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延芳点点头:“是,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和别人分享心爱之人。”
皇甫楹安静下来,看着窗外的景:“一个坐在九五之位的人,一心想要真爱,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对所谓的“真爱”一筹莫展的皇甫楹却不知道,有人对她的感情越来越强烈。
北方,黄沙漫天,远离故土日日咬着牙关操练,记忆里,京城安稳悠闲的生活仿佛刻进杨锏的骨髓,让他每一次觉得苦得无法忍受时,翻出来回味一次就有了甜。
尤其是记忆里那个朦胧却又清晰的身影。
这一日,他收到了京城弟弟的来信。
杨钺事无巨细地述说着自己每一日的生活,讲先生对自己的好,自己功课学到哪了,交到了什么新朋友,偶尔也有一二小抱怨,让他看得会心一笑。再往后,很大的篇幅,杨钺开始讲述“姐姐”。
他说姐姐来看他了,对于大哥离开的事情还表示了不满,不过弟弟我已经帮你解释了,然后又说,姐姐给了他一块木牌,让他有了不开心就去宫门找她,但是他一次都没去过,因为最近姐姐经常出宫来看他,还给他带好多东西。
杨锏的心仿佛被温泉水泡着,握着信捂在胸口,仰身躺到了铺盖上,闭上眼都是她温柔浅笑的模样,仿佛能想象出来她的嗔怪她对弟弟的温柔……
年少慕艾,杨锏心中对异性所有美好的幻想——美丽、单纯、善良、娇俏……都在“她”身上完美展现了,不知何时起,那个人就钻进了他的心底,并刻了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也许是在最艰难的时候,她帮助了他们……也许是在街头的邂逅……
同一个营帐的兄弟进来,见他一脸怀春,坏笑:“心上人写信来了?”
杨锏收了信恢复了表情:“没……”
“还瞒着,瞧你那一脸笑,还说没?”
杨锏摸了摸胸口的信:“八字没一撇呢,就算真的有什么,我在这,她……”她在宫里,等到要出宫还有好几年吧……不过那时候,正好他可以建立功勋回去,可以向她提亲。
对方以为说他们在军队没法和对象相聚,叹了一口气,也没心情调侃了,谁不是呢?
沉默在营帐蔓延,但不过一刻,帐外紧急集合的号角吹响了,两人飞速整理军装,冲出了营帐。
皇甫楹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北方,有人惦记着她出宫,想要在她出宫前,建立功勋好来向她提亲。
她和太后的案前已经堆满了催促她定下皇夫的奏折,内阁不敢妄言,但是宗正对此开始不满了。
皇室开枝散叶是大事,他们自认为这些人选无论容貌还是才智都不会对后代有任何不好的影响,女皇和太后一而再再而三对人选不满,太过挑剔。没错,在他们眼里,皇甫楹婚姻的幸福不幸对他们无关紧要,他们重视的是皇家的后代传承!
皇甫楹气得扔了奏折,就是这些人,害了原主一世!
这时柳延芳突然找上了皇甫楹:“陛下,你需要一个梯子,打下他们气焰挣脱他们控制的梯子。”
皇甫楹知道柳延芳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这是个太过聪慧的人,她不想瞒也瞒不住。
“你能给我?那你又想要什么?”
柳延芳叹息了一声:“我想让我娘没有遗憾。”
皇甫楹不太明白。
“这几天,我发现身子越发不好了……我娘,一直把希望寄托在宫里的御医上,她觉得,御医能让我活得更久。”
“她知道你是中毒吗?”
“不知道,”柳延芳敛下眉眼,“那碗东西,是她亲手盯着我吃下的,她也是受害者……我娘性格太软了,我不打算让她知道这件事,就当我真的是一场病就弱了身子骨吧,她至少还能怨老天……”他收敛了情绪,重新理智地看向皇甫楹,“陛下就选我做皇夫吧,不久后我就会病了,到时候婚期延迟直到我……”
“柳延芳!”皇甫楹瞪他,一直知道这人看淡了生死,可是如果连自己的死都这么轻描淡写地计算着,皇甫楹看得实在难受。
柳延芳笑了一下:“陛下是个善良的人,能和陛下订婚,延芳这辈子也不算白走一遭了。”
“真到了那一天,内阁宗正的确会被扒了脸面,但是你父亲柳尚书,你们柳家,都不会全身而退。”给女皇选皇夫,还步步紧逼催着她定下人选,结果送上来的人选却是个早就病入膏肓的人,参与其中的人全都会被问责,宗正和宗正夫人恐怕再也没脸见太后。而柳家,隐瞒儿子的病情,同样会被问责。
“柳家?”柳延芳笑了一声,“我这个嫡子都不在了,柳家还留着干嘛?”
皇甫楹看到了柳延芳浸到骨子里的凉薄。
她头回发现,哪怕柳延芳身体很好,他们也是不合适的,他太凉薄了,就像他的手一样,凉得人反射性缩回手,而且对权术翻云覆雨十分娴熟,这样的人,她欣赏,却也有所畏惧,因为无法掌控。
可能哪一天,只要他想,天下权势就被他收到了手心,连她这个女皇都成了皇后。文人窃位,兵不见血。
然而她又有何理由去说柳延芳呢,她也正算计着自己的婚事,身在政治中心,不算计才是错——
又是一年祭天仪式,这一天,皇家公布了女皇选下的皇夫——礼部尚书之子,天才少年十七岁榜眼的柳延芳。
这一年,柳延芳十九岁,女皇十七岁,人人都道天作之合,金童玉女。
第562章 女皇12
天气转凉, 皇甫楹的工作反而越来越多,中秋宴、太后寿辰、过年……不是参加宴会就是出席讲话, 一日日的,不是在宴会上就是在准备宴会中。
作为准皇夫,柳延芳也慢慢在某些重大场合露面了, 比如太后寿辰。
太后是知道女儿打算的, 因为挑选皇夫无望,所以想要和柳延芳合作, 打压宗正为代表的族内势力,为自己以及未来的皇帝争取更多权利。她一边支持女儿的决定, 一边听着他人的恭维又满是叹息。
柳延芳很优秀,几乎满足了太后对皇夫的所有要求,如果这孩子健健康康的,多好啊!太后不止一次在心中惋惜。
而皇甫楹也见到了未来的婆婆。
如柳延芳所说, 柳夫人是个十分绵软的人。对女皇也好、公主也好,这种性格的婆婆真是再好没有了。她对女皇陛下毕恭毕敬, 不仅不敢对儿子“嫁”去皇室不满,还要反过来细细叮嘱儿子好好和女皇相处,要夫妻和谐。深怕儿子哪里惹了陛下不高兴,小夫妻伤了感情。
但是, 这样绵软的主母,似乎让柳家后院的庶子庶女过多了一点?皇甫楹看到一串的小叔子小姑子给自己请安行礼,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惊讶。
尤其其中一个,年纪比柳延芳还大, 据说已经入朝为官了?
皇甫楹看向身侧的柳延芳。
柳延芳只用眼神安抚着自己的母亲,不曾理会那群人半点。
皇甫楹懂了,叫了起,也不做理会只和柳夫人聊天。
女皇的冷淡没有让柳家受到打击,不仅没有,还沉浸在一跃成为皇亲国戚的激动之中,不要小看没有权利的女皇,她的政治地位,就连掌握实权的内阁都不敢动一下。先帝在的时候,皇室被他神化,民间对皇室充满了想象和信任;而现在这位女皇,在先帝的基础上,让民间对她更添感激和亲近。
柳家因为皇夫这层关系,未来能得到的隐形东西数不胜数!
柳延芳对家中的情绪视若无睹,除了陪伴娘亲就是接受礼仪官的教导,陪同皇甫楹参加某些仪式。
年底例行朝宴,柳延芳坐在皇甫楹下首。
她微微偏过身侧向他:“聪明的人学东西就是轻松,才短短几月,这些礼仪你都得心应手了。”
柳延芳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陛下似乎有些愤愤不平?陛下学了很久吗?”
皇甫楹拉下脸,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柳延芳轻笑出声,笑着笑着,突然捂着嘴猛烈咳嗽起来。
皇甫楹正被他气得咬牙,刚想要回嘴,就听到了他的咳嗽声。有宫人上前递帕拍背,柳延芳死死捂着口鼻,压下了声音,闷得脸和耳朵通红,很久之后才终于停下。
皇甫楹微微皱起了眉,看着柳延芳恢复常态,笑着同看过来的视线解释自己不小心呛到了。
有人隐晦地打趣他和皇甫楹,柳延芳不好意思地笑,那一脸红色,仿佛真的是害羞了。
皇甫楹压低了声音:“你的身体……”
柳延芳摇了摇头,举起杯转了话题,不一会儿又侧身和边上的大臣相谈甚欢,似乎刚才真的只是和女皇说笑呛到了酒。
宴会临近结束,皇甫楹提前退席,同时叫走了柳延芳。
走出宴会大殿,柳延芳的步子就慢了下来。皇甫楹回身,微微用力搀住他的手臂。厚厚棉衣下,那只手瘦得惊人。
“陛下……”柳延芳惊讶地看着她,挣了挣手,只是他此时实在没有力气,连女子的手都挣不脱。
“去朕宫里,让御医悄悄来一趟。”
柳延芳摇头不肯:“还不到时候,只有我这个皇夫和陛下相处越久,陛下受到的伤害才越大,到时候反噬宗正的力量才越强。”
皇甫楹有些生气:“朕没打算公布,只是让你先给御医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柳延芳看着她笑,风轻云淡的:“天下无不漏风的墙,我的身体我知道,一直都这样,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皇甫楹对这个人服气了,狠起来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不顾,气得想甩开他让他自生自灭,可到底过不了心底的坎,暗自摸了摸他的脉,让人把他送上了马车,回宫后,又借着送礼的名头派人送了药去柳府。
柳延芳躺在家中床上,看到女皇紧随其后送来的药物,他久病成医,知道都是对症的良药,怔怔看着这药出了神。
在柳延芳不要命的努力下,女皇和准皇夫的两情相悦已经深入人心,除了知情的太后和他们自己,每个人都为此高兴不已。
宗正急吼吼地筹备着大婚,还琢磨着修订一份专属于皇夫的后宫宫规,目的就是打造皇室模范夫妻,让女皇早日诞下继承人。
又是一年开春,冰雪慢慢化了,北方的消息传了过来。
这个冬天,戎人侵犯边境,守边将士奋勇杀敌,歼灭戎人一个亲王部队,有将士还生擒了戎人亲王。
朝野内外欢欣鼓舞。
戎人犯边一直是这个国家一大痛点,边境从来没有和平过,这一次,能抓住对方的亲王,内阁摩拳擦掌,打算狠狠打下对方气焰,至少保边境几十年和平!
内阁传信让边关把人压到京城,同时宣立功的将士一同进京,接受女皇封赏。
边关队伍启程时,皇甫楹已经看到了此次立功的人员名单,戍边的将领自然不必说,中底层士兵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百夫长杨锏——生擒姜戎亲王。
是她知道的那个杨锏吗?
梨花盛开的时候,押送战俘的队伍急行军到达了京郊,杨锏在队伍里,看着熟悉的城门,内心激动不已。
他用最快的时间,立了功,回来了!
领队的参将看到他,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你这是到家了!等完成任务受了封赏,给你几天假,回家好好养养伤看看你弟弟。”
杨锏抱拳,感激地行礼:“多谢参将!”
参将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笑着:“你小子有前途!不是还有心上人吗?这次出人头地了,正好把亲事定下来!这世上,有几人能接受女皇封赏?趁着热乎劲,赶紧抢了人,否则等回了北边,母蚊子都见不到一个!”
周围的士兵都哈哈笑起来,对功名美人两成就的杨锏羡慕不已。
杨锏满脸通红:“参将,你别听孙三乱说,八字没一撇的事。”
“没一撇你就写嘛!咱们当兵的都是急性子,别学文人那样!写了一撇就能写一捺,拿出你擒姜戎氏的气势来,一气呵成!”
杨锏耳朵尖都红了,眼里却充满了憧憬。
俘虏当日就被朝廷派人接走了,军队原地待命休养。宫里下了旨意,几日后,皇宫正门城楼,将举行封赏大典,对众将士论功行赏。
封赏前一晚,宫里送来了明日封赏的铠甲军装,崭新的,威风凛凛。
将士们围在篝火旁,说着女皇。
“听说准皇夫是个少年天才,十七岁就中了榜眼。”
“这几日来送吃食的百姓,都说女皇和准皇夫感情特别好,还有人说在街上遇见他们了。”
“街上遇见女皇?吹牛吧!皇夫从小在京城长大,这倒是可能遇见——诶,杨锏,你不是京城人氏嘛?你见过未来的皇夫吗?”
正在想心事的杨锏回神,摇了摇头:“他是柳尚书的嫡子,我这种平头百姓怎么看得到官家公子,看到了也不认识。”
“哎……说得也是。听说女皇可漂亮了,不仅人美还心善,估计也只有柳公子这种天之骄子才配得上了……”
说着说着,他们又说起女皇当街救小男孩的故事,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听到的版本也各不相同,几人吵来吵去,吵不完又找杨锏评判。
这个杨锏倒是知道得更多,虽没有亲眼所见,却也在第一现场,于是把自己听闻的尽量客观地描述了一遍。
听完他的描述,大家对女皇更加充满了好感,一个个睡不着觉,期待着明天的封赏大典。
第二日,皇甫楹盛装出行,登上了正阳门城楼。
上了楼,她看到柳延芳一身镶金边暗纹藏青礼服,低调又不失当前身份,早早等候在侧。
她经过他身边:“城楼风大。”
“这是臣分内之事。”
皇甫楹看了他一眼,心中叹气,缓步坐上了龙椅。
内阁十分重视此次封赏,毕竟生擒戎人亲王,这是几十年来头一回的胜利,所以,这一次的大典,隆重非常。
前面的礼乐流程结束,皇甫楹站起身,站在龙椅前讲话,和祭天一样,都是提前被礼仪官死盯着一字一句准备好的,都是些鼓舞人心褒奖振奋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