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娘拿着一根草根,正站在廊下都着成了精的鹦鹉,一人一鸟你一句我一言,十分和谐有趣,正说的起劲,就听到外头吵吵嚷嚷的冲进来,她身后的丫头都一脸慌张。
安娘权当作没听到,自顾自和鸟儿说笑着。
杨咸昱冲到院子,看到安娘一脸惬意的逗着鸟儿,第一反应就是,他的无敌是不是被这个女人喂了鸟儿了!
“岳安娘!”
安娘捂了捂耳朵:“小声点,别吓着我的鸟儿!”
杨咸昱一肚子的怒火憋在了嗓子眼。
“那是我的八宝!什么时候是你的了!”
“你的不就是我的?”安娘笑看过来,没有半点脾气,把杨咸昱都看愣了,“再说你调教鸟儿的本事这么好,再调教一个呗,我喜欢它,你白日去太学也没法玩,不如我帮你养着呢!”
杨咸昱呆在那,心想,这是夸我吗?“你不禁止我遛鸟?”
“为什么禁止?”安娘奇怪地说,“你和大伯他们不同,读书早就没用了,好不容易有点本事,当然要物尽其用。”
杨咸昱明明很想要这个结果的,可是听到安娘笃定的话,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看也不看安娘,气冲冲地走进屋子。
屋子窗下的踏上正摆着他的樗蒲,边上的架子上满满都是他收集的杂书,全都被这个母老虎拿来了!
安娘在他后头进来,看向那些东西:“别说,樗蒲挺好玩的,我今天和丫头玩了好几局。还有那些书,够我打磨一两个月的时光了,你别的不行,玩乐果然在行。下次再收集了什么好玩的,也偷偷藏进书房了,拿回来我们一起玩啊!”
杨咸昱瞪着她:“你不是说我再玩下去,以后就要一穷二白吗?”
安娘拿出一本书靠在榻上,无所谓地说:“对啊,但是不还没到那时候吗?就算真到了这种地步,你没钱,我有钱啊,大不了以后我每月给你发二两月例,我养你啊!”
杨咸昱哄的一下,整张脸憋得通红。虽然他经常对别人的劝诫回复“还没到分家的时候呢!”也会偶尔想着岳安娘那么有钱,她的钱不就是他的。可当岳安娘明晃晃地说她养他时,只觉得整个人羞耻极了,又气又羞,仿佛撕了自己的脸被她踩在脚下。
他冲进内室砰地一声甩上门,仰躺在床上胸膛起伏。
越是心烦,偏偏越静不下来。床头边,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叫得他火气越来越大。
“谁让你把蟋蟀拿进卧室的!”他朝着门外大吼。
“你不是很喜欢蟋蟀吗?我觉得他们叫起来挺动听的,就拿进卧室玩了,这样多好,每天闭眼前是蟋蟀,睁眼还是蟋蟀。你去太学不能带着,我怕你太想它们。”
一只两只还好,可问题是,一排的蟋蟀,全都放在耳边。他的宝贝蟋蟀就两三只,哪有这么多,分明就是岳安娘故意针对他!
杨咸昱气得一伸手把蟋蟀罐全都扫到了地上。
安娘走进来。
杨咸昱坐在床上气得胸膛起伏,瞪着她。
“不喜欢它们在卧室陪你吗?那我让人拿出去。”安娘还是没有半点脾气,好像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杨咸昱大声:“你别装了!你就是瞧不起我!拿这些东西到我眼前来讽刺我!我知道,从嫁给我开始,你就一直在心里鄙夷我!你和那些人全都一样!狗眼看人低!”
安娘双手抱胸冷笑:“你也知道人家瞧不起你,那你仔细瞧瞧自己,你哪里值得人瞧得起了?”
“那也比你假惺惺的好!你不愿意嫁,我愿意娶吗?早知道我就不救你了!我那天是傻了才冲出去救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别人都不肯救,只有我这个蠢蛋,想也不想就跳下去了!”
安娘听他大吼,心里的怒气反倒少了。她缓和了语气走到他边上,问:“你知道为什么,你只是不爱读书,斗斗蟋蟀斗斗鸡,就满京城都说你是第一纨绔吗?”
杨咸昱斜眼睨她,安娘冷嘲热讽的本事太强,把他十几年的自尊心戳的一点没剩,他不觉得安娘会说出好话来。
“这京城,真正的纨绔少吗?那些勋贵之后,几个会读书?哪个不是捧戏子、养花魁,欺男霸女肆意横行?你和他们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回换杨咸昱鄙夷地看着她了:“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会去做吗?”
“对啊 !”安娘说,“你不会做这些坏事,可你的名头比他们还差,为什么?”
杨咸昱听进去了,不吱声,听她能说出什么来。
“因为你是杨家人,你们家,不说祖辈,从公爹到四伯,全都是读书人,最差的四伯,也是举人。杨家家风清正,在读书人中名声极好。而你,在这些优秀的读书人里,是最差的一个。在一碗白粥里,一颗老鼠屎是多么突出又让人厌恶。”
杨咸昱只觉得胸口又被安娘刺了一刀。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说我是老鼠屎?
第441章 家有纨绔10 家有母老虎
“你玩的这些东西, 说过分其实也不过分,自古以来文人雅客都有玩过。可为什么没人觉得他们是纨绔?反而还留下美谈?”
“读书人也玩?”杨咸昱惊讶地问。
“玩啊, 苏东坡还喜欢养猫呢!”
“那我玩也没事?可爹他不是这么说的啊!”
安娘拍他脑袋:“你傻不傻?读书人是读了书再玩, 你是一直玩, 公爹会怎么说?人做事总要有个遮挡, 你没本事还不遮挡, 可不是让人把你的丑态看得干干净净。”
“读了书再玩?”杨咸昱顿时没了兴趣,“读书好没意思的,又费时间,我哪里还有时间玩。”
安娘泄气,一个厌学的孩子, 想掰过来真的不容易。
“你不读书, 以后我们分家,你就不是官家子弟, 就是一个最最普通的庶民了。谁都能欺负笑你,家里产业全都要交税, 就连你每天一起玩的兄弟,他们都比你高一等, 碰了面你要给他们让行。”
杨咸昱沉默了。
半天, 他憋出一句:“我实在读不进去。”继而破罐破摔, “大不了让老头子给我捐个官。”
安娘放弃, 算了,这锦衣玉食的人,吃了苦才能知道自己奋斗的重要。
杨咸昱见好声好气劝他的安娘突然放弃, 挥挥手泄气地走了,原本抵触的心又莫名不好受起来,除了娘,安娘是第二个认真劝他的人。但是她们全都放弃了他。
捐官为什么不好呢?人家都是这么做的。读书有什么用,七老八十还在考秀才,考上了还想当官不成?都老糊涂了。他们家明明有这条件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去科举?
捐官?捐官是绝对不可能的!杨尚书听到妻子口中说出这两个字,立刻反对:“我杨家诗书传家,杨家子孙要做官就自己科举!”
“多少官家子弟都这么做,怎么就不能了?”许氏不服气。
杨尚书坚决不同意:“我宁可他碌碌无为一辈子,也不可能花钱捐官,这不是爱子实乃害子!”
许氏动摇不了杨尚书,本想和安娘说说话,结果安娘也说:“公爹说的没错,相公如今这样,捐官有害无益。”
许氏彻底哑火了,杨咸昱听说以后心里对安娘更气,觉得她故意与他作对,既要他上进,又断绝他上进的机会。
颜修小心翼翼地问安娘:“小姐姐,你还打算改嫁吗?”
“改嫁?”
“你不是要放弃咸鱼了吗?不改嫁?”
安娘好奇地说:“我发现你好像挺喜欢咸鱼的。他哪吸引你了?”她可是听出了颜修不希望她改嫁的语气。
颜修嘿嘿直笑:“他挺好玩的,心眼也不坏,说不定还有改好的机会呢!”
安娘无奈摇头,心想,这是傻瓜和傻瓜互相吸引吗?“虽然这个朝代女子没有受到太大的拘束,但也不是盛唐那样开放,二嫁的女子恐怕连纨绔都嫁不了,更何况我这个恶名昭著的。就如你所说,咸鱼也有优点,至少我有信心钳制他,换个人,恐怕我如今烦恼的是怎么让一群女人消停了。”而且杨家家风严谨,虽然各人各有心思,但整体上没有太多的勾心斗角。公婆好相处,妯娌没什么往来,这样的婆家也算难得了。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改嫁的,但若杨咸昱太过分,她回岳府可是很方便。
这日杨咸昱又从太学回来,听了一天的课整个人都蔫了。杨尚书对他严加管教,身边的小厮全都被换,他下了学想去放松放松都不成,蔫头耷脑地回了家。
安娘正坐在榻上看他的闲书,他心里对安娘和老头子站在一起不同意他捐官的事情心中还有气,当作看不见她,自顾自走回内室。
安娘放下书拉住他:“吃了饭再去休息。你不是想玩樗蒲吗?我陪你玩。”
杨咸昱斜眼看她,心想,现在知道来讨好我了?
安娘把人拉过来坐下:“我知道你气我不站在你这边,但是我是为你好。当官不容易,即便是公爹,也是如履薄冰。你什么经历都没有心思单纯,官场动辄得咎,还不适合现在的你。”
杨咸昱没好气:“谁要做实权的官了,挂个名而已,满京城这样的儿郎又不少见,偏偏我就不行!”
“没实权的官当着有何用?是能赚钱养家还是能摆摆威风,谁不知道谁底细呢?有这个钱我们自己留着花用不好?白送出去亏不亏?”
杨咸昱被她这幅歪理惊呆了,合着到她嘴里,捐官成了皇帝搂银子了。可是仔细一想,可不是,就是皇帝变着法地从他们手里搂银子啊!
这么一想,心里也觉得不甘起来,这么个破名头、芝麻小官,谁都能当,值那么多钱吗?
最后,安娘说:“读书人重气节,你想想看,现在捐官都找谁?你要捐官,无异于往公爹和四位大伯脸上扇巴掌,从此以后他们走出去都要比别人矮一截,捐官之事,你就断了念头吧。”
现今,勋贵子弟要捐官的,找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最为有效。而当今朝代,太监地位低下,尤其为文人不齿。读书人自视清高,怎么可能对着太监低头?往日互相客气已经算是极限了,倘若杨尚书真的求到了太监面前,恐怕要被无数文人耻笑。
杨咸昱不吱声了。
安娘彻底消灭了杨咸昱的侥幸退路,让他退无可退,正准备进一步的时候,又收到了安平的帖子,她估摸着时间,应当是小丫头自觉出师,想让他们去见证见证,好解了那个变相的“禁足”。
她禀告了许氏,应约前去。
不知是否出于对孟玥玥这个“妖女”的惧怕,安平这次真的下了苦功夫,往日轻易沉不下心练字的人,这次再见,已经能沉稳写满一长篇,不受任何打扰。
世子是借机磨练妹妹的定力,没打算真的长久困着她,对于孟玥玥,无论安平是否能心无旁骛,他都不会让她们再相见。
得到哥哥肯定的安平高兴坏了,第一时间拉着他和安娘要上街逛逛去。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出门啦!”安平拉着世子撒娇。
世子同意了,带着两个妹妹上街,一路陪着她们东看西逛,毫无怨言。
女子逛街尤其是贵族女子,左不过是逛个趣味,那些衣服首饰,最好的早就第一时间被各家掌柜送进了府里。安平拉着安娘专门往寻常有野趣的小摊子上跑,一路挑了不少粗糙可爱的小东西。
逛了半日,安平有些累了,世子带着两人进了一家酒楼。
安平和安娘都喜欢临河的景色,还能听到大堂说书先生的故事,于是坐在了一楼大堂。
“安娘也好久未出来逛了吧?”世子笑看安娘。
“家中有婆婆总要顾忌些。”安娘点头。
“诶,嫁人真是不好,哥哥,要不你养我一世吧,我不想嫁人!”安平想到安娘的夫君以及如今的生活,就觉得一阵恐慌。
“现在说得好听,就怕到时候有了心上人,巴不得我早日送你出门呢!”
安平不干,伸手要打世子,两兄妹闹了起来。
安娘一直在边上笑看着。
吵嚷了一阵暂时休战,世子看向安娘,突然伸手过来。
安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世子从她头上取下一片小小的叶子,想来是在外头的时候被风吹上发间的。
世子捏着叶子笑看着她:“安娘真的是越来越文静了,可是在杨家过得不好?”
安娘回神,白了他一眼:“我是长大了,不像你们两个幼稚鬼!不过倘若世子哥哥喜欢与人斗嘴……”
世子挑眉。
安娘粲然一笑:“我偏不!难受死你!”
安平击掌,干得好安娘!
世子轻笑出声,指着她:“你呀你呀,才说你文静了,原来是装的!”
酒楼门口,杨咸昱被拘束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忍受不住太学的枯燥,再一次偷跑了出来。他和昔日的兄弟玩了半日,呼朋唤友地准备进酒楼吃顿好的,一进门就看到了自己的媳妇儿安娘。
只是,此时安娘身边坐着一个清隽的男子,那人随意坐在那,身上散发的气质便让他们这些纨绔心生羞惭、敬而远之。杨咸昱自认为书里所说的君子应当是他大哥那样了,可是和此人相比,大哥立刻黯然失色。
他看到男子伸手轻抚安娘的发顶,两人相视而笑相谈甚欢……安娘这样的一嗔一笑,他从未见过。
什么叫腹有诗书气自华,杨咸昱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这男人年纪轻轻身上的气息就仿佛他爹一样……
杨咸昱不知道那是老狐狸的气息,世子读书虽多,但不是读书就能有这气场,有些形容虽然用错了,但感觉倒是没错。
朋友喊他跟上,杨咸昱却没了半点兴致,掉头就走。
那几个朋友连忙跟上来拉他:“你怎么了?不是说好要大吃一顿的吗?”
杨咸昱闷头往前走,走了几步突然停住,指着窗口露出脸来的世子问:“知道这人是谁吗?”
众人看过去,和郡王的庶子不高兴地说:“诚亲王的世子啊,我家老头子一教训人必拿他埋汰我们,什么三岁能书四岁能诗,说得跟神仙似的,走走走,早知道他在这打死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