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静:……
接下来众人再灌桃桃酒,看出来少女已经喝高了,脸色绯红。常清静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臂去挡。
“我来喝,你不能再喝了。”
桃桃:……?
孟狄小心翼翼:李道友?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杯两杯三杯。
凡是灌向宁桃的酒,统统被常清静半道儿截胡,一饮而尽。
蜀山苦寒,虽说允许弟子饮酒暖身,但常清静算不上多擅长饮酒。只在宁桃死后的那段时日,他流浪四方,才学会了借酒消愁,靠喝得烂醉如泥来麻痹自己,放逐自己,不作他想。
他酒量浅,这一通喝下去,呛得面色通红。
看着这清冷端方的少年眼泪直冒,固执又狼狈的模样,孟狄几个也不敢吱声,只当他是说了往事伤心,借酒消愁呢。
这场酒席一直维持到深夜才堪堪散局。
谢溅雪起身整衣,温声道:“桃桃,我来送你。”
常清静艰难地扶着桌子,晕乎乎地站起身:“……我来。”
桃桃打了个酒嗝,抄起话都说不利索的常清静,看向谢溅雪:“没事,我和李道友一起回去。”
宁桃她不傻,当然能看出席间众人的撮合。但她并不喜欢谢溅雪,也没觉得谢溅雪有多喜欢她。既然这样,最好还是在该避嫌的时候多多避嫌。李寒宵这模样,放他一个人回去,她也不放心。
桃桃和李寒宵两个互相搀扶着走出了酒楼,两个醉鬼没走几步,脚下齐齐一个踉跄,咕噜噜滚作了一团。
这一摔,将宁桃酒意摔清醒了大半。察觉到摔下去的一刹那间,一具温软的人体垫子垫着了她,桃桃僵硬了半秒,目光缓缓下移。
李寒宵快被她压吐血了。
常清静:……好重。
少女看着娇小,但分量却是实打实的。
“没没没事吧!”桃桃一跃而起,尴尬又羞愧地伸手去扶李寒宵。
“没事。”少年闷声道。
桃桃凑近看:“李道友,你流血了。”
摔下去的时候,被地上的小石子划了一道,少年苍白的颊侧立时见了红。
桃桃忧心忡忡地掏出一方帕子,摁在了李寒宵脸上:“你先捂着。”
少女柔软的指腹隔着帕子紧贴在颊侧,像是温和的抚摸。
对上桃桃担忧的目光,常清静面色更加苍白,这回却是紧张的。
紧张得心跳如擂鼓,咚咚咚响个不停。
连开口说一句“没事”都好像成了一件要耗尽所有力气的难事。
两个人互相搭了把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常清静身形又猛然停滞住了,紧跟着面色大变,扶着墙吐了出来。
一股酸臭味被夜风一吹,迎面扑来。
桃桃:……原来男神脸的李道友也是会呕吐的,而且吐出来的马赛克着实有点儿恶心。
常清静吐了个昏天黑地,身形僵硬如同棒槌。
别吐了别吐了别吐了。
好恶心。
闻到那股迎风吹来的酸臭味,常清静如遭雷击,四肢僵硬近乎不可屈伸。
一方面想要维护自己的形象,另一方面生理状况容不得人控制。
帮宁桃挡了太多酒,胃里翻山倒海,一波接着一波,不论如何都刹不住,常清静彻底自暴自弃:吐吧吐吧。
目睹“李同学”这整个人都不好了的表情,桃桃又是一愣。
这看上去吐出来的不是酒和火锅,怎么像是把魂都吐出来了??
她这回已经没有了帕子,只能把捂伤口的帕子又拿下来,递到了常清静面前:“擦擦嘴,凑合凑合?”
揩去嘴角的秽物,常清静攥着帕子,顺着墙根弯下了腰。
胃里难受得像是有一把重锤抡了过去,少年身形佝偻得像个虾子,乌发散落在颊侧,挡住了波光潋滟的眼眸。
很奇怪。
明明遇到秦小荷之时,五指尽碎之痛他尚能忍受。
如今桃桃一站在他面前,连这昔日不放在眼里的胃痛,却好像成了打仗一般的大阵仗。
许久之后,常清静垂眸忽道:“桃桃,多谢你。”
“你谢我什么?”桃桃茫然地问,“你是说刚刚的事?”
桃桃:“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谢她什么?
少年眼眶微红。
谢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谢她的温柔与包容。
谢她,曾喜欢上彼时那个一无是处的他。
第96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四十一)
翌日。
肚子好疼。
趴在桌子上, 桃桃倒吸了一口冷气,趴在桌子上疼得汗流浃背。
早知道前几天就不作死喝那么多酒,吃那么多辣椒了, 现在生理期疼得她恨不得当场昏厥。
这感觉就像是一把大刀搠开了肚子,搅得五脏六腑稀巴烂。明明她之前倒也不这么疼的, 难道是这么多年上山下海作死作的??
“桃桃, 我回来了。”一个清冷的嗓音浮动在脑袋上。
桃桃抬起头, 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打了个招呼,“李同学,早啊。”
少年沐浴在晨光中,手上各提着两个油纸包,俊秀的面容隐约于晨光中有些看不分明。
由于生理期疼得快要爬不起来的缘故, 宁桃只能恳切地请求李寒宵帮忙带份早饭回来。
李寒宵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她:“给。”
“啊多谢。”桃桃打起精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早饭,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是肉馅的大包子。
白鹭洲书院的包子皮薄馅多,肉馅不腻,咬一口满嘴流油流香。
“可好些了?”少年在她身旁坐下。
“好多了好多了。”一口滚烫的肉包子入肚,抚平了桃桃饥饿的胃的同时也稍稍缓解了小腹的疼痛。
“这个给你。”李寒宵突然转身, 从怀中摸出个水囊。
“这是——”桃桃拔开塞子喝了一口, 惊讶道,“红糖水?!!”
桃桃愣住了。
红糖水, 专治姨妈疼的。问题是李寒宵怎么知道她来姨妈了?这事儿她又没和他说!
常清静略显不自在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别开了目光, 耳廓微红。
常清静知道桃桃的生理期, 但是李寒宵不知道。
“我……方才在食堂看见有卖这个的,不少姑娘买。”常清静低声说出了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想或许味道不错, 便也买了两份。”
桃桃:……那是人家姑娘生理期吧!!
于是,在宁桃囧囧有神的目光中,面前这清冷出尘的少年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个水囊,当着她的面,将这姨妈期特供的红糖水一饮而尽。
“喝吧。”常清静故作平静道,“很甜。”
美少年当着自己的面一本正经的喝姨妈期特供红糖水。
桃桃嘴角一抽,顿时觉得身下愈加波涛汹涌了起来。但李同学也是好心,误打误撞正好成全了她。
桃桃不再多想,诚恳地道了谢,捧着水囊一饮而尽,一股暖流顺着胃里直达小腹,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李同学。”桃桃戳了戳李寒宵的手臂。
这个时候再看李寒宵,怎么看怎么亲切动人。
“嗯?”
桃桃小小声地说: “谢谢你。”
常清静嗓音微滞,耳廓烂漫的红:“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会学着成长为一个优秀的人,在他有生之年对她好,尽量收拢一切妒意,尊重她的一切,
常清静目光直视讲台,用力捺下了心头的悸动。
……
虽然李同学温柔又体贴,但毕竟是个异性。作为女孩子,桃桃还是更喜欢和女孩子一块儿玩。课间时分,便和班里几个交好的女同学手牵手去上厕所。
没想到李寒宵蓦然出声:“桃桃,你去哪儿?我能否与你同去?”
桃桃:……
其他女同学:……
其中一个姑娘眉飞眼笑道:“李同学,我们去茅厕呢,你也要一起来?”
还未说完,顿时笑倒一片。
常清静眉梢一动,这几十年来磨炼出的道心,隐隐有崩塌之势。
眼神落在憋笑憋得快岔气的桃桃身上,又如被火燎着了一般,匆匆避开,脸上也不动声色地飞速蹿红。
看着少年这难得窘迫的模样,几个小姑娘又笑作一团。
桃桃几乎快笑疯了,忙收敛了笑意,咳嗽了几声:“李同学,咳咳,我们上完茅厕再来带你一起玩啊哈哈哈哈哈哈。”
等上完厕所回来之后,几个姑娘还没忘打趣道:“李同学,来,一道儿玩啊。”
没想到少年竟然真的站起身,走到了她们之中。
这都是些姑娘,李寒宵虽然身体孱弱,但个头却很高。
经过刚刚这么一番动静,常清静又成长了面色不变,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坦然道:“好。”
这回轮到几个小姑娘震惊了。
李寒宵今天是吃错药了不成??这还是那个不假辞色,高高在上的李道友吗?
自打李寒宵来到白鹭洲书院之后,他这松风水月般清冷俊秀的容貌,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意,私下里更有不少姑娘暗暗为之倾心。但这位李道友,性格也正如他这名字一样,如霜雪般淡漠出尘,不可接近。除了对自己身边的同窗宁桃态度要稍霁两分,对其他人态度却都是疏淡有礼。
但今天这又是要和她们上厕所,又是要和她们一道儿玩的?
小姑娘们彼此递了个眼色,存了点儿好奇的心思,继续说起方才在茅厕里热切交流的话本剧情。
“你说到哪儿了?”
“对对对,就是薛二娘与李三郎互许情谊之后,李三郎回到家中向父母说明情况,但李三郎他们家嘛!簪缨世族,钟鸣鼎食的大家,大名鼎鼎的李氏。李家家主当然不愿意……更何况谢三郎要已有婚约在身……”
“可是《风月谱》?”一旁的李寒宵冷静地开口插话。
桃桃震惊:“李道友你怎么知道的?”
常清静低下头,脸上微臊:“……我也看了。”
常清静自然不愿承认自己是偷看了小姑娘桌洞中的书,只为了和桃桃有些共同语言。只是,他从来不知道桃桃竟然喜欢看这些。
之前在蜀山他不过囫囵吞枣看了一点儿,从未像现在这般静下心一本一本去看,一本一本去研究。
这《风月谱》讲的是庶人女子薛二娘与高门士族李三郎之间的故事。李三郎被人暗害中了春药,正巧碰上了薛二娘,便不顾薛姑娘的意愿强行与之欢好……
总而言之就是一本十分香艳的话本,讲述的内容也十分简单粗暴,就是李三郎与薛二娘百般欢好又分分合合,继续欢好的故事。
只是这两位主角,一位姓薛,一位姓李。
看的时候,常清净只觉着黑纸白字触目惊心,阖上眼,这字里行间竟然都成了薛芝桃与李寒宵。
李寒宵强行与薛芝桃欢好,李寒宵沉腰与这一次次媾和交欢,思及,常清净喉口梗涩,脸颊滚烫。他记忆力一向都好,只是没想到好都是用在了这方面,书中的内容被他记得分毫不差。
几个小姑娘兴趣大盛:“李道友除了风月谱你还看过什么?”
没想到李寒宵竟然一口气报出了好几个名字,甚至他对这些话本内容的了解还远超了宁桃等人。
“等等,李道友你说的《风月谱》中的这段剧情我怎么没印象?”桃桃狐疑地凑近了。
常清静身形微滞,看着少女皱紧了眉凑近了,顿觉口干舌燥,心里像是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不敢多加对视,只好阖上眼,尽量稳住了嗓音:“确有这段。”
没想到这一闭眼,又是薛二娘和李三郎打架,不,是薛芝桃和李寒宵打架的画面。
桃桃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她确定《风月谱》里的确没有李道友刚刚说的那段,等等,该不会是——
宁桃福至心灵,又往前一步。
常清静浑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层层冒了出来,不住蹙眉,不明白宁桃为何在这个时候走近。
眉心虽然紧锁,却是心跳如擂鼓,咚咚咚作响,脑子里妖精打架打得更欢乐。
“桃桃……你……我……”一滴汗水自额前滑落,常清静俊脸飞红,眼神游移,嗫嚅道。
“李道友。”桃桃上前拍了拍常清静的肩膀,沉痛地叹了口气,“你买错书了,这是盗文。”
常清静:……
和现代一样,古代书商与原作者也常常饱受盗版侵权之苦恼。《风月谱》如果宁桃没记错的话,是作者董大交由清江堂刻印的,像李寒宵刚刚报出的那段,清江堂未曾刻录。分明是其他书坊盗用翻刻又画蛇添足加上去的番外。
桃桃:“你看到的《风月谱》是谁写的?”
常清静:……董太?
桃桃憋笑:“这是盗文啊!盗文!盗文可耻!!李道友你买到假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分不清董大和董太这事儿打击到了李寒宵。等到下午上课时分,李寒宵全是上下好像都笼着一层低气压,一副自暴自弃,阴郁厌世的表情。就连桃桃如何好言安慰也无济于事。
傍晚下了课,桃桃收拾书包刚走出原道堂,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些小声的讨论声。
“薛芝桃最近和李寒宵走得也太近了吧?”
“她不是与凤陵仙家那个谢溅雪一起的吗?”
“我听说她还和那个常清静有些不清不楚的干系。而且,什么薛芝桃啊,我听说她明明叫宁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