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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商默与赵枭回来了,尤其是商默,他神采奕奕,脸蛋都红润了不少,言语之间也爽朗快活多了。
很明显,俩人勾搭上了。
商默在秦国,只是无名之辈罢了。他口才虽好,却未尝得伯乐赏识。眼下他总算走了运,从奴隶堆里捞了一把未来皇帝,等待他的将是青云直上的权臣之路,以及子孙受之不尽的泼天富贵。
赵枭倒是神色如常,该干嘛干嘛,丝毫没露出马脚。
江白竹啊江白竹,你看人家都要跑了,你就不想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吗?她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
要不,我也趁机跑吧。乔装改扮,追在使者们队伍后,假扮成奴隶混进浩浩荡荡的队伍里。那时候宫门的人多,且六国各队人马互相谁都不认识谁,若有秦国人问我我是哪国的,我便说是韩国,若有韩国人问我,我便说是赵国。
她的神色立刻舒展开。正愁没有机会逃跑呢,眼下不正是一个大大的好机会吗。千万不能错过这个良机,不然,她还要在楚宫继续熬上好几年呢,几年的时光,在这楚宫,可不好熬啊。
主意已定,今夜,她就要回去打小包袱去。
江白竹找出一块结实的布料做包袱皮,可盯着她的眼睛实在太多,尤其是香草这没眼力见的,拿着那块布说好丑,问她找这布来做什么。江白竹抽抽嘴角,说了句我乐意,这丫头终于闭上了嘴。
江白竹心惊胆战偷偷打了好几日包袱,终于,在五国使者们要离开的日子,她打好了包袱。里面有衣衫首饰,面饼,熟牛肉,以及她偷偷存剩的那块金子。
说干就干。
江白竹称自己要独坐一会儿,叫众人先散了,她在房内换了件奴隶才穿的破衣服,戴上帽子,将自己的长发藏进帽中,哼哧哼哧翻了窗,就奔楚宫宫门跑去。
她十分紧张,怕人认出自己,还在脸上抹了两把灰,佝偻着腰低着头,还拿手遮了脸面,小碎步倒腾得飞快。
“嘶……”
江白竹的头狠狠撞到了什么坚硬却温暖的东西,又听对面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江白竹顿时吓得腿软,汗水哗地流出,从额间顺着耳后滴落。
完了完了,撞到人了。她慌慌张张捂着脸面鞠了两躬,又要走,却被一把捏住肩头。江白竹差点栽倒在地上。我是不是凉了。
下一秒,那人说了句:“你,抬起头来。”这声音清爽干净,是江白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她狐疑转身,抬头。
正对上赵枭意味深长的一双眸子。
江白竹一下凌乱了。赵枭不是应该与秦人们在一起,此时应该正在出宫门才对啊,他怎么没走?
赵枭与商默议定了计划,正往兰宫折返,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瘦瘦小小的,脖颈白白的。虽然她穿着一身奴隶装,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纵然他认错这世上任何人,绝也不会认错她。
“韩美人,您这是?”
江白竹死死捂住他的嘴,脸上又红又白的,半天,才挤出一句:“快带我回宫。”
第15章 美人与奴隶(15)
江白竹心里正憋着十万个为什么。
你怎么不逃呢?为什么要回来?是不是逃跑不顺利?你的主角光环哪去了?你回来真是吓死老娘了害我不敢逃了……
她张张嘴,却又不知该怎么问出口。
赵枭却没多言,一路替她打掩护,将她送回了兰宫。
江白竹将她辛辛苦苦打的小包袱扔到案台,一屁股坐在榻上,沮丧到了极点。她失去了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她懒懒褪了脏衣服,重新换上她的绫罗绸缎,散开青丝,将门打开,让赵枭进来。
“美人想逃?”
江白竹一口茶喷了出来。兄弟,我都还没戳穿你呢。
赵枭走近她,跪坐在她身边。她脸上的黑灰忘了抹去,就像在一张洁白透亮的纸上乱涂了几块墨迹一般,倒也可爱。他抿唇笑了,拿过帕子,毫不掩饰亲昵与关切,替她细细擦净。
江白竹越想越憋屈,小嘴越撅越高,怎么她想干啥都干不成呢,并不在意赵枭的动作,赌气道:“是啊,怎样,你要去揭发我吗?”
赵枭又笑:“怎会,奴怎能做出卖主求荣的事来。”他放下帕子,美人的脸已重新显出原本的绝美模样。
“美人,您不用逃。”赵枭拿过一小罐面脂,伸出食指剜了豆大的一粒,点在她脸上,轻轻涂开,“请美人相信赵枭。一个月之后,您定能离开此地。”
江白竹瞪大眼看着他,很是不可思议:“为何这样说?”
赵枭却不肯多说了,只是以指腹在她脸上轻轻打转。江白竹对上他温柔而专注的凤眸,蓦然感到身体和周遭空气的温度上升,她别过脸,嘟囔了句“我自己来”,便抢过那面脂小罐,将赵枭撇在一旁。
虽然不知道赵枭为何说这种话,不过,既然他这样说,就姑且相信他了。毕竟,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逃跑机会,除了相信他,她也没别的办法了。再忍忍吧。
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
乌鸦啼叫声格外凄凉,不见月色,天空中传来轰隆隆的闷响。
升迁后留侍宫内的奴隶苏鱼,摸着黑贴着宫墙,毫无声响地走近看守宫门的侍卫。他拔刀,身手极快,悄然割断两个侍卫的喉咙。
见他得手,他身后跟着的一队人立刻从阴影中窜出,打杀之声轰然响起,惊得原本漆黑的楚宫,渐渐亮起大片灯火。
不消多久,楚宫宫门便被拿下。苏鱼举着火把,命人将宫门死死守住,他在人群中高呼一声:“魏国的兄弟们,今夜,咱们就为惨死于楚军刀下的十几万亡魂,为魏王,为饱受折磨而死的魏宫宫人,报仇雪恨!杀熊平!杀熊平!杀熊平!”
众人皆被他的激昂热血感染,一时间,“杀熊平”的呼喊声响彻天际,苏鱼见群情激愤,浑身亦充满了力量。他带头往里冲,厮杀酣畅,血肉似红蝴蝶,在眼前纷飞扑棱。
因此时是夜里,楚宫的兵卫防御要松懈些,这些奴隶斗志太盛,打了他们个猝不及防,渐渐地,楚宫内的兵士被灭了七八成,苏鱼带着魏人,包围了熊平的寝宫。
熊平怎会不知自己的处境。
宦官已将外面的情况禀报于他。他脸色极差,十分反常地安静坐在王座上。
“大王,这该如何是好,魏国那群奴隶已经把咱们这给包围了,就要打进来了…”宦官汗水滴答流淌,真想不到,今夜会生出这么大的变故。
熊平沉着脸,鼻腔喷出浓重的气息:“一群泛泛之辈,手段不过尔尔。你且看着,本王如何将他们挫骨扬灰。”
宦官初始时还不信。毕竟,人家都打到屋门口了,而寝宫里这点侍卫,根本不顶事。
谁成想,没过多久,自远处传来马蹄疾声,震颤了大地,呼啦啦涌来,又是一阵短兵相接。
宦官探头去看,只见身穿黄金铠甲的楚国骑兵,竟如从天而降一般,风驰电掣抵至宫门。他们拿着长矛或长剑,正在刺砍那些奴隶。宦官眼睛亮了,这是他们楚国最精锐的骑兵啊!
他又跑回殿内,激动冲熊平道:“大王,咱们的人马闯破宫门,正在救驾!大王威武!”
熊平冷哼一声,面色稍霁。这是自然。他乃一国之君,曾经亲自率三十万大军一举灭魏,用兵之道他再熟悉不过。他在宫外秘密安置了一支精悍的骑兵,为的就是防今日这种宫中突变。
原以为会在某个公子或大臣造反逼宫时派上用场,岂料今日,会是一群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奴隶成了气候。
渐渐地,楚军占了上风。人跑不过马,更可况,这是楚国最精锐的兵马,魏人虽气盛又勇猛,却远远不能抵挡他们的攻势。
熊平听着厮杀之声渐渐变弱,就招摇着走出去,去看看魏人都死绝了没。
下一秒,一支箭射在熊平的左臂上。
剧痛袭来,熊平只好又快速闪身躲回殿中,关紧了殿门。
“大王,不好,是韩军……”那宦官尚在门外,未及把话说完,就被一箭射穿心口而死。
韩军?
熊平这下真的慌了。韩国的军队,怎会在此时打来?
嗖嗖嗖,是箭雨划破长空的厉响。
韩空站在军队前,高声下令:“放箭!”
随着最高军事指挥官,司徒大人的命令下达,箭弩同时拉响,万箭齐发,任楚国骑兵再精锐,也无法招架如此密集的攻势。
韩国虽小,但造出的弓。弩,却是七国之中最先进的。一次同发五箭,机关上弦极快,可连发三次,威力无比。
形势再次扭转。又轮到楚军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江白竹早听了外面动静,感知到死亡正在逼近,她手脚都在打颤。好在赵枭进来安慰,叫她别怕,一切有他。
也怪。任外面喊打喊杀,可兰宫却始终太平。
“美人,咱们走吧。”赵枭替她打点收拾好行李,将殿门推开。
“走?去哪?”江白竹捂着砰砰跳的心脏,怯怯向外看了一眼。现在出去,恐怕不太合适吧。万一被误伤了怎么办。
赵枭倒是一点慌乱的样子都没有,他语气轻快,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好,咱们出去遛弯一样简单随意:“自然是离开楚宫。我已经看过,外头没人,咱们现在出去,十分稳妥。”
江白竹有些犹豫。然而,赵枭神情始终泰然,叫她的慌乱稍稍平息。听他的吧。他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
江白竹答应下来,被赵枭护着离开了。他二人一路走过去,有零星楚军见了他们,认得她是大王宠妃,故并不阻拦他们。遇见四处乱窜的魏人时,魏人皆知赵枭是他们的伙伴,也不找他们麻烦。
是以两人平平安安,来到了战场上…
赵枭你在逗我?
江白竹差点没崴断脚。这哪是逃跑,这是赶着来送死吧。赵枭竟然带着她来到了阵仗肃穆的韩军前方,箭嗖嗖地射,满地都是尸体,血流成河,宫墙染血,她还见到了韩姬的老爹,正在指挥作战的司徒,韩空。
韩空见到女儿,欣喜溢于言表,再看护着她那人,他的眼珠咕噜滚动两圈,转过头去问他身侧的商默:“商君,那位就是公子枭吗?”
商默捋动小胡子,得意洋洋称是。
他得意的,是自己的眼光。
那日赵枭向他袒露身份,他提议,要助赵枭逃脱,而赵枭却与他商议起灭楚之计。
赵枭道:“商君前去说服韩王,请他出精兵相助,我与苏鱼在宫内接应,里应外合,一举攻破楚宫,不在话下。”
商默起初十分不屑这计划,楚国哪是这么好攻破的:“公子,韩国举国兵力恐怕不足五万,就算要找联军,也应当找寻齐国这样的大国合作才是。”
公子雨可是正在不断派使者前往齐国,说服齐王共同对付楚国呢。
若秦国齐国共集聚个四五十万大军,打上三五年,若指挥得当,不出大的意外,楚国还是能打下来的。
赵枭失笑摇头:“何必舍近求远呢。韩国与楚国紧邻,虽兵少,却兵精。正因韩国乃小国,又素与楚交好,两军往来颇多,小股韩军星夜疾驰入楚,才会又快又不引人怀疑。而联合齐军,声势浩大,损耗甚巨,都未必能打赢。”
商默细细品酌了一番,倒觉出其中的道理来。
他心里有个小九九。公子雨从不待见自己,他宠信之人,都是有权有势的贵族,自己出身寒微,哪怕再有才华,也攀不上他这高枝。
商默还想立军功。秦国尚武,若无军功,便很难升迁。像他这样的文人,也要从战争中为自己谋利。
若能抢先公子雨一步,将楚国攻下,那他便是立下了一等军功,封爵都不在话下。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向上爬的机会,即便赵枭的计划听起来并非妥当,他亦会细细考量。
“公子,楚国实力雄厚,暂且不论韩国是否相助,只论您在内接应,怎能有把握不被楚王发现?”
赵枭笑道:“楚国储君死,众公子蠢蠢欲动,宫内明争暗斗,甚少有人将心思放在守备上,此时正是个松懈的口子。”
商默星眸闪动,深觉有理,又问:“若韩国偏袒楚国,不愿出兵,将此事告发楚王,又该如何?”
“不会。韩国若真是如此做派,便不能位列当今六国之一。韩国,一向最懂得审时度势。商君,愿助我一臂之力吗?”
商默彻底拜服。这才是他苦苦寻觅的主子啊!他这番话所透露出来的,无不是一等一的胆识,眼光,魄力,策略!
商默虔诚拜倒在地,恭谨道:“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楚军已被团灭,有极少窜逃的兵士,正被追堵围杀。商默愈发得意,韩空也松了口气,这回,应该妥妥靠上了秦国这棵大树了。不对,还有一桩事。
韩空掠过自己的亲闺女,亲切在赵枭前拱手道:“司徒韩空给公子见礼。商君曾言,灭楚后,小女韩姬将嫁与公子,秦韩两国结为姻亲,不知这话,可还作数?”
江白竹另一只脚也差点崴了。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爸爸,您又要把我给卖了?
还不等众人说出半句话,殿门嘭的一声传来巨响,躲在殿内多时那人终于现身,霸气不减,声如洪钟:“韩姬,是本王的女人!”
第16章 美人与奴隶(16)
东方渐有鱼肚白,夜色褪去大半,但天色仍阴暗灰败,轰隆隆雷声传来,几颗雨点打在熊平的铠甲上,发出闷顿的声响。
他已换上征战时所穿的战甲,坚硬无比,刀枪不入,又取出他锋利的宝剑握在手中,双目赤红,如野兽般咆哮:“赵枭,快来与本王决一死战!”虽然左臂带伤,血还未止住,可他顾不得了。
他都听到了。赵枭的真实身份,是秦王之子。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捣鬼。是赵枭,撼动他的江山,觊觎他的美人。他要将他剁成肉泥。
熊平在半空中挥动那柄巨形宝剑,越来越密的雨点打下,在剑身上打出朵朵水花。
商默见他模样凶狠,大感危险,立刻对赵枭进言:“公子,熊平正在做困兽之斗,不必理会他,放箭射死便是。”
方才一直没有强攻楚王的宝殿,只是在为楚国最后的王留下几分颜面罢了。若军士强攻,不出半刻,熊平的身体就会变成筛子。可此时,他冲公子叫嚣,已经危及到了公子的性命安危,还是快快射死他了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