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姑身子缩的更紧,薄若幽便道:“你看看我,上次你见过我的。”
傻姑愣了愣,这才缓缓抬眸看薄若幽,可她目光木讷,神色茫然,似乎根本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薄若幽。
人人皆知傻姑痴呆,薄若幽见她认不出自己也不意外,只是望着这双眸子,虽仍觉好看,却无那日之灵秀,可在灯火映照之下,又莫名有些熟悉。而那疤痕,仍是横陈在她脸上,薄若幽那日只是惊然一瞥,如今细看,却觉比那日还要骇人些。
薄若幽心头滑过一丝古怪,又轻声问:“你在此做什么?”
此处虽是靠近祠堂,却亦是荒僻,且祠堂刚付之一炬,这周围还弥漫着一股烟火气,若无事,怎跑来此处?
傻姑又垂了眸子,缩着肩背不语。
这便有些难办了,她显然比那日更怕人。
薄若幽上下打量她,她身上还穿着上次那件素袄,鞋上沾着雪泥,倒也看不出异常来,且她腿脚不利索,总不至于是她行凶。
此处地上只有绣衣使和傻姑的脚印,一对比,傻姑的脚印十分明显,她左腿受伤,因此脚印总是一深一浅,亦比绣衣使们的脚印更小些,薄若幽往竹林的方向看了看,又去看那凶手留下的踪迹。
蒿草枯黄,覆雪层叠,被来回踩踏之痕迹十分明显,薄若幽仔细比对,只觉和前次在郑文宴书房院外看到的脚印一模一样。自然,亦能看出和傻姑的脚印不同。
薄若幽皱眉片刻:“民女适才所见之人,未有瘸腿模样,还穿着形制不同之冬袄,应当不是傻姑,只是她不肯说话,也问不出为何来此。”
所有嫌疑之人中,最为棘手的便是傻姑这般痴呆或患有疯病者,霍危楼当机立断道:“带去前院,问问管事谁与她同住。”
绣衣使应声,而贺成也在此时匆匆赶来,路上他已知薄若幽见了凶手,此时见到薄若幽便后怕道:“小薄啊,万万莫要一人出来了,太危险了。”
薄若幽忙应下,霍危楼看了贺成一眼,这时绣衣使上前道:“侯爷,四周都搜过了,痕迹不少,却都极是繁乱,侯府各处要道皆有守卫,属下怀疑凶手这几日皆是绕行这等荒僻之处躲避戒严,这竹林再往北是一处梅林,梅林之后便是后院高墙。”
此言落定,薄若幽后知后觉的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梅香。
霍危楼便抬了脚步往梅林的方向去,贺成和薄若幽跟上,不过片刻,一片黄香梅林映入眼底,竹林无人打理,此处更靠北,便更是荒芜,饶是如此,如今正月凛冬时节,寒梅凌寒绽放,火光映照下,淡黄花蕊簇于枝头,暗香浮动,馥郁袭人。
绣衣使抬手一指,“梅林内亦有些人迹,可此处空旷,不易躲人,最北边倒是有一口枯井,适才属下们查看过,无人藏于其中。”
竹林茂密还可藏人,梅林却梅树稀疏,一眼便可扫尽,霍危楼看着远处高墙,沉吟片刻带着众人转身往前院去。
凶手忽而现身,还差点便被拿住,霍危楼命人搜查整个侯府,小半个时辰之后,府中郑文安等人又都集在了前院正厅,然而包括郑文容在内,大家今夜皆有人证。
郑云霓来的最晚,她刚一进院门,便见厅外站着傻姑,傻姑垂着脑袋,安安静静的站着,可她听到脚步转身看到郑云霓,面上畏怕顿生,后退几步,背脊都撞在廊道栏杆上。
薄若幽站在门口,刚好看到这一幕。
郑云霓冷冷的看着傻姑,似乎在不满她竟然在此,可见薄若幽望着门外,她下颌一抬,仪态聘婷的进了厅内。
厅中郑文安正在说话,“得了侯爷吩咐,在下一直在祠堂看着他们清理火场,傻姑做事笨手笨脚,且今日都是体力活叫的都是些家丁,在下也不知她为何跑去那边。”
“侯爷,”郑云霓此时开了口,“她是去给母亲折黄香梅的,府内梅花虽不少,可母亲独爱黄香梅,只有北边那片梅林是黄香梅。”
如此倒也有了解释,只是大晚上令一呆傻之人去折梅,听着实在有些诡异。
霍危楼看了郑云霓一瞬,又看向郑文安,“当初你母亲那件衣袍,可确定烧了?”
郑文安犹豫道:“是三哥派母亲身边侍婢烧的,逝者之物,一般无人会留下吧,且那袍子也非金银珠玉……”
他这般说,便是不曾亲眼看到那衣袍烧掉。
霍危楼看了眼贺成,贺成便出了厅门。
郑文安说完见霍危楼不语,犹豫着问道:“侯爷,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霍危楼搜查侯府,却未说缘故,等众人到了,亦先问了傻姑之事,因此,大家还不知今夜发生何事,霍危楼眸色微凝,“今夜凶手穿着那件素袄出现在东边竹林,被撞见了。”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皆变,尤其郑文安更是僵在原地,“什么……撞见凶手了?”
郑云霓亦问:“可看清模样?”
霍危楼语声沉沉:“未看清。”
郑文容站在一旁道:“那她必定是藏身在竹林之内,或许这几日都在那里,府内这等荒僻之地颇多,侯爷可多派人搜查。”
福公公叹道:“四爷,已经搜查过了,四周的确有不少人迹,可还是没找到人,也不知藏去了何处,这几日大家都要小心些,免得为凶手所伤。”
郑云霓粉拳紧紧攥着袖口,神色沉凝,郑文安同样想着什么,神思不属,这时贺成进了厅门,霍危楼见他欲言又止,便先令众人退下。
待众人退出去,贺成道:“侯爷,去问过了,当日烧衣裳的是老夫人的婢女墨意,将衣裳交给一个粗使婆子烧的,那婆子有些忌讳,将袍子扔进火盆之后便走了。据那婆子说,后来再去端火盆之时,里面又烧了不少杂物,也看不见衣袍了,想来是被烧尽了。”
不曾亲眼所见,便仍是存疑,这时,又有绣衣使进门道:“侯爷,傻姑平日住在下人房里,和内院十多个粗使婆子们同住一院,因她得大夫人喜爱,自己有一间独立的小厢房。”顿了顿,绣衣使道:“当日烧老夫人衣物的粗使婆子,也住在这院中。”
霍危楼眉峰一动,“带人去她房里看看。”
薄若幽也在心底生出一丝异样,这样巧合,难道是她想错了吗?
她看向厅外,便见傻姑缩在角落里,十分避忌郑云霓等人,她犹豫一瞬走向傻姑,拉住傻姑让她跟着自己进屋来,许是薄若幽亲善,傻姑亦步亦趋跟进了厅内,薄若幽将门关上蹲在傻姑跟前,轻声道:“傻姑,我是大夫,给我看看你的旧伤好吗?”
傻姑愣愣的望着薄若幽,似有些意外,可她一来不敢,二觉薄若幽亲和,倒也不反抗,于是,薄若幽的手顺着她的脚踝摸了上去。
往上便是纤细小腿,腿肚处却几乎只剩一层皮肉贴在骨头上,疤痕粗糙,细觉之下,能摸出骨头折裂又愈合的痕迹,薄若幽先是皱眉,继而又松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温和的抚了抚傻姑的发顶,“伤都好了,没事了。”
傻姑眼底戒备松了一分,薄若幽将她带出去,再进门之时道,“她腿上的伤为真,瘸腿亦是真,她不可能行凶。”
作者有话要说: 当大家最觉得扑朔迷离的时候,真相就近了。
第20章 一寸金20
去搜查傻姑卧房的绣衣使亦毫无所获。
“侯爷,厢房方寸大小,只几件换洗衣物和日常所用之物,别的再没了。”
傻姑恰巧出现在凶手现身之处,自然极引人怀疑,可她瘸腿为真,如今又搜不出证据来,即便行迹诡异,也可暂时排除在外。
霍危楼看向贺成,“那道士还未算完?”
“下官下午才去看过,只怕还要半日。”看了眼外面天色,贺成道,“明日定能算出来。”
“玉嬷嬷如何?”
贺成道:“换了住处后好似哀莫大于心死了一般,整日口中念着经,饭食都不用,有衙差守着,一整日都不曾出房门。”
霍危楼眼底沉凝一片,“明日晨起查问府内下人,从今夜往前问,任何不合常理之事都不可放过。凶手大年三十开始动手,又留下那般言辞,自是为寻仇,其是府内之人,或许在此之前就做过什么,只是并未被众人放在心上。”
府内主子们大都有所隐瞒,既问不出隐秘,便只能从下人们入手,而凶手藏于府内并非一朝一夕,难道此前一直未采取任何动作?
薄若幽心底微动,亦觉有理。
这时霍危楼起身大步出了门,站在廊下对郑文安等人道:“今夜时辰已晚,皆可散了,诸位亦再忆忆,老夫人出事之前,府内可有怪事生出,凶手既敢屡次行凶,必定对目标了解甚多,在站的你们,皆有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此话说的令众人色变,郑云霓站在最前,此刻尤其有些紧张畏怕,她不敢直视霍危楼,下意识的敛眸看着眼前地上,很是局促,也就是这神色,让薄若幽看的心中一惊。
她连忙去看角落里的傻姑,这一看,更觉拨云见日一般恍然。
难怪她在竹林边觉得傻姑双眸有些熟悉之感……原来,竟是傻姑的眉眼和郑云霓有些相似!
她二人气韵天差地别,傻姑畏缩呆痴,郑云霓则倨傲雍容,再加上傻姑面上疤痕,平日里瞧不出二人眉眼有何相似之处,可一旦生了相同神色,那相似之感顿时明显数倍。
薄若幽心底越发觉得怪异,而得了霍危楼之语的众人已开始离去,薄若幽望着郑云霓的背影欲言又止,这时霍危楼却看向她,“再不可落单。”
薄若幽忙回神应声,霍危楼没再多言,带着贺成出了院门,薄若幽站了片刻,一转头,傻姑仍站在廊下,她走上前去柔声道,“傻姑,我送你回去。”
傻姑抬眸怔怔看了她两眼,缩着肩膀和她往自己的住处走。
她并非真傻,只是较常人反应更慢罢了,这一路上薄若幽未再发问,离了众人,傻姑亦放松了一分,待到了她住处,果然如绣衣使所言那般厢房极小,一应物品一眼扫尽。
下人院位置稍偏,她这间厢房虽是独自一人,却靠着檐沟,屋内湿气极重,更有一股子阴湿淤泥味儿从屋后飘进来,薄若幽叹了口气,为奴为婢者多是艰辛,“府内不太平,以后莫要晚上一个人跑去梅林。”
傻姑缩着脖子点了点头,看也不敢看薄若幽。
绣衣使守在外面,屋内只有她二人,可傻姑显然还是有些怕她。
薄若幽秀眉忽而拧了起来,那日她帮傻姑捡了果子,虽然她也畏畏缩缩不敢直视她,可她清楚记得,傻姑接过果子之时看了她一眼,还对她点头以示谢意。
一股诡异之感令薄若幽觉得浑身不自在,她紧盯了傻姑片刻,却始终想不通透,眼风一扫,却见傻姑床榻枕侧放着个绫罗缝制的香囊,布料虽是贵重,可其上绣工针脚却是稀疏混乱,薄若幽眼神几变,“这是大夫人缝的吗?”
傻姑缓缓转头看去,又轻轻点了点头。
薄若幽看那针脚那般乱,便猜到了是出自大夫人之手,看来春桃说的不错,大夫人的确对傻姑颇为怜惜。
有她在,傻姑到底不自在,薄若幽又安抚两句便出了门。
回客院路上,那股诡异之感始终萦绕在薄若幽心头,傻姑分明是怯怯模样,可适才薄若幽站在那逼仄小屋内,竟有种不安之感。
她思绪万千的回了客院,春桃等她许久,见她回来忙不迭来迎,“姑娘终于回来了,适才也不知出了何事,府内又被搜查了一遍。”
薄若幽回以苦笑,待沐浴完,便同春桃说起了傻姑,春桃道:“傻姑的确可怜,据说是因瘟疫逃难来的,父母都没了,若不被大夫人捡到,只怕活不成。”
“因瘟疫?”
春桃颔首,“洛州七八年前生过一场瘟疫,姑娘不知吗?大夫人将她捡回来,老夫人觉得不妥,便令人去查了,因她身家清白,才将她留在府内的。”
七八年前,薄若幽还不到十岁,倒真无印象。
薄若幽又道:“我今日还看到大夫人给傻姑做了香囊。”
春桃便道:“这便是奴婢们羡慕傻姑之处了,大夫人好的时候,也做做针线活的,不仅如此,她还一次做两个,给大小姐一个,给傻姑一个,瞧瞧,这般待遇,都和大小姐一般了,因为如此,大小姐很不喜欢傻姑。”
薄若幽心底咯噔一下,“一次做两个?一模一样?”
春桃颔首,“是,不过大夫人做的东西,您应该能想到,大小姐是从来不用的,都赏赐给下人了,因此奴婢们从几位姐姐那里看到过。”
薄若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想到霍危楼的话,又问春桃,“这些年,府内可有生过怪事?例如……几位主子,是否遇过险事?”
春桃皱眉想了想,摇头,“奴婢入府才两年……倒是没听说哪位主子遇险,生病倒是偶尔有之。”
说着,春桃忽而眼底一亮,“不过,奴婢听嬷嬷们说过以前的事,要说哪位主子最多灾多难,便是大小姐最多灾多难了,她五六岁上生过一次大病,好似患了癔症一般,病还没好,又差点掉进府内一处荷塘里去,那时侯爷还在,当下便命人将荷塘填了。”
春桃皱眉想了想,“据说还差点被火烧……”
薄若幽眉头一皱,“被火烧?”
春桃面露迟疑,“很久之前的事了,似是过年时的乱子,说此事的嬷嬷也说的不清不楚的,奴婢都不确定真假。”
见春桃想不出,薄若幽也不再追问,春桃转而说起其他人生病之事来,薄若幽听来并未觉出疑窦,只是想到生在郑云霓身上的事端,总觉得怪异。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若那时候凶手已经动手,难道连个几岁的小娃娃都谋害不成?
而傻姑眉眼偏偏与薄若幽相似,大夫人虽是患有疯病,却偏对傻姑怜爱有加,若将傻姑当做了郑云霓,可她二人除却眉眼相似之外,脸型轮廓却又大不一样,且傻姑面有疤痕,说是丑陋骇人也不为过……
万般思绪搅在薄若幽心头,临睡之前,薄若幽道:“明早你陪我去看看当年大小姐掉下荷塘之地吧……”
春桃忙应了。
一夜浅眠,薄若幽又在天色还未大亮之时醒来,她揉了揉额角,又醒了会儿神才起身,梳洗后叫醒春桃,令春桃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