往林内望去,更是漆黑似墨,风声穿林而过,竹稍摇动,簌簌有声,地影斑驳,颇有些鬼影憧憧之感。
  薄若幽独自一人,到底有些防备之心,便往近处石碑走去,石碑之上苔藓满布,字迹被挡了大半,薄若幽无心探看,只在其后背风处点燃了两支香烛。
  祭文写的急,不过寥寥数语,薄若幽展开看了一遍,眉眼间一股深沉的暗色浮了上来。
  经年日久,悲痛已淡,可比悲痛更沉重的东西,却悄然漫入骨髓,令她在某些时候心肠坚硬似铁,“嗤”的一声,祭文化作一片火光落地,她将冥钱一张张放上去,火势一盛,却越发将她秀美的面庞照的漠然凄怆。
  四周只余寒风穿林打叶之声,薄若幽蹲在火旁,明眸虽望着火堆,可目光却好似透过火光看到了更远之地,她眼瞳轻颤一下,人却仿佛被这冰天雪地冻僵了一般,放纸钱的手支棱着,连火舌燎到了指尖也不觉疼。
  不知过了多久,冥纸烧尽,香烛亦只剩下半截,薄若幽抬手抹了抹脸,想站起身来,才发觉腿脚都麻了,她叹了口气,正想缓缓,却忽然觉得不对劲。
  一种被窥视之感令她如芒在背。
  薄若幽凝眸,下意识往竹林之内看去,可就是这一眼,令她背脊瞬间冷汗一片。
  鬼影曈曈的竹林里站着一个人。
  薄若幽只惊悸了一瞬,她一把握紧了灯盏,猛站起身,“谁在那里!”
  一声冷喝,人动了,就在那人转身的刹那,薄若幽豁然看清了那人身上所穿衣裳的轮廓,那是一件形制仿照僧袍的袄裙。
  “母亲信佛,那是一件用鸦青绣祥云纹缂丝仿照佛门僧袍做的素袄,这世上只有那绝无仅有的一件……”
  薄若幽想起了郑文宴说过的话。
  呼吸猛然急促,薄若幽眸色一利,抬步就往竹林里去,凶手近在眼前,她绝不可能放任其逃走……她开始后悔没让绣衣使跟来。
  可刚入林几步,薄若幽便忽的驻足。
  林内杂草过膝,紫竹亦密,眼下不过片刻她已难辨那人踪迹,而手中昏灯所照之地不过咫尺,再往深处追,当真百害无一利。
  咬了咬牙,薄若幽决然转身出了竹林,她顾不上地上积雪路滑,提起裙裾,一路跑着向前院来,她要找霍危楼!
  跑的太急,手中灯盏跟着颠簸,忽然,灯盏熄了——
  四周本就昏暗,此刻更是彻底漆黑一片,薄若幽呼吸一滞,因适才那一幕而生的惊悸猛然浮上心头,又变作更深的恐惧将她擭住,身后因风而起的簌簌声响仿佛人之声息,一瞬间,她只觉适才那人在身后追她一般。
  薄若幽越发不敢停,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让她一时连方向都难辨,就在她觉得今夜自己只怕要出事之时,“砰”的一声,刚跑过拐角的她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猛然出现的光影令薄若幽有片刻的恍惚,而她尚在慌乱,竟第一反应便是要推开身前之人,可下一刻,手被人一把握了住。
  “是我——”
  低沉的声音熟悉而慑人,薄若幽惊悸的神魂立刻被这两字拉了回来,她抬眸,便见霍危楼凤眸沉沉望着她,薄若幽一愣,刹那间只觉鼻尖酸了一下。
  “侯爷,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凶手!”
  薄若幽没有犹豫,“凶手在东边竹林里,请侯爷立刻派人捉拿!”
  一口气说完这两句话,薄若幽才剧烈的喘息起来,甚至因吸了冷风而呛咳起来,霍危楼往身后看了一眼,跟着的绣衣使倾巢而动往竹林去,霍危楼却站在原地望着薄若幽。
  得了绣衣使的回报,他并未立刻出来。
  薄若幽办差虽令他满意,可他堂堂武昭侯,一言一行怎可能被她一小小仵作牵动,他看完了手中公文,因福公公不断念叨薄若幽独自一人或许生险,而他又有意夜巡侯府,这才带了几人出来查看,却没想到薄若幽如此慌乱的撞入他怀中。
  薄若幽的惊怕他看的明显,只是十七岁的小姑娘,再如何不怕尸体,再如何不信鬼神,可与连害三人性命的凶手打了照面,到底惊心动魄。
  霍危楼握着薄若幽的手,见她咳的弯下腰身,犹豫一瞬才放开,她面上毫无血色,掌心亦冷汗一片,此时咳的灵秀眉头拧成川字,很是痛苦。
  霍危楼眸色暗了暗,他该早些出来。
  薄若幽捂着心口,半晌才缓过气来,等直起身子时眼底泪光盈盈,却继续道:“那人藏在竹林内,身上穿着的衣裳,便是郑三爷说过的和僧袍一般的袄裙,民女看的很是真切。”
  她声音哑的厉害,霍危楼扫过她面庞,“为何不让绣衣使跟着?”
  薄若幽听的一愣,也不知霍危楼此问是何意,便垂眸,犹豫一瞬道:“民女知错。”
  分明受了惊吓颇为可怜,却又很是恭顺,霍危楼便是百丈脾气,也发作不出,何况,他本就是不将喜怒露在外之人,他没多言,抬步往竹林走。
  薄若幽看他一瞬,连忙跟了上来,霍危楼虽是身高腿长,却走的不快,等再回到竹林边,薄若幽已恢复了从容镇定。
  绣衣使们执着灯在竹林内穿梭,霍危楼刚走到跟前,便看到石碑旁燃尽了的香烛,他眉头微蹙一下,此时一绣衣使上前道:“侯爷,林中无人。”
  薄若幽忙上前道:“人已逃了吗?我不会看错,适才定是有人的。”
  那绣衣使接着道:“的确有人来过的踪迹,且不止一处。”说着,那绣衣使转头看着薄若幽,“薄姑娘可是追进了林子里?”
  薄若幽点头,“是——”
  话音刚落,霍危楼便看向她,“你独身一人,竟敢追进去?”
  这语气似有不满,薄若幽忙道,“没进多远,只有几步,正是想到民女不敌那人,所以才又出来了。”
  霍危楼眉头微展,那绣衣使又道:“薄姑娘幸而未追进去,这林中颇为复杂,且看其踪迹,那人在竹林内并非一时半刻,或许,在薄姑娘到竹林之外时,那人就已经在了。”
  薄若幽一阵头皮发麻。
  霍危楼又道:“可能推断那人逃往何处?”
  绣衣使摇头,“从留下的痕迹看,那人东西两边都有出入,西边出去是祠堂的方向,东边出去是府内一处快要干涸的荷塘,此刻荷塘之上全都被冻住,暂时未发现异样。”
  霍危楼眸色一暗,“传贺成来,调集衙差,阖府仔细搜查。”
  绣衣使传令而去,可就在此时,西边又一绣衣使从林中疾步而出,“侯爷,发现了一鬼祟之人。”
  霍危楼扬眉,抬步往林中去,薄若幽亦心底一动跟了上去,又听绣衣使道:“此人在竹林之外藏着,被属下们撞见之时要逃,后被拿住。”
  薄若幽心跳微快,若此人当真有疑,或许能顺藤摸瓜寻出凶手。
  抱着此念,薄若幽脚步都疾快许多,可等她在西边竹林外见到被拿住之人时,眉头却深深的拧了起来。
  绣衣使执灯而立,昏暗灯火中,眼前这张满是疤痕的脸,显得尤其可怖。
  被拿住之人,竟是傻姑。
  作者有话要说:  老铁树继续发芽。
 
 
第19章 一寸金19
  傻姑跌坐在雪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背瑟瑟颤抖,更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人,霍危楼睨着傻姑,似乎也没想到拿住的竟是个小丫头。
  薄若幽低声道:“侯爷,她便是傻姑。”
  那夜在前院盘查府内下人时,傻姑站在角落并不显眼,因此此刻是霍危楼第一次见她,薄若幽又低声将大夫人与傻姑之缘分道出,霍危楼眉头便皱的更紧。
  周围皆是执刀而立的绣衣使,霍危楼更是气势迫人,薄若幽便上前蹲下,柔声道:“傻姑?你怎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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