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的目光不仅停在她身上，也在悄无声息地观察周围，看是否有人察觉到异样，认出他或他身边的公主。好在这里只是城郊，走在街上的绝大部分都是荷锄挑担的普通老百姓而已。
夕阳西下，不远处的大片农田荡起碧波，清甜的粮食味道散在空气中，令人的心情格外舒适。晏宸与她回去后，便开始想办法烹制这些肉。
除了给她一连做了几日饭菜，长这么大，晏宸从未给别人做过饭，就连他爹娘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好在他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很多事即使是第一次做，他也完全没有压力。
“公主，您想吃什么样式的，卑职这就给您做。”他卷起袖子，取出一柄锋利的刀置在案板上。
“想吃烤肉。”她扒在门框边，殷切地看着他。
烤肉的制作方法简单，对晏宸来说要比烹煮简单多了。他把肉切成小块，串在竹签上，在小院里点燃了炭火慢慢烤。
江白竹蹲在他旁边，给他递调味料。炭火热气熏腾，她身子弱，经不起太久的热，汗水从额间吧嗒吧嗒往下滴。
晏宸看她这样子，怕她热坏，便道：“公主，马上就要烤好了，请先去旁边坐着，免得让热气熏着了身子。”
“嗯！”她乖乖点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手掌支着头看向他这边。
被烧得红彤彤的炭火，映红了晏宸的脸。云鸾公主天真烂漫，可爱懂事，如果她不是郑国的嫡公主，不是活着的唯一一个知道龙脉下落的人，他一定会将她捧在手心，真心实意地宠她爱她的。可惜啊，可惜。好在他素来洒脱，明知不能够的事，从不强求，只是在心里叹息而已。
见肉已经焦香泛棕，显然是烤熟了的样子，他将烤好的几根猪肉串与羊肉串递到她手中。
这一刻终于要到来了吗！
江白竹怀着紧张激动与虔诚的心情，捏着串柄，叼住最外层的那一颗肉，稍一使劲，就吃进了嘴中。
晏宸肉眼可见她双眼散发出闪亮亮的小金光，脸颊的红晕更浓了，下唇有一小片亮晶晶的油渍，上半个小身子晃啊晃的，显然是开心到了极点。
晏宸实在憋不住了，他的桃花眼眯成好看的弧度，低低笑了几声，一只胳膊撑在膝盖上，转过半边身子冲她笑道：“公主，有那么好吃吗？”
“好吃，太好吃了。”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吃烤肉，宫里不流行吃这种炭火直接烤出来的东西，作为身娇体弱的公主，父皇与母后也不许她吃这些不好克化的食物，这美妙的味道只停留在她遥远的记忆中。她终于再一次吃到好吃的烤肉了。
晏宸只给她烤了几串。待她吃完了手中的那些，意犹未尽地舔了一圈嘴唇，又用期待的小眼神盯着他看时，晏宸却对她说：“公主，您的身体弱，不能吃太多。”
啊，好讨厌啊。她撅了下嘴，没有经过太多的思索，仅凭一股气性，抬起小屁股飞扑进他怀里，一脑袋撞到他胸口上后，还在使劲在他身上钻洞。
太可恨了，竟然不让她吃个尽兴，明明还有那么多肉，这家伙该不会要独吞了吧。
病娇如果得不到喜欢的东西，就会采取极端的手段伤害他人，乃至伤害自己。竟然这么快就吃不到肉了，明明香味还在鼻尖绕来绕去呢，江白竹心里恼得不行。
她正在试图把他给撞死。好吧，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最起码也要让他痛一痛，稍微体会一下自己的痛苦吧。
而晏宸则单纯认为是小东西在跟自己撒娇。她一边哼唧一边往自己怀里钻，胸膛苏苏麻麻的，就像要钻到他心里去似的。
懂事惹人怜，偶尔又会撒娇，真是可爱到他心坎里去了。这么可爱的女孩，还是他此生第一次见到。
“公主……”话还没说完，小东西就嘟囔了句“我知道了，不吃就是了”，随后跑回了屋。
晏宸兀自坐在院子里，脸上流转着柔和的光彩。
江白竹整整缓和了一夜，才让心情重新平静下来。她是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些偏激了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好在这种偏激还在可控范围内，看起来并不会像精神不正常的样子，更不会失了智，做出随便伤人的举动。
转过天去，江白竹恢复了平时懂事乖巧的样子，对晏宸道：“晨哥哥，我想画画。”
晏宸二话不说，去给她置办了笔墨纸砚，将东西放在靠近窗台的一张书桌上。早闻云鸾公主丹青堪称一绝，倒还未曾见过大作，他早就想见识一番了。
看完之后，只要注意，不让她的画作流到外面去就是了。晏宸心想。
“晨哥哥，我要先画两幅画送给你。这是惊喜，你可不许提前偷看啊。”她摆出个要将他推出去的架势。
“好，我出去就是了。公主若有事，记得唤我，我就在附近。”他顺着她推的动作，打开门出去了。
江白竹盘腿坐在椅子上，铺开一张宣纸，一边擦嘴一边画完了第一幅。画第二幅时，她咬着笔杆挑眉一笑。晏宸，这幅画一定会令你很高兴的。
晏宸被她重新叫进来，接过第一幅画，他嘴角抖了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画上画的是一大盘红烧肉。虽然墨的颜色是黑色，但经她画出来，晏宸仿佛亲眼看到了一盘肥瘦相间冒着热气的红烧肉，格外诱人。小公主爱吃肉竟爱到这种地步，连送给别人的画，画的都是肉。不过，都是她的好心和善意。这幅画他高高兴兴收下了。
嘿嘿，我不爱吃肥肉，所以，晏宸，有肥有瘦的红烧肉就送你啦。江白竹揣着她的小心思暗暗得意。
第二幅就有点意思了。
在下方，有一条河流从远处蜿蜒而来，水流澎湃湍急，与长满了草的陆地之间，有一大片相交的区域，这一片，便称之为“湄”，湄之处，近水近岸，似水似岸，非水非岸，令人遐思心动。河流上方，一只燕子正高高飞着，它微张着嘴，似乎正在鸣叫。
而其余地方的留白，不仅没有使画面看起来空旷，反倒增加了不少格调，提升了画作的意境，只有高超的画手，才能画出这样的画来。
他看着云鸾公主红彤彤的脸颊，还有她偷偷搓手的小动作，又想到这画中的“湄”与“燕”，难道，她是在画她与他吗。
难道，她，喜欢自己？
早已将敌对这一茬抛到了脑后，看着眼前可爱的小公主对着自己露出娇羞神情，晏宸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愉快起来。
他正要将这幅画也收好，不料她却说：“晨哥哥，把这幅裱过，然后画挂起来，好不好？”
“好啊。”晏宸亲自装裱，将画挂在了他卧房的墙上。燕与湄，意境真的很美。
到了夜里，小公主沉沉睡去，有人轻扣他的窗。晏宸坐起，将窗子打开。
“太子殿下，您怎么还不赶紧套她的话？皇上快要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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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公主与侍卫（4）
来的人是父皇的近身侍卫。从政变那日算起， 晏宸已经离开了七日。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请转告父皇，一旦时机成熟，儿臣定会带着好消息回宫。还请父皇稍安勿躁。”晏宸答得无可挑剔。
侍卫带着满意的答案离开了。夜里的凉风从打开的窗中灌入。
他脑中浮现出白天时， 云鸾公主红着脸颊着将两幅画送给他的场景， 第二幅正挂在他抬头可见的位置， 他看向那幅画， 那只高高飞起的燕子，似乎正朝着湄之处飞去。
有没有什么办法， 既能打探出消息，又能在打探出之后，不杀掉她呢。她这样单纯可爱，身娇体弱，是他见过的最可爱最乖的女孩， 这样的女孩，对于晏氏江山没有半点威胁。
如果他出面保她， 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才不会令父皇多虑呢。晏宸重新躺倒在床上，半眯着眼，在心中慢慢筹划。
“晨哥哥， 快看我绣的荷包。”江白竹拿出她绣好的荷包给晏宸看。荷包上的鸟兽栩栩如生， 色彩鲜艳，针脚细密，晏宸很喜欢。
“晨哥哥，帮我拿去卖掉好不好？”她甜甜地道。
晏宸心里苦笑两声。他还以为这是送他的。
“晨哥哥， 前些天发生了那样大的事……多亏了你把我救了回来， 还一直悉心照料我。我对你很感激，又见你为我劳累， 甚至连觉都睡不好。我住在你这，吃穿都要你伺候，实在过意不去，更不知道怎样报答你。”她低着头，娓娓说出这些话，小荷包被她捏得紧紧的，鼻尖也开始渐渐泛红。晏宸站在她身前，听她糯糯地说着，自己全然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打算绣一些绣品，晨哥哥，你帮我拿出去卖掉，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能卖多少钱，但是，最起码能贴补些生活，少给你添些麻烦。”
她又到床边，翻出了两张手绢与一个钱袋，全部塞到他手里。
晏宸很是惊讶。这些东西是她什么时候绣的，自己怎么没发现。白日里，两个人常常在一起，她总是抢着做点什么，难道，这些是她晚上不睡，摸着黑绣的？
她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大大的瞳仁中映出他的影子，仔细看她的眼睛，却能看见些红血丝。眼底的肌肤雪白，隐隐透出青黑。她食指上还有一道细细长长的印子，那必然是拿针拿了太久留下的。
小公主实在是太懂事了。自幼娇生惯养，养在深宫中，被帝后捧在手心的公主，除了可爱，还能保持对别人的体恤和善意，这是多么难得。晏宸心中百感交集。
江白竹脸上在笑，心里在流泪。她这副身子太弱了，夜里常常熬不住，一闭眼就昏睡了过去，每夜都要醒醒睡睡好几次，白天早上又要装成懒床的样子继续绣，直到今天才绣完。
为了让这畜牲早日爱上自己，她也是够拼了。
见她仍满怀期待地留在自己身边，他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便温温一笑，说道：“公主放心，卑职会托可靠的人将它们卖掉的。”
卖是不可能卖的。云鸾公主亲自绣的东西，怎么能拿到外面去卖。他会将她绣的绣品偷偷留下，然后自己多掏些银子，告诉她这是卖出来的钱，好让她开心。
没过两天，她卖绣品的银子便到手了，晏宸骗她，她的绣品绣得好，极受老百姓的欢迎，是以买了个好价钱。小公主捧着几大块银子，欢喜得不得了，围着他转了好几圈。
“晨哥哥，这些银子可以买多少东西啊？够买一篮肉吗？”小公主的小白手抱着沉甸甸的银子，正好奇地歪着头。
毕竟是公主，日常用度都是顶尖的，没怎么见过钱，更不知道一锭银子能买多少东西。他道：“公主，这些银子可以买很多篮肉了。”
他弯下腰，从门后抱进一只又白又软的小白兔，这小兔子是他白天时偶然看到的，身体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很可爱，很像她。他将小兔子放到她脚边。
“哇，是小白兔！”小公主看到兔子，显然很开心。她将兔子抱在怀里，跑到一旁玩去了。
晏宸抱臂倚靠在门框上，见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内心都得到了治愈。
小白兔超乖超可爱的，不会和她抢肉吃。江白竹开心地抚摸它毛茸茸的身子。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发现晏宸收走了她的布料针线，并告诉她不要熬夜绣东西了，这些银子足够两人吃喝不愁过上两个月，让她晚上好好睡觉，不然不给买肉吃。
行吧。
反正她的计划本来也只是绣几天做做秀而已。江白竹踏踏实实躺下，呼呼大睡，睡得鼻涕泡都破了。
晏宸站在门外听里头的动静。直到听见她细小的呼噜声，才噙着笑离开。
真听话。
日子又平静流淌了几天。在一个清晨，江白竹与晏宸吃过了早饭，从屋里拎出个小包袱，笨拙地背在肩上后，依依不舍地对晏宸道：“晨哥哥，这些天谢谢你照顾我，我要走了。这三锭银子是给你的。”
江白竹将他给她的四锭银子，重新还给了他三锭，给自己只留了一锭。
晏宸整个人都傻了。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吓傻。发个烧连走路都打晃的小公主，说要走？看这样子，还是她一个人走？
“公主，您有什么打算吗？”虽然被吓得不轻，但该有的沉稳还是要有，晏宸维持住平时温和的形象，正在想该怎么说才能劝住她。
然而小公主摇了摇头，甜甜道：“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
空气瞬间安静。
“不过，我真的不能再呆在这了。我知道的，晨哥哥，你为了照顾我，整日守在家里不出门。我看得出，这祖屋不是你平时住的地方，第一次来我就注意到了，桌子上都落着薄薄的灰。你的家人好长时间都见不到你，肯定正在等着你回家呢，他们更不想看见你为了我这个亡国公主，连朝廷都敢忤逆，犯下包庇郑室之罪，被捉去砍头。”
她顿了下，接着道：“晨哥哥，你以前在宫里当值，以后也会有好前程的，你这么英俊，这么厉害，人又这么好，以后会娶一个美娇娘，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凭你的本事，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晨哥哥，我是个累赘，是个祸害，我不能留在你身边，这样会害了你。”
晏宸呆呆看着她，听她说这些熨贴的话，渐渐地，眼睛有些发痒，喉咙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她其实很聪明，竟然能猜得出这里不是他平时住的地方。她又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虽然，在这世上，我没了父皇与母后，没了其他亲人，我只有我自己，公主的身份一旦暴露，又会被杀。但是，但是我还是想好好地生活啊。”小公主提到父皇与母后时，声音开始哽咽，越说越难过，鼻尖通红，眼泪趴嗒趴嗒地往下掉。
“公主……”面对着她，晏宸的一颗心快要化成一滩水。她即使在哭，都要笑着哭。
“我喜欢吃肉，喜欢画画，喜欢做很多事，也有许多事没做过。活着真好，即使多活一天，都会很多的可能，比如遇见晨哥哥，吃到晨哥哥做的烤肉，得到一只这么可爱的小白兔。我想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找个地方继续活下去，连同父皇与母后的份。他们在九泉之下，看到云鸾离开了他们，还能快快乐乐，他们一定会为我骄傲的。”
说完这些话，小公主已经泣不成声，瓜子小脸被泪水淹没，捏着银子的手也出了不少汗，肩膀一耸一耸的，道了声，“晨哥哥，再见”，扭头就要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