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的毒瘤被控制,柳洺迅速下发一道道命令,将包括蒋晋在内的四人提拔起来,文官协助她处理西府政务,武官重整各地守备军,准备驰援疆城。而那些为虎作伥者,不管他官职多高,有多大本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拘押,空出来的岗位有替代者大胆提拔,无替代者她自己直接管理。
托张蔚恒的福,柳洺出发前了解到西府各辖区官员民间口碑,心中有了大概的数,加上自己实地考察,一切进展神速。
疆城之围因为柳洺让商人暗中资助勉强持续了半个多月,城里什么情况无人知道,但是西戎至今未能破城。
柳洺和禁军押送来的粮草只有三分之一有用,其他全都是掺了大量砂石,柳洺一边写奏折将近日所闻所见上报朝廷,一边快速整理出有效的粮草兵器,送往军营,令源城等三城守备军抽调部分将士前去支援疆城,等待西南军到来。
一群武将中,柳洺显得又瘦又小,还面色苍白时不时咳嗽平复呼吸,但偏偏她强得让一群大老粗心生崇拜,被拿掉总督的西府快速运转,比过去还要井井有条。病痨一样的柳大人上府衙下军队,盘粮草定计划,每天连轴转马不停蹄,竟然依旧神思清明没有病倒一次。
被人崇拜不已的柳洺却心情沉重。
“粮草兵器都比预期的还要少,看来京城那些人私底下还扣了不少。”柳洺看着整理出来的账簿,语气凝重。
“这帮庸蠹!拿着边关将士的血泪锦衣玉食,这还是满嘴圣贤的朝廷命官吗?连人都不是!畜生!这帮畜生!”
蒋晋到源城任职才一年,却沧桑得像老了十岁,鬓间竟然有了不少白发,他深受这些贪官之害,更是对治下的百姓有心无力,满腔悲愤痛恨。
柳洺由着他发泄情绪,亲眼看到好友老了这么多,她心酸不已,也理解他的痛恨,等他平静下来后,说起自己的计划:“西南军的情况不知如何,如果也和西北军一样,那这些粮草大大不足,至少我们要让人吃饱饭才能去拼命。”
蒋晋看着好友,他了解柳洺,他这样淡定冷静肯定是心里有了办法。
“西府百姓没钱,当官的却有钱得很,我打算请求朝廷支援的同时,通过民间采购,向内陆买粮食。”
蒋晋明了:“抄杨威虎的家?”
柳洺勾起嘴角点头。
“但是如今杨威虎下狱,照理这些家产都要充国库……”
柳洺:“我会在密折里写明,离京前皇上允我看情况处置西府之事。”
蒋晋放下心,他虽然想要解边关之危,但是不想好友因此落下口舌。突然,他想起一事:“这个密折是怎么递送的?一路的驿站可能也已经出问题了。”
说到这,柳洺真心笑了:“此次真的要好好感谢张家大哥了,你的消息是他传给我的,西府的情况调查他又帮了很多忙,我给皇上的密信写了暗语,没经过驿站,也是通过张家大哥的人手传递的。”
蒋晋明白了,一脸赞同。他一直觉得张蔚恒人很好,是个君子,如今更觉得,张家大哥像心怀天下的隐士。
“此事过后,要为张大哥请功才行。”
柳洺赞同点头。
说起张蔚恒,柳洺又要找他帮忙了。
她想要抄杨威虎的家买粮食,那也得有买粮食的渠道,张蔚恒生意天南地北地做,她想拜托他帮忙联系商家。
张蔚恒答应得很爽快,言道粮食他会尽力满足她这边的需求,但是兵器受朝廷掌控,他没太大把握。
皇帝自然也想到了兵器的问题,他直接提拔了在工部四年的赵焱,命他督办此事。两个好友在前线命在旦夕,赵焱不可能不尽心尽力。
这一切繁杂得好似半个月都处理不完,实际柳洺只用了五天。
五天后,西南大军到了。
疆城是西戎人打进中原的必经之路,正因此,疆城主帅哪怕没有粮草没有支援依旧死死守着这个城,到后来,终于陆陆续续收到了后方微薄的一点粮草兵器,却让疆城上上下下振奋不已,更加死力支撑,等待他们坚信的援军到来。
西戎军队对于半个多月的围城已经开始不耐烦,原本只是想要来试探中原兵力的戎人在这段时间发现中原军队不堪一击,轻松就能取下一城,对中原的野心从抢夺财物到攻城略地,期间心态转变的时间不过三个月,而如今,面对超出预期依旧挺立的硬骨头疆城,眼见得他们连妇孺都上了战场,心中钦佩之余起了快攻的心思,疆城消耗殆尽援军至今未到,西戎自己也损伤极大不可久耗,这是他们最好的时机。
这一日,西戎大肆攻城,疆城危急,主帐里,驻守疆城的周将军右手裹着渗出大片血迹发了黄的白布,脸色苍白如雪,听着一道道告急的通报,左手一把握住长刀站起身:“命所有愿意上战场的百姓同我去城楼!西南大军马上就能到,所有人死也要堵在城门口等朝廷援军到来!”
“将军,只剩下老弱妇孺了!百姓的青砖房都已经拆了!城里的石砖都快用完了!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满身是伤的士兵声音哽咽,接近崩溃。
周将军一把扯起伏在地上的人:“给老子憋回去!省下力气去杀敌!源城的援军不是来了吗?你只要多坚持一刻钟,西南军也能到!”
将士硬生生憋回了眼泪,努力站直了身子大声喊:“是!”
周将军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留下孩子,其他老人也好妇人也好,让大家带上能用的武器,全都上战场!哪怕为了这些孩子,疆城不能破!”
“……末将……遵命!”"
第713章 我真的弱不禁风22
其实大家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七天前就在说援军会来,可是至今不曾来,前几天前来支援的将士都说新来的钦差如何如何清明能干,可杯水车薪,这些支援的将士已经牺牲大半,活着的也都负伤,他们真的还能等到西南军赶到吗?
一批批老人妇女举着青砖冲上去,一批批人在敌人的大刀中倒下,眼看着西戎的军队近在城门口,马上就要破城,远处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嘶喊,大片乌压压的队伍向戎军包围过来,一边包围一边厮杀,对阵局面瞬间颠倒。
“来了!朝廷真的派援军来了!”源城将士百姓士气大振。
西南军看到源城所谓的军队竟然是妇孺举着青砖作战,顿时激起了满腔悲愤与血性,将所有的痛化为对戎人的恨,急行军多日不减半分勇武,不顾性命的厮杀完全镇住了天性勇武的戎人。
疆城之危终于解了。
柳洺不顾身边人的担忧,带着两日内调度集中的医药粮食亲自前往疆城。
解除破城危机的疆城看不见曾经繁华的边城面貌,整个城池死气沉沉,十室九空。
将士牺牲完了,青壮年也都牺牲了,其中很多人本只是轻伤,却因为缺药缺粮食,活生生病死了。而大部分人本不会负伤,只因为手中的武器又少又脆,几乎是用满城的人肉挡住了西戎的铁骑。
柳洺看着满城荒凉,一口气堵在胸口喉间,再也下不来。
她压着这口郁气,组织人手为幸存者治病分药,将粮食衣物送到还有幸存者的人家,又见驻扎在城外的西南大军同样都是缩衣节食,刀枪武器数量不丰,战后士兵熟练地磨枪维修……一日里连写三封信,给蒋晋,让他再尽量调兵器和粮草过来;给皇帝,如实告知西南军情形,再调兵器粮草进西北!给张蔚恒,无论筹集多少粮草,请尽快送过来。
一封信语气凝重紧急,一封信义愤填膺言辞恳切,一封信拜托再拜托,感激再感激……
张蔚恒何时看到柳洺如此弯腰恳求的姿态?他立刻加快了送粮的速度。
七日后,柳洺派人去城门口迎接蒋晋传信说的送粮队伍,自己等在粮仓外,亲自监督入库登记。
送粮队伍过来时,沿路仿佛都活过来了,时不时传来雀跃的声音,柳洺裹紧了大衣,按捺不住出门去看。
一车车的运粮车驶进大门,一个灰袍的年轻男子在边上指挥安排。
柳洺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地走上前去。
“张大哥?”
灰袍男子转过身来,看见了柳洺,只见他裹着无比土的大棉袄,一张脸瘦得巴掌大,还苍白无血色,他皱了皱眉,走过去。
“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张蔚恒顿了顿,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便说:“你不是着急要粮食吗?”
“这里局势复杂,你只要派人送来就可以了!”柳洺看向他的衣袍,哪里是灰色啊,是一路风尘仆仆,不知几日没有换洗,衣服看不见原本颜色只剩下尘土的灰白了。
“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张蔚恒说。
柳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张蔚恒顿了顿又叹了一声气:“还有就是,鲁恒听说你来了前线,急坏了,这里是杨威虎的老巢,你单枪匹马闯进来,不亲眼看看你的情况,怎么能放心?”
柳洺心中感动,真心实意地说:“张大哥,多谢你。”
张蔚恒微微有些不自在,僵硬地点点头,转身去安排车队。
柳洺看着他的背影,缓缓露出一个笑,大步走回房间,喊了人开始造册登记。
这天以后,张蔚恒留在了疆城,粮草、仓库管理、和外面商人联络买卖,西府战备有关的许多事情他都接手去执行,成了柳洺不在编的得力助手。
张蔚恒到来不久,朝廷终于送来了精良的兵器,数量不多,但可以让前锋队伍都配备上。
柳洺带着张蔚恒等人则继续整顿疆城,救治伤兵百姓,恢复这座城市的运转,同时为西南军筹备粮草,做好后勤工作。
一连几日,柳洺都奔波在各县各地,白天查访民生,晚上筹备物资。夜深了,一群人就趴在桌上草草打个瞌睡,吃喝用住都在一起。
这时候,柳洺作为异性不便之处开始体现。比如荒郊野外,人有三急,男人随便走远一点都能解决,柳洺就必须少喝水少吃东西,即便真的想上厕所,也要忍着等到了落脚处。
有时候大家好不容易到了住处,一群糙汉子勾肩搭背一起上厕所,柳洺想去却不能去,还得继续憋着……
张蔚恒很快发现了柳洺的避嫌,他自认为知情了柳洺的性向,很快想通怎么回事,再有下一次,柳洺尴尬又没法说时,他站出来把男人们带走,确保柳洺上厕所不会有人闯进去。再然后睡觉,要是露宿外头,大家好心让柳洺挤在人堆里暖和,但是人熟睡了睡姿各种各样,柳洺常常被一米八大汗挤得喘不过气,张蔚恒觉醒这个意识后每次都睡在她身边,帮她隔出一个足够的空间……
柳洺慢慢感受到了张蔚恒这些行为不是偶然,他是特意照顾她,心里感激之余,有些虚了,这是个人精,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这天夜里,众人做完一天的工作,陆陆续续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天亮他们就要启程去往下一个县镇,去客房反而浪费睡眠时间,全都合衣睡在了书房里。
张蔚恒做完最后一笔账抬头看到柳洺和禁军队长,两人挤挤挨挨地趴在一张桌上,禁军队长还把手搭在柳洺身上,他揉脖子的动作一顿,犹豫了一下,起身上前。
“周队长……周队长……”张蔚恒想把禁军队长叫起来睡到他的桌上去,让柳洺一人睡。
但是估计累得很了,张蔚恒没把人叫醒倒是把觉浅的柳洺弄醒了。
“让他睡着吧。”柳洺睁开眼,发散的意识慢慢回来,见他的动作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揉了揉脸直起身。
张蔚恒看向柳洺:“那你睡我那边去。”
柳洺抬眼看着他。
张蔚恒不明所以地回视。
柳洺轻声说:“我睡这也一样的。”
张蔚恒不太相信,前几日她的避嫌他看在眼里,想想也是,他们这些男人对柳洺来说相当于异性,同睡同吃肢体接触毫无距离怎么会不介意?
“你这几天脸色越来越差,更需要好好休息,我那宽敞,你去那边睡,我睡这里。”
柳洺垂下眼沉默了许久,见他坚持如此,点头站起身。
张蔚恒看着她趴到了自己桌上重新入睡这才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早就被周队长占据了三分之二的桌子,他默了默,索性在椅子上合目休息,把桌子让给这位了。
凌晨天微亮的时候,张蔚恒醒了,在椅子上坐了几个时辰,全身都麻木了。他揉着肩起身,感到肩头有东西滑落,是一件毛披风。捡起拿在手中往四周一看,每人身上都盖了披风外套,柳洺的位子上却不见人影。
张蔚恒拿着披风开门出去,看到柳洺就站在廊前。
他把披风披到她肩头:“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这?”
柳洺回身,见是他笑了笑:“去了趟厕所,清醒了就不想睡了。”
张蔚恒皱眉:“那也去屋里呆着。你这几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身子不好要好好保养。”
多日患难与共,张蔚恒对柳洺没有了早先莫名存在的不喜,言语之间都是关心。说起这份不喜,张蔚恒自己都不记得最初是因为同是聪明人的排斥还是因为弟弟对柳洺比对他还关怀呵护的不爽。
柳洺笑说:“你见过比我还惜命的吗?朝上都说我柳洺惜命又难搞,这不吃那不吃,天冷了不出游天热了要避暑,走几步喊累要回府,聊一会儿撑不住要休息……”
张蔚恒看着她,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你惜命还跑这里来?”
柳洺回:“那你爱财还来这里散财?”
张蔚恒:“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没了太平,如何挣钱?”
柳洺笑笑,说:“张大哥你学识本事都不差,为何不科举为官?”
“当官?”张蔚恒看向庭院,“有良心就没钱,没良心才有钱,我既要良心也要钱,当官办不到。”
“张家缺钱吗?”柳洺奇怪了,“本朝有举荐制,如果此次回去陛下论功封赏,你也只要金银不要官衔?”
张蔚恒望着远处,许久都没说话。
柳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感觉得到他此刻情绪的低沉,这是从前绝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
两人默默在廊下看着外面半昏暗的天色站了许久,还是张蔚恒先走出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