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古早狗血虐文——黍宁
时间:2020-10-21 06:51:27

  常清静错开目光,并没有多说什么。
  桃桃揉揉脑袋,表示认同:“那……那先找个客栈住下吧。”
  钱家出了这种事儿,愿意让他们一通调查现场,宁桃已经很感激了,更不好意思在腆着脸继续打扰。
  常清静:“………好。”
  夜色苍莽,一天星斗辉明。
  常清静却没有入睡。
  他在想宁桃。
  这个时候,宁桃或许已经睡熟了,或许还没睡。她睡得一向比较晚,这个时候十有八九还悄悄蒙着头躲在被子里,借着烛台的光偷看话本子。
  薛素曾愤怒地质问他对宁桃究竟是什么感情。
  “你要是喜欢她,那就娶她,我保管没有异议!可是现在,你这样算什么?不说喜欢她,也不说不喜欢她,就将她困在蜀山!
  他不知道,可是现在一个隐隐约约的答案,在心底浮现。
  常清静又忍不住抬手摸上了自己的嘴唇。
  微凉,很薄。
  从前宁桃曾经半开玩笑地说:“小青椒,我们那儿有个说法,说是嘴唇薄的男人薄情!!”
  “但我觉得,你一点儿都不薄情。”少女撑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你多情啊。”
  他薄情吗?
  常清静想了又想,最后又搁下了手。
  对苏甜甜他甚至都做到了多情,而对于她,他的确是薄情的。
  人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会伤害到彼此,他不懂,不知她的心意,一次一次以友情和信任为刃将她伤得遍体鳞伤。正如几十年前,那场跌跌撞撞的搜魂一般。每一次搜魂,他对她的理解都更加深了一些。他曾经自认为是最了解她的,如今,他忽然明白,他其实什么都不是。
  常清静身子僵了又僵,闭上眼躺了许久,终究是没有酝酿出任何睡意,只好起身走到窗前看月亮。
  宁桃也没睡着,她也没看话本,就这么躺在床上叹着气看月亮。
  像个咸鱼一样,光着脚,蹬着腿,栗色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
  之前在钱管事家的时候尚未表现出来,而眼下,她终于表演不下去了。一闭眼,脑子里翻来覆去地便是钱管事的脸。
  女人惨白的,死气的脸。
  睁开眼,天上的月亮好像也变了。
  她视力变差了,看月亮都有重影了。宁桃揉揉酸涩的眼睛,闷闷地想,月亮渐渐与钱管事那惨白的,死气的重合,又突然地,变成了柳易烟的脸。
  柳易烟她惊恐地睁着眼,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个怪物。
  柳易烟的脸渐渐又不断变化,变成了刘慎梁,变成了扶川谷中那一个个修士,那一个个被她亲手杀了的修士。
  桃桃猛地哆嗦了一下,一个激灵,霎时间就好像又被吞入了漆黑的深渊,一直往下坠,一直往下坠。
  死活睡不着,宁桃干脆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慢吞吞地走出了客栈,走到了天井里,坐在石阶上看月亮。
  看了半晌,又换了个姿势,躺在了青石板上。身下的青石板已经生了苔藓,湿冷,但躺在这上面反而能给她带来点儿喘息的余力,
  眼泪不由夺眶而出。
  又哭了。
  又来又来,到底有完没完了!!
  沉默了半晌,宁桃默默伸出半只胳膊,挡住了眼皮,心里十分苦涩无力。
  放过她吧。
  从她重生起她就老是梦到柳易烟和刘慎梁他们,估计是被她杀了之后这帮大兄弟心怀怨念,不把她拖入地狱誓不罢休。
  常清静心里很乱,脑子里嗡嗡直响,偏在这时窗外楼下传来了点儿动静,他五感一向敏锐,下意识地向窗外投去了一瞥,目光触及这动静来源的刹那,常清静怔愣在了原地。
  宁桃?
  常清静站在窗前,从他的方向,能将下面的天井尽收眼底。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到宁桃,常清静一怔,原本焦灼的心思不由自主地缓缓安定了下来。然而,接下来目睹的这一切,却又让常清静喉咙里像堵了什么东西,干涩地说不出一个字,一句话来。
  月色下,宁桃披散着柔软的栗色头发,趿拉着拖鞋,突然走到了天井里面,坐了下来。少女在天井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久到裙角和绣鞋都沾染了夜露后,这才换了个姿势,躺了下来,用小臂轻轻遮住了眼皮。
  目睹这一幕,常清静胸口好像缓缓地结了冰,又好像全身的血液一并涌入了胸腔。
  这才发现她在哭,宁桃在哭。
  小姑娘偏着头,肩头一颤一颤的,栗色的长发服帖又柔软地挡在了脸颊前,泪水顺着下颌滚了下去。
  他很少看到宁桃流眼泪。此时看到,除却茫然之外,更多的是震动与担忧。
  少女好像一直都有用不完的活力,精神充沛。放风筝、看月亮、看话本、梅菜饼…她毫不吝啬地透过这些林林总总的小事向周围人散发着温暖,感染着别人。而此时此刻,在这无人的深夜里,宁桃在哭。
  常清静很明确,这几天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她伤心的事。
  可是,她为什么在哭?
  小姑娘哭得时候也是无声的,木然的,眼泪纵横地往下淌。可是却有泼天的悲伤,如同鲜血一般缓缓从她身下溢出,抽空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她像是一个精心画了妆的布袋,木然地躺在了地上,被随意丢弃。
  这才是真实的她。枯萎,颓废,阴郁,没有生命力,像是一个永远在散发着负能量的怪兽。
  他僵立在原地,手扶上了窗棂,紧紧捏着窗框,唇瓣顿失血色,心里缓缓冒出个令他都冒冷汗的念头,还是说,这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的。
  天井不远处有一口水井。少女浑浑噩噩地走到了水井前,望水井里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又默默蹲下身,抱住膝盖,小声地抽泣起来。
  好像有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响,炸得常清静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了些。这个念头甫一生起,顿时,生活中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若干细节,同时浮上了水面,像是争先恐后地要呼吸。
  难怪他总觉得宁桃有些古怪,有些异样,她好像比从前更加活泼,比从前更加爱说话了点儿,这就好像是在无声的自救。
  常清静僵立在原地,浑身上下顿时如同一只破了洞的口袋,能听到风呼啸而过的动静,心里好像被一只手揪了起来,刀绞一般。
  原来那些活泼与笑容全是装出来的么,她究竟在为什么而哭。
  眼下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她难过而伤心的事,那她哭泣的原因就只有一个,这原因显而易见,呼之欲出。
  让常清净几乎不敢再深入往下想,这又像凭空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他脸上,常清净眼睫微颤,唇瓣也不由哆嗦起来。
  他忘记了她从死去到重生才过了短短一年半载,这时间根本不足以支撑她走出来。她身上的的伤痕和的疮疤一直都在,这些伤痕最终化为了她日日夜夜的梦魇。
  在看到宁桃赤着脚缓缓走进水井前的时候,常清静瞳孔紧缩,并指掐诀,几乎就要出剑!
  好在宁桃没有跳下去,她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像是失去了所有依靠一般滑落了下来。
  被这样,别这样。
  宁桃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眼眶发红地想。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她还没走过,有很多神奇的东西她还没看过。塞北江南,名山大川,她都想一一去看,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
  纵使心底苍茫,纵使明白这些景色、这些人和事,对自己而言其实并未多大的吸引力。
  她还在努力地一遍一遍勾勒,一遍遍告诉自己,去看看,去接纳这个世界的美好。说不定,哪天等她老死了,她就能回家了。
  他紧绷的身子猛然放松,因为紧张,眼前一片发黑,不由扶着窗框,低低地喘息了几声。
  刚刚那一瞬间,常清静几乎以为他又要失去她了。
  她裙摆单薄,衣袂飞扬,苍白得像是一泊极淡的宛宛月色,下一秒,就要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这月夜中。
  常清净扶着窗框的手,捏紧了点儿,默然凝视着天井中的少女。
  她只是蹲在井口前,就好像有一股莫大的,无法自制的悲伤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攫住了他的心脏。
  常清静唇瓣几乎紧抿成了一条线,他恨不得立刻下楼去问问她,恨不得立刻下楼去安慰她。
  可是他不能,就算用“李寒宵”这个身份,他也无颜面去面对。
  常清静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曾经薛素愤怒地质问,在此时此刻全都有了回答。
  他喜欢她,喜欢宁桃。
  他喜欢宁桃,不单单源于那份少年的心动,不单单源于愧疚,也不单单是她身上的由内而外的温暖。
  他只是喜欢她,喜欢她……喜欢她……
  他说不出任何理由,任何借口。
  在这几十年来日复一日的描摹中,幡然醒悟的痛苦中,愧疚中,他喜欢她。或许他喜欢的是她坚韧,正义,勇敢,灵慧,专心,好学,他喜欢她身上的蓬勃向上的韧性。
  喜欢两人一起放风筝,喜欢赏月,喜欢兔子糕点,喜欢话本,喜欢……年少时弃之如敝履的美好,在重新拼凑中,一点一点清晰。然而,他的“喜欢”却在曾经,统统都化为了刺向她的利刃。
  正因为她坚韧,正因为他们是这一路行来的默契的同伴。所以,在偃月城,他选择了放弃了她。
  正因为她勇敢,所以在杜家村,他同意了叫她一人涉险。
  他将她置于“朋友”与“伙伴”的位子上。比起那时的苏甜甜,宁桃是个让他省心,让他放心,值得信赖值得托付的朋友。
  这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她……也是个刚到异世茫然无措的姑娘。
  他亲手摧毁了她的心上人。常清静不够格下楼,李寒宵也不够格。他没有资格,没有颜面,再用“李寒宵”这个身份去接近她,去安慰她。
  明月落在窗前,落在了少年极淡的眼眸中,像是一汪浅淡的月色,一汪琥珀色的酒光,眼里倒映出蜷缩成一团的小姑娘。
  他不敢再往前一步了,短短的楼梯像是刀山,每往前踏出一步,他都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桃桃哭了一夜,而在未知的角落里,常清静静默地守候了一夜,守到霜落肩头,衣角也被雾气浸湿。
 
 
第103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四十八)
  第二天一早, 桃桃是揉着脑袋出门的。
  疼疼疼疼!!
  一晚上没睡,头疼欲裂不说,还心律不齐, 心脏跳得飞快,莫名得紧张和心悸。
  虽然出门前已经打了井水用冷毛巾敷过眼睛了, 这眼皮看上去还是有点儿红肿。
  对着镜子, 宁桃叹了口气, 伸手碰了碰眼皮。
  不止红肿,还有黑眼圈啊!就这副尊容回到凤陵,她自己都觉得羞耻。虽说不求像林品如一样风风光光回去打脸吧,但求能意气风发,精神百倍嘛。
  一边腹诽着, 宁桃一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元气满满地推门下楼, 没想到正好在门前撞到了李寒宵出门。
  少年今日穿着件高领的白袍,脖子前的盘扣矜持得一颗颗全都喜好了,饶是系到了脖子下面,也显得脖颈修长。
  乌发垂落在颊侧, 眉眼俊秀, 肤白如玉。
  大早上看到美人,尤其是清冷的冰美人, 是件十分赏心悦目的事情,原本红肿刺痛的眼睛, 好像覆盖上了清凉之感, 十分舒服。
  “啊,李同学早——”
  “啊诶?!”
  不是好像……
  眼前骤然一黑,确实是覆盖上了什么清清凉凉的东西。
  常清静上前几步, 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耳畔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这是凝玉膏,能活血化瘀。”
  桃桃愣了一秒,脸色立刻涨红了。
  被……被发现了!!她红肿的眼皮!这是何等可怕的洞察力!
  “啊哈哈谢谢。”宁桃不自觉小了嗓音,打着哈哈,“昨天我其实一晚上没睡,在偷看话本来着。”
  “这话本实在太感人了,说起来不好意思,我哭了一晚上。”桃桃揉着鼻子,心虚地说,“本来以为没人发现的,没想到被李同学你发现了,都怪那话本写得太好——”
  “好了。”
  少年突然退开半步,垂下了手。
  与那一双修长的手,一同垂下的是一帘柔软乌黑的眼睫。
  不知道为什么,李寒宵没有抬眼去看她。
  这突如其来的冷淡,让宁桃有些心悸,桃桃上蹿下跳地继续企图挽尊:“李同学,你想知道这话本讲的是什么,我讲给你听。”
  “这个话本讲的是啊……接着……然后……后来……最后……”
  常清静:“走罢,一同去用早膳。”
  坐在餐桌前,宁桃还在持续挽尊,一边往嘴里送了点儿酸萝卜,一边叭叭叭继续说。
  “最后啊,男女主角都殉情了。”
  常清静目光落在她发顶一瞬,又错开了视线。
  倘若这在以前,他定然会欣喜两人之间的亲密。
  可是这亲密,如今就像是刀。
  这有点儿像她曾经给他说过的小美人鱼的故事。小美人鱼为了能够接近王子,同海中的巫婆交易,放弃了自己美妙的嗓音换来了人的双腿,然而每走一步,却如同行走在刀尖上一般。
  此时此刻,他甚至不愿意要这亲密,不愿意多看她,不敢多看她,
  她就像一只短烛,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力,被烧得迅速融化,迅速崩塌了下去,那团光却在固执地照耀着别人。
  他害怕,他再多看她一眼,罪恶会将他吞噬。
  虽说李寒宵同学并没有表露出明显的反应,但偶尔也附和两句,表明他是认认真真听了进去的。
  少年平常就是这个模样,宁桃也没有生疑。
  托李寒宵的福,等到谢溅雪下楼的时候,谢溅雪果然没有察觉到蹊跷。
  “抱歉。”谢溅雪缓缓走下楼梯,看到已经坐在桌前吃饭喝粥的两个,露出个苦笑,“让你们久等了,我昨夜一直在想钱姑姑的事——睡得有些晚。”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