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宥显被说中了心事，浑身猛地战栗一下，用拳头抵住嘴唇不自在地咳了咳，脸上也升起两朵可疑的红晕。心想德嘉母后是怎么知道的。
“儿子，咳咳，儿子……”周宥显有点小害羞，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江白竹见状，不免得意，稍稍平息了怒火。
她可是掌握了原书剧情的人，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她还不清楚吗。原书中，皇上最爱的便是金淑月，初见她便惊为天人，将其纳入后宫之后，对她更是百般宠爱，就连皇后都要靠边站。
她奋力推举金淑月为皇后，正是知晓了这一处关节。只有皇上喜欢的人，才最有希望当上皇后。
太后地位尊崇不假，可皇上，才是真正做主的那个人。
德容看到儿子的反应和表情，神色一凛，大感不妙。她清了清喉咙，牵过皇帝的手，笑眯眯道：“皇帝啊，你可知，后宫之主，最要紧的是什么？母后告诉你，是德行。是不是最喜欢的，那绝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有顺从君心，言行有德，能将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不出乱子，那才是皇后该有的样子。萧黛自幼便熟读《女德》《女诫》，现今已是倒背如流，你若不信，从这两本书里随便摘几句来问她解释，她必能答得清楚明白。”
萧黛是德容太后亲手调。教出来的孩子，经受过她的言传身教。这孩子，她一向是当做未来皇后来培养的。
江白竹略感嫌恶地攥紧了手掌，却并不能反驳。本朝以这两本书为标杆，衡量女子的德行。只将这两本书读好，便是女子之中最拔尖最有德行之人。
她看了眼金淑月。金淑月已经由脸颊微红转为抿唇低头。看样子，她没能像萧黛一般，将这两本书读得滚瓜烂熟。
而萧黛得了姑母的夸赞，原本就将身子站得笔直，此刻更是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周宥显见两位母后争执不休，便打圆场道：“金淑月美貌贵重，萧黛端庄有德，两名秀女都是不错的。”
江白竹彻底无视了皇帝，歪了歪身子，直直地瞧着德容太后，沉声道：“姐姐，虽说萧黛是您的内侄女，可您不至于偏袒至此吧！”
江白竹冷哼一声，绞紧了帕子转过头去。她知道这话莽撞了。可她什么都不怕，她就是要让德容下不来台。
此言一出，殿内肃静得可怕。
周宥显实在想不到，德嘉母后会将这等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地说出口。这一层关系若说破了，便是在当众指责德容母后举人唯亲了。
德容太后脸都黑了，心道邬瑾儿这臭丫头，真是在什么场合都敢乱说话。她呼吸有些不稳，久久说不出话来。
周宥显被夹在中间，十分为难。
“妹妹。”
德容突然开口。
江白竹重新转过身来，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狡黠之意。怎么，认输了？
“举贤不避亲，这句话，哀家一向很喜欢。”德容太后眼神中透出无比的冰冷与沉寂，绷直着身子，幽幽看着江白竹，一字一顿地道。
江白竹眼中的狡黠渐渐逝去。
“既然哀家的侄女极为出色，能担大任，哀家身为她的姑母，为何不能推举她做皇后？皇帝，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德容太后一只手拍了拍周宥显的手背，另一只手抵在下巴处，语调慵懒高贵又直击人心。
“母后说得极是。”周宥显亦被她的气势震慑。
江白竹微张了嘴，带着满满的震惊与不可思议。德容太后，居然能将这等关乎私利之事说得如此大义凛然，正气浩荡。
萧瑕，算你厉害。
两宫太后胶着之势，因这句话而被瞬间打破。局势立马变得对德容太后更加有利。
江白竹不得不承认，她败了。是她小看了上届宫斗冠军的本领。她默默叹了口气。完了，自己斗输了的样子，被邱宁看光光了。
最终，萧黛被钦定为皇后，徽号顺慎。金淑月被封为月妃，梅滢被封为梅妃。
德容太后淡淡笑着，看向缄默不语的江白竹。那是独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江白竹请求皇帝，把月妃与梅妃安置在东六宫之中。周宥显见德嘉母后与德容母后斗输了嘴，本就想找个法子来劝劝她，现在她既然有这样的请求，自然也就应允了。
而萧黛，她与她的姑母一条心，自然要住到西宫去。
顺慎皇后居长春宫主位，属西宫；月妃居景阳宫主位，梅妃居延禧宫主位，属东宫。此事便被这样定了下来。
*
回到永和宫，江白竹颓丧叹息。
“小邱子，本宫是不是太没用了。”她将高高在上的东太后架势抛到一旁去。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人聊聊天。
德嘉太后对他这样低贱的奴才说出这样的话，令邱宁有些意外。
他正要跪倒，就见德嘉太后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下跪，站着回话便是。
邱宁垂着眼皮，思索了一阵，试探着开口道：“若太后以月妃的北元背景来说事，是否会顺利些……”
江白竹徒然睁大了双眼，因这句提点，瞬间开窍。
是啊，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金淑月，她的家族，乃是北元的旧贵族投诚到清国来的。北元与清国的对峙已久，近来局势愈发紧张，若在此时，迎娶一位有北元血统的女子为皇后，必然会起到招揽人心的作用。
这等关乎朝局之事，才是真正能够打动皇帝之处啊。
“小邱子，你好聪明啊！”江白竹赞叹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邱宁不愧是书中那个玩弄权术得心应手的权监，在这个方面，他确实很有天分。看来以后再遇到什么事，她得多多征求邱宁的意见。
邱宁被德嘉太后这一举动给惊到。太后的脸凑近了他，脸颊笑得鼓鼓的，那只白嫩的小手丫，正不住地拍打着他肩头。
他喉咙有些干涩，将身板弯得更低了。这句夸赞之语更是在他心中荡漾开来，掀起一股别样的滋味。
入夜。
梅妃与月妃都来拜见德嘉太后。
其实，她们三个人的年龄，本就相仿，若按常理，应该以姐妹相称才是。然而，江白竹却是狠狠压她们一头的太后。
两个十五六的小姑娘，恭恭敬敬冲着十六岁的她磕头请安，这种感觉实在难以言述。
江白竹端起太后的架子，好生劝了一回月妃，叫她放宽心就是。只道皇帝既然相中了你，来日有你的福气呢。月妃红着脸回去了。
梅妃则留下，与她多说了几句话。
“臣妾定会听从太后的指令，唯您马首是瞻。”金淑月走后，梅滢再次叩头。
江白竹笑了。
谁都不知道，她留了一手。
原书中，萧黛做了皇后，金淑月是最受宠的妃子。而梅滢，她才是下一任皇帝的生母，是笑到最后的人生赢家。
梅滢的父亲，是从一品的兵部尚书，管居要职。而邬瑾儿的父亲，邬善，乃是吏部尚书，拜保和殿大学士，又兼首席军机大臣，官居一品，权倾朝野。
两人的父亲同朝为官多年，感情甚笃。她与梅滢更是自幼便已相识。
萧黛最终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傍身，她的皇后当得并不稳当。
而江白竹早与梅滢这个下一任皇帝生母打好了关系，又兼东六宫中，有两宫主位都是她的人，愿意听从她的命令。就算萧黛做了皇后，恐怕，她也奈何不了东宫。
东六宫，依然被她牢牢掌控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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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太后与太监（6）
一只橘白相间的小猫咪跳到邱宁的肩膀上， 蹲好，眯起眼，用爪子洗了两把脸， 喵喵地叫了起来。
邱宁笑着拍拍它的小脑袋。
还有四五只猫正徘徊在他的脚边， 晃着尾巴仰头看他， 等着他拿出食物来。
“哇——！！！”
江白竹突然蹦进了屋， 张牙舞爪地喊了一嗓子。这些猫瞬间被她吓飞，噌噌跑没了影。
见德嘉太后正掐着腰得意地笑个不停， 邱宁表示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来到门前给她请安。
德嘉太后不止一次问过他，这些猫为什么只亲近自己，而不亲近她。即使她拿着小鱼干去逗引，猫咪们也不肯离她太近。
不过， 这种事，他也回答不上来。想不到德嘉太后就此妒忌上了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小本事。每回见了有猫与他亲近， 而没有猫愿意接近她半步，她必然要出来搅和搅和。
“给太后请安。”邱宁半垂了眼皮，神色谦恭。
“起来吧。”江白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却听见有一阵又弱又小的喵喵声， 飘进她的耳朵。
咦？所有的猫不是应该都被她吓跑了吗？怎么还有猫叫声。
她左右看了看， 发现角落里有个笼子，笼子里正关着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小灰猫，它的一条后腿被缠了绷带。
“小邱子，这是怎么回事。”江白竹指了指笼子。
邱宁轻巧走到角落处， 打开笼子， 将小灰猫抱了出来。小灰猫的眼睛蓝盈盈的，邱宁把它往江白竹身前抱时， 它挣扎了两下，叫得更大声了。
“回太后，它受伤了，奴才替它上了些药。”视线落在猫咪上时，邱宁的目光变得很柔和。他伸出手指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猫顿时不再叫唤，舒服地呜呜两声，眯着眼将耳朵支到后头去了。
看着眼前和谐温馨的场面，江白竹怔然。
邱宁，原来是这么善良。对于受了伤的小动物，尚能够怜悯同情，有耐心地医治，更遑论对人了。也许，猫咪们正是被他这份温柔的善意所吸引。
她想到了原书中那个冷血无情杀伐果决的权监。果然是自宫的缘故，才致使他性格大变的吗。
“嗯……做得好。”江白竹用手背蹭蹭鼻子，又想到自己方才幼稚的吓猫行为，有些赧然。她放下新书，便匆匆地去了。
邱宁目送了她走远。德嘉太后步子急，她头上的步摇叮铃乱颤，瘦瘦小小的身材逐渐化作一个黑点。他浅笑着看了眼同时正在歪着头看他的小灰猫。
太后，果然还是太小了。
黄昏时分。
邱宁打扫干净两间屋子，正要歇息半刻，就见首领太监冲他招手：“才调了些人手去景仁宫办事，现在正缺人，你快来帮忙。”
邱宁快步上前，撸起袖子就要干活，却听首领太监道：“你去服侍太后洗澡去。”
邱宁浑身僵住。
“磨蹭什么呢，还不快去，太后若是怪罪下来，你我担待得起吗？”首领太监拔高了几个声调，指了指太后洗澡的屋子，就急匆匆去忙别的事。
“小邱子，快啊。”赭蓝手里叠着一大摞毛巾，冲他甩了甩头，示意他跟上。
邱宁的脸渐渐红了，呼吸更是急促了不少。他是个男人，怎能伺候太后沐浴呢，这样做，岂不是……
然而，他现在的身份是太监。是女人根本不必介怀的，没有了命根子的太监。他没有理由拒绝。邱宁咬咬牙，只得跟在赭蓝身后，进了屋。
进屋后，赭蓝吩咐道：“你去将这些毛巾浸在温水中，浸透，再拧干。”
江白竹站在浴桶旁，正被伺候着褪去一层又一层的衣衫。屋内水汽氤氲，遮挡了视线，她只能瞧见一个个奴才正往里进，至于面容，他们本就低着头，实在是瞧不大真切。
最后一件衣裳被宫女褪下，她白得发亮的肌肤在朦胧水汽中若隐若现。
“快擦呀。”江白竹已被宫女架开了胳膊，有些不耐烦地道。
邱宁一颗心脏砰砰乱跳，脸红得就快要滴出血来。他颤着手将毛巾浸泡到温水中，用力拧干后，递给宫女。
四个宫女分别站在江白竹的前后左右，接过毛巾，便开始轻擦她的肌肤。
邱宁将几十条毛巾一一浸水，宫女们细致擦上五六次，才算是将她的全身擦拭完。
“太后，您的身子保养得可真好，又白又亮。”赭蓝笑道。
“是呢，白得通透，比那象牙还好看。”另一宫女附和道。
“摸着像缎子，滑滑的。”
“还很弹呢。”
江白竹也与她们笑嘻嘻说话。
她们每说一句这样的话，邱宁整个人就要燥热上一分。再这么下去，他恐怕就要晕倒在这。
他额间不住地滚落着汗珠，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想要尽快平复下来。
“太后，还要泡澡吗？”身子已经擦干净了，接下来要不要泡澡，就看太后的心情。
江白竹笑眯眯点头：“当然要泡啦。”
她身上依然没有半点遮拦，跨着步子登上阶梯，被宫女们搀扶着迈进了浴桶中。
哗啦啦，水声响起。江白竹整个身子都没入了水里，满足地叹息一声，眯上了眼。
如果她还睁着眼，再稍稍偏一下头，便能立刻看到站在她身旁，瞳孔放大的邱宁。
邱宁的视线终归还是落在了她身上。哪怕只有一瞬，哪怕瞧得并不真切，却足以叫他毕生难忘。
赭蓝冲他摆了摆手，见他仍木然戳在原地，只得上前推了推他。
邱宁总算缓过了神，宛如刚从梦中惊醒。
“这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赭蓝道。
喊他进来，不过是叫他帮着递递毛巾，近身伺候的事，还是得宫女来。眼下太后已经泡澡，他可以退下了。
邱宁愣愣点了下头，脚底下像踩了云，整个人飘飘忽忽的出了门。
他走后，江白竹缓缓睁开眼，看了眼邱宁方才站着的位置。
方才这块不是挺亮堂的吗，怎么突然暗下来了。江白竹疑惑。
第二日，江白竹照例去耳房坐，却没能看见邱宁。首领太监说邱宁发烧了，烧了一宿，正在炕上躺着。
“好端端的，怎么烧了起来。赭蓝，一会你去瞧瞧。”
“是，太后。”
邱宁整整三天都没能下炕。他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退了烧，一想到他见的那场景，身子又开始热起来，反反复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