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蔚恒哈哈笑起来:“你想什么呢?以为我会把省下来的钱都给他们送去?我凭本事挣的钱,凭什么送他们?”
柳洺松了口气:“照你所说,你为自己打算没有错,只是你真打定主意从商了吗?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三代,你若是放弃这次机会,以后你的后代要是想读书,又要吃一番苦。”
商人地位低下是现实,就算朝廷要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且在这个不发达的农业社会,朝廷抑制商业是有一定理由的。
“为官不能挣钱,这对我来说比死了还难受,你不用劝我了,你就帮我向皇帝讨一个肥一点的皇商当当吧。”
柳洺无语,只好应下。
张蔚恒心里苦笑,就算不肯给父母所有的钱,但是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弟弟,一大家子的生活都要他支撑,他去当一个无名小官,不出两年,家里的祖宅就要被卖了。他不愿意拿钱供父母挥霍,但是也不愿亲人生活困苦,尤其是鲁恒。
再有一点,他虽然没进官场,却知道官场规则,举荐入朝的官员永远比科举入朝的官员低一等,除非天赋异禀,否则最高五品官就到头了。
见多了家中三代人削尖头进仕途,因此闹出种种荒唐心酸事,张蔚恒心里反而起了反骨,从商怎么就不行了?谁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正确的?
柳洺见他心意已决,不再劝他。虽然张蔚恒去了户部她就能有一个得力助手,但是作为朋友,当然希望他过得开心。
此事就这么罢了,柳洺又问他想要做哪一块儿的皇商,自己可以帮忙给皇帝敲敲边鼓,说到这,张蔚恒兴致来了,与她一起商量琢磨了许久。
聊了快一个时辰,柳洺结束了话题:“你的想法我都知道了,还病着,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张蔚恒看着他:“走了?”脸上没什么显露,眼里却带着一丝丝不舍。
柳洺彻底意识到,张蔚恒其实很希望她来看看他吧,这院子空荡荡的,父母不疼,弟弟远在外地,虽然他年近而立一人撑着诺大的生意和家庭,但是也只是一个寻常人而已,病了想要有人说说话,有人关心关心他。
偏偏她自从回京后一次都没来探望过,反而是他,自己病着还给她送来了药材,询问她安好。
“不走。”她抿唇笑笑,“你这小院风景不错,我想去看看,行吗?”
张蔚恒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那瞬间的心理变化:“就一个普通小院,你想看就去看好了。”
柳洺起身:“那你先睡一觉,等你醒来我们吃餐饭?回京后好久不曾聚了,今日我叨扰你一回,你可不能舍不得。”
张蔚恒没好气地冷哼:“我何时对你吝啬过?”
柳洺似笑非笑看着他,张蔚恒心虚了一下,明算帐能叫吝啬吗?再想到那八百两,顿时理直气壮了:“怎么?”
柳洺收了笑特别真诚地点头:“的确没有,张大哥对我比对鲁恒还要大方。”
张蔚恒勾了勾嘴角,虽然柳洺说话总是话里有话,但是这句话他就当好话听了,拉高了被子背过身睡觉。
柳洺原地站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难得的,张蔚恒这一觉睡得很舒服,醒来已经到了晚膳的时候,而且全体通畅,之前手脚无力身体沉重的感觉消失了大半。
晚膳是柳洺吩咐下人准备的,两人都是病号,菜色清淡少荤腥,但是新鲜又爽口,即便发了烧嘴里没味道,吃进去也觉得鲜美好吃。
张蔚恒吃了两碗饭。
他的贴身小厮开心极了,一个劲奉承柳洺:“柳大人真厉害,我家少爷回京后头回胃口这么好。”
柳洺笑看过去:“别卖乖,下次机灵点,你家少爷有什么事赶紧来通知我,异地他乡一个人,病了没人照看怎么行?”
小厮看看他家少爷,没说那是主子的命令,嘿嘿笑着应是。
张蔚恒脸上有些无奈:“风水轮流转,这就被你教训回来了。”
之前在西北,他教训不肯听话休息的柳洺是混孩子,这不,今日就被柳洺敲敲打打地教训回来了。
柳洺斜睨过去:“你知道就好,下次别给我机会。”
眼角微挑,带着无比自然的嗔怪,轻飘飘一眼看过来,张蔚恒竟然看出了妩媚娇俏。他下意识喉结微动,一秒后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醒醒。
吃了饭,柳洺该走了。
“明日下了值我再过来,你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劳累。”
张蔚恒送她到房门口:“别来了,我好得差不多了,马上回京城住。”
柳洺没理会,挥挥手走了。
张蔚恒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第二日面圣,柳洺把张蔚恒的心愿说了,为了避免皇帝愠怒他不识好歹,还说了他家中情况:“张大哥要养一大家子,言道为官不贪钱,贪钱不为官,他不适合做官。”
皇帝听了好大感触:“他倒是有自知之明,”顿了顿又说,“要是人人都有这份自觉,朝廷上又哪来这么多贪官污吏!”
张蔚恒有些本事但是也没到皇帝求着他来做官的程度,既然他想做皇商,皇帝大方批准了,想着他这两句话和行为,越琢磨越有滋味,听说他回京就病倒了,又赏赐了百两黄金和一些好药材。
张蔚恒接到圣旨时,知道肯定是柳洺帮他出力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人逢喜事加黄金那是神丹妙药,他的病去了七七八八,当日就回了城里。
回城后柳洺探望他更加方便,隔三差五下了值就去他那坐坐,有时吃一餐饭,有时聊聊近况,两人都是天资聪颖、世事练达的人,聊起来共同话题非常多。
十分关注女儿/妹妹的柳夫人和柳涌立刻发现了异样,以前和李仁他们走得近也没这么勤快地往外走啊,找了一天柳洺终于没跑出去的日子,抓住人三堂会审。
柳洺满脸无奈地看着娘亲哥哥:“你们以为我去干啥了?”
柳夫人欲言又止:“洺儿啊,张家大公子长得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年纪不小了吧,成亲了吗?”
柳洺摇摇头:“没有,他父母给他安排了好几个,他可能不喜欢吧,至今没定下来。”
柳涌看他娘拐了十八道弯妹妹根本没听懂,说得直白了一点:“那你喜欢吗?”
柳洺脸上空白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你们是说——”
柳涌看着妹妹:“你天天往张家跑,当初和赵焱李仁都没这么亲,说起来,张蔚恒除了是个商人,其他和张子文都有点像……”气质长相都是一个类型的。
柳洺立刻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张子文怎么能和他比?哥你别开玩笑了。”
柳涌越看越不对劲,这维护劲儿:“你不会真的……”
柳洺伸出一只手挡住他的话:“哥!不可能!我这辈子不可能成亲的,我要的是为官拜相,为天下人谋福祉,你们想的完全没边没际!”"
第718章 我真的弱不禁风27
好大义凛然的话,把柳夫人和柳涌都震住了,尤其柳夫人,她一边希望女儿能找到终身,从此有人心疼依靠,一边又害怕女儿陷入感情,一招不慎粉身碎骨。女儿和张蔚恒没私情,她竟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高兴。
柳夫人因为心情太复杂没有多想就相信了柳洺的话,柳涌却还是带着狐疑,毕竟妹妹女扮男装之后,这是第一次如此亲近一个人,难道男女如此朝夕相处,真的不会有半点情动?
柳洺动不动情还未知,张蔚恒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自从回京后,柳洺不来,他脑子里都是柳洺和他共事的情景;柳洺来,他动不动就被她的小表情弄得心里痒痒的,两人共处的时光过得飞一般快。每天,他最大的期盼竟然成了傍晚柳洺的到来……
要是不知道柳洺是断袖,他一点都不会多想,好友嘛,知己至交,心有灵犀,自古往来多的是亲密无间、史书留名的知音佳话,高山流水天下知,谁不赞叹伯牙子期的友情?
可是因为知道柳洺是断袖,他就没法把柳洺当成普通朋友看了,从心态上,说实话他真的有点把柳洺当成女子,当着当着,好像自己都忘了,这个人生理上是个男人啊!他竟然总被他的眼神弄得心慌意乱!
张蔚恒觉得自己性别认知上出现了很大的障碍。
看着柳洺的脸会心跳奇怪,尤其那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他下一秒就不敢和他对视了;和柳洺偶然的肢体接触会觉得他手好软,然后又有奇怪的想法冒出来;这时候他总忘记柳洺是个男人。可现实是,柳洺就是个男人啊!他一个正常男子为什么会对一个断袖有这种错误的感知?
张蔚恒觉得自己得冷静一下,他亲自带着人去东边做生意去了。
正好,柳洺忙碌起来了。
她帮皇帝处理了最后几分文书圣旨,走马上任户部侍郎。
此时的户部是个烂摊子。最大的官员全都落马了,但是部里还有许许多多残留势力,户部的账被这些人把持着,到底有多少亏空多少假账皇帝都不知情,更要命的是,这些账簿可能关系着如今大牢那些落马官员身家性命。
亏空多少,什么时候开始亏空的,除了军饷粮草有问题,户部这些年还做了多少欺上瞒下的事?当初皇帝看到张子文的通风报信对户部早有提防,下旨让柳洺去西北的同时,也在查找户部可能存在的“内账”,找到了一部分,其余的,老狐狸们风吹草动敏感得很,很快就毁尸灭迹了。
所以这一次,柳洺一要查明户部多年的旧账,二要整治肃清户部,彻底挖出烂根。
户部尚书暂且空缺,柳洺作为户部实质上的一把手,进了衙门却不怎么被重视尊重。
不过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去西北瞎猫碰到死耗子,真以为在户部也能呼风唤雨?多少人原本已经有希望晋升,因为柳洺闹出这场大案,从此官途叵测?
柳洺招恨。
走马上任七天,除了张子文公事公办,一个员外郎两个主事拍马屁笑脸相迎,其他人对她爱理不理,一道命令下去,懒懒散散无人认真执行。
七天一休沐。
这几日一直拍柳洺马屁的宋姓员外郎笑呵呵地凑上来:“柳大人,明日可有空,绿柳坞有不少新花样,我们一起去看看?”
“绿柳坞?”柳洺疑惑。
对方笑里带着一丝“你懂的”的猥琐,柳洺心领神会明白了,估计是什么青楼妓馆。
“柳大人难道从来没去过?”这口气,仿佛去过的人充满了优越感一般。且不说这种事值不值得有优越感了,一个员外郎敢这么同侍郎说话,本身就挺有“优越感”。
柳洺心知对方是激将法,微微一笑,说出魔鬼般的一句话:“要扫宋大人的兴了,明日户部全员回来办公,满摊子乱账没收拾呢,休闲舒适的事情等活干完了再做吧。”
“什么?!”竖着耳朵看好戏的人全都齐刷刷看过来。
柳洺一脸理所应当:“我第一日就说了七日内的工作安排,诸位没完成竟然都打算回家休息去了?户部从前也是这么做事的?”
现在的户部最怕提从前,前上司要是风风光光走的,底下人还能说以前某某大人在的时候怎么样,现在前上司是被下狱的,谁还敢说前一位是怎么做的?恨不得撇清才好。
有人瓮声瓮气:“那也没有休沐日来上值的道理,做不完的我们可以带回去做。”
柳洺严肃了神情:“我们户部与其他部门不同!衙门里的账簿不经允许不可私自带回家!以后谁敢不经本官允许私自带户部的一草一纸回去,一律按私设假账处理!”
这下更加沸腾了!从来没这么个规矩!
“是啊,正因为没规矩,钱正粮才能肆无忌惮造假账贪粮草,以后这些规矩都得有!”柳洺凉凉地说,说完,又缓和了语气:“当然,只要事情完成得及时,你们的休沐日可以调到下一次,同下一个休沐日一起休,完不成?休沐日有没有恐怕你们也不会在乎了,该担心的是头顶乌纱帽有没有。”
话说得很明白,前几天你们不是不干活拖延吗?好啊,那你们不干完活谁都别休息,休沐日你也给我回来接着干!要是到最后事情办不好,我就奏请皇上摘了你的乌纱帽!当然了,只要事情办得及时,你所有的假期我都能还给你,让你舒舒服服回去过长假。
户部上上下下憋屈极了,万万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柳洺这小子,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等到下一次大早朝,一定要让御史参他一本!官员任调是吏部的事,你一个户部侍郎,凭什么张口就敢摘人乌纱帽?
通知完,所有人都愤愤不平地出门回府,心里估计琢磨了八百种折磨柳洺的方式。
张子文等在门口,一直到最后的人出来。
柳洺没看他,越过他往前走,张子文追上来,和她并肩走着:“你把所有人都得罪了,下次早朝,肯定有御史会参你。”
柳洺不在意:“什么理由?事情干不完想回家休息?还是尸位素餐受不得上司派遣?”
张子文张张嘴,失笑地摇摇头:“你说的对,身正不怕影子斜。”
柳洺停下脚步看了看他,到底当初他还有良知前来通风报信,还不是完全泯灭了良心,以后在户部的工作,排除前怨,张子文是她同属皇帝阵营的战友,作为一个“好臣子”,不在皇帝的派系里内斗是基本政治素质。
“你还有事吗?”她问。
张子文说:“我……你刚来户部人生地不熟,我……我同你讲讲这里的人和事。”
这个的确有用,柳洺点头:“明日晚间来福楼二楼,你有空可以过来。”
张子文有些高兴:“好!好!我一定来!”
柳洺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是想多了,只是普通同僚而已,最多多了一层同为皇帝办事的关系,其他的,他们什么都不是。
第二日,柳洺果然准时到了衙门,半个时辰后,听命来“加班”的人不足一半,柳洺叫来下属各部郎中:“明日一早我要拿到结果,今日不管人来没来齐,你们什么时候做好了什么时候走,我虽然身体不好,但在西北熬夜盘账也习惯了,等个三天三夜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