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回原来的地方,纷乱的脑海中浮现起自己假扮苍王时同姬愉说过的话,刹那间宛被一道闪电击中,他的心里瞬间发凉。
前摄政王巫清离的将死那次是否是因为那毒?
那毒……可有解?
……
次日午时,周十四与楚莫问斩于街头。
刑过,一个宛若天人的白衣青年走到一颗头颅前,他不顾脏污,白皙的手指触上“周十四”的脸,片刻他站起身来,心道果然如此。
没有面具,不是他,这是真正的周十四。
巫浔拿出帕子擦净手指,而后转身走入闹市。
人群中他雪白一身,一层轻盈的薄雾自他周身溢出,缓缓将他笼罩。雾气渐渐加重,他卷翘的长睫染上薄霜,冷白的肌肤白的似要化开,绷直的唇线显出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人门看不见他的脸,只觉他身姿修长,广袖随风,周身还萦绕着层雾气,恍惚是哪里来的仙人。
巫浔回到馆驿,那一夜馆驿内寂静,他的房门紧闭。
至此日午时,他自房内而出,面色如常,唯有脸色雪白超出平常。
无人知,房内寒霜四处。
……
姬愉与楚原在牢里做了回邻居,又因楚原继任苍王后对她的助力,两人也算是结下了交情。
于是在被楚原邀约赴宴时,姬愉便应了。
约莫是对苍王事迹微有余悸,两人交谈时未曾阖门,也留了几个宫人于殿中侍候。
楚原情商很高,姬愉性格随和,两人谈起话来也是轻松自在,于是殿中气氛还挺融洽。
聊着聊着,不知怎地就谈到姬愉选皇夫之事情。说起皇夫,姬愉就想到在监牢中他莫名其妙的问话,不仅奇怪道:“你问朕这个干嘛?”
楚原缓缓一笑:“因为臣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
“什么机会?”姬愉吃了口菜,听他话没反应过来,便下意识地问了句。
很快反应过来后,她咬着筷子当场顿住。
片刻后姬愉回过神来,当他说的是玩笑话,于是也笑着道:“有啊。你要是愿意舍了苍王之位,来我天都入赘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朕这天朔之主是不可能嫁到你苍国来的。”
“好啊。”楚原不假思索,答得很轻快。
姬愉依旧没当真,还打算调侃他时,忽觉四周有异。
她下意识扭头,然后……筷子从手上掉下去了。
姬愉看着门口的那道静立的白影,莫名其妙开始结巴:“巫……巫浔。”
“你什么时候来的?”当巫浔走近时,姬愉问道。
巫浔面无表情,看不出异样,然姬愉感觉他在生气,气息都比平常冷上许多。
他声音淡淡:“在他问自己有没有机会时。”
作者有话要说: 楚原:“我还有没有机会?”
巫.面无表情.浔:“没有,你死了。”
☆、第66章 正文完
姬愉连忙摆手解释:“你别多想,我俩在说笑呢。除非脑子坏了,不然谁会真舍弃王位就为给我当个空有名头的皇夫,那不是傻嘛。”
此话一出,巫浔与楚原齐齐沉默,神色微异。
姬愉莫名地各看了他俩一眼,随即对楚原笑道:“行了,朕晓得你刚才说着玩的,咱也别再提了。”
楚原看着姬愉急于解释的模样,眼底划过一丝情绪,他转头定看了巫浔片刻,回眸对姬愉认真道:“若臣说并非玩笑呢。”
殿中气息陡然一沉。
姬愉微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看向巫浔。
巫浔正静望着她,眸色平静,姬愉却能感受到他平静下压抑的暗流。
不等姬愉为难,楚原忽地收了认真的神色,他哈哈笑了几声,面上一派轻松自在:“吓着陛下了?臣的确是在说笑,臣哪有那么傻?”
姬愉瞬间松了口气,她弯起唇:“那就好,你还真吓着朕了,朕还想该怎么说才能让你清醒一点儿。”
楚原想说什么,巫浔忽然抬脚上前。他走向姬愉,十分自然地将她的衣袖拉住:“陛下,臣有事需和陛下谈。”言毕他静看着姬愉。
姬愉了悟,她转眸对楚原笑着:“行了,改日再聊,朕先走了。”
巫浔对楚原微点头示意,随后拉着姬愉向外走去,中途他改拉姬愉的衣袖为她的手。
青年修长洁白的指骨蜷缩,宽大的手掌牢牢包裹住女子娇嫩的柔荑。大手笼住小手,在一同掩在宽阔的袖口中,像是隐秘的情意细密地流淌在微热的胸口。
这是自那个世界回来后两人的第一次牵手。
走在后方的姬愉不知不觉,眼底晕开笑意。
……
巫浔拉着姬愉走出殿外,一路上未曾回头也未同姬愉说话,只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
走了许久后,他身上低沉的气压不见减缓,似乎也不打算停下步伐。
凝视着青年的背影,姬愉莫名有些想笑。她无奈地扯了扯巫浔的手,拖着调子软声道:“你要带我走去哪里啊?你走太快了,我跟着脚好累啊。”
其实巫浔走得一点儿都不快,他即便生气也不会不顾虑姬愉的感受,所以姬愉并不是很累,但她还是这样说了。
看着巫浔又放缓了步子,却还是没回头,姬愉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她继续软声道:“浔浔,我们停下休息好不好?我走不动了。”
巫浔背影微顿,竟真的停了下来。
姬愉愈发觉得她家浔浔便是生气也是这般可爱,这般熟悉的可爱哪有在外人面前的冰冷。
这可爱与脾气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想到这儿姬愉就忍不住地欣悦,就想如那个世界一般,亲亲他,抱抱他。
想着姬愉也就如此做了。她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拉着自己的手的手背上,而后踮脚绕到他面前。
她灿然一笑,如花开满园,粉颊上的酒窝盛着阳光和蜜,明亮的杏眼里盈着星光与秋水。美好阳光地让巫浔眸光微动,心底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浔浔,不气了啊,我刚真是与楚原开玩笑的,他不会愿意当我皇夫的。”
“若他愿意,你就让他当?”巫浔看着她。
姬愉眨眨眼睛,看着巫浔的神色扑哧一笑:“浔浔,你是不是吃醋了?”
巫浔很平静,竟是没有否认:“嗯。”
他坦然的态度让姬愉微微怔住,而后下意识地玩笑道:“我怎么会让他当,除了你谁也不行。”
说完她自己先是笑了。
巫浔却没笑。他将姬愉的手握得更紧,似要让血肉相连。
姬愉一疼,他连忙放松手中力度,眸中深处的情绪渐渐晦涩,却又在片刻恢复如常,然许久未做出任何评价。
气氛变得僵持,姬愉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对着巫浔静默的姿态,她觉得自己可能说得草率了。
两人政治关系敏感,以巫浔现在的身份,如何能轻易做得她皇夫?换言之楚原不愿舍苍王位而入宸宫,更何况巫浔身为天都摄政王,如何能舍?
此事还是行一步看一步吧,只要能在一起,何种身份倒是其次。姬愉刚想明白,就见巫浔忽抬手轻摸了下她的发顶,而后道:“嗯。”
姬愉怔然片刻,接着若无其事地笑言:“现在不气了吧。”
“没气。”见她不信,巫浔解释道:“我方才在想事情。”
姬愉撇撇嘴,没同他计较。
她上前,吧唧一下亲在他的下巴上:“行吧,没气就好,省得我还要费心思哄你。”
巫浔微抿起唇。
姬愉眉眼弯弯,一个熊扑挂在他身上,双腿勾着他的腰腹。
巫浔连忙用手将她稳稳托住。
几年未同与他亲近,有种失而复得的心情涌上姬愉心头。她用手圈着巫浔的脖子,而后将下颚抵在巫浔肩上,一副满满的依恋姿态。
“浔浔呐,我重吗?”
“不重。”
“那你愿意抱我吗?”姬愉蹭了下他的发角。
“愿意。”巫浔眼神柔和。
“既然愿意那这两年为什么不抱我?”姬愉将他颈脖环紧,在温情间翻起了旧账:“装不认识我?还逼我立皇夫?说不喜欢我了,一副要跟我诀别的无情姿态,你说……”
姬愉轻扯了扯他的耳朵,打趣他:“你是不是厌弃我了,所以想要把我这个麻烦甩掉。你该不会真的想离开我吧?若是如此朕也不要你了,到时候选谁当皇夫都可以,你可没资格生气哦。”
巫浔抱着姬愉的手紧了紧,他知道姬愉说的是玩笑话,然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玩笑。
他的眼底暗沉一片,眸色黑得若能滴出墨来,恍惚让姬愉觉得他似是当了真。
姬愉笑容微敛:“你怎么……”
“三年。”巫浔忽地开口。
“什么?”姬愉讶然。
“我们之前做过约定,三年后你才能选皇夫。如今还有一年,这一年内……”他看着姬愉,眸底深处凝出化不开的孤寂的霜,竟让姬愉感觉他此时有种令人绝望的难过,这难过刺地她心中一疼,莫名想要哭泣。
“……你别立。”他的长睫微覆,遮住眸中神色。
失去视线的交流,姬愉心中突如其来的酸涩和伤感褪去。她摇头失笑:“那不是你逼迫我时给我定的期限吗?怎么现在就成了约定了?你真是……”
巫浔抬眸。
姬愉话音一顿,无奈妥协:“好好好,不立就不立。别说一年,多少年都行,你想什么立就什么时候,我又不急。”
她心里想着,什么时候立皇夫不都是你么?难道她还会让别人做不成?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时候就糊涂了呢?
巫浔依旧没有露出任何高兴的情绪,他又垂下双眸,只双唇似绷直的弦,轻扯一下表示满意。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把事情说清楚吗?”
巫浔的手指轻捻一下姬愉的后颈,似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望着虚空,声音很轻:“……莫急,待回到天都,我与你细谈。”
姬愉没有意见:”行吧。那等观完苍王登基礼,我们回去再谈。“
巫浔未应。
姬愉疑惑地看着他:“怎么?”
巫浔沉默片刻,道:“我在苍国已滞留多日,天都昨日传来消息,言有要事需我亲自去办,因此最晚明早我将启程回往。”
“哦,这样啊。”姬愉点头,没放在心上:“那你就先回去吧。继位礼在五日后,我也就比你晚几日。”
“你且安心在天都处理要事,我一观完就回天去,你先等着我呀,届时再谈也不迟。”
姬愉爬在巫浔肩头笑颜轻松,没看到青年空茫的双眸,落着寂冷的雪。
那雪亘古,无边无际,不知下了多久,让人无来由的难过与心慌。
……
那日夜晚,姬愉入睡后,梦醒时分感觉被人轻轻从背后拥住。
闻着熟悉的气味,姬愉安心且熟练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梦呓般的唤了声:“浔浔……”
接着感觉拥她的人一怔后,将她搂得更紧了。
次日晨间苏醒,榻侧已无人迹,只余浅浅温度证明那人确是来过。
姬愉在他躺过的地方用脸蹭了蹭,而后在残留的熟悉气味中,再次沉沉睡去。
……
六日后,楚原正式继位,姬愉观礼结束,一行人立即启程返回天都。
某日夜半车马抵达天都,姬愉因车马劳顿,沐浴过后便沾床就睡。次日天明,朝会如期而至。
她坐在殿台之上,其下官员垂首行礼,态度显然恭敬不少。
姬愉心下满意,随后看向那空着的座位,奇怪巫浔为何仍未至,一番等待后,终于有官员问道:“陛下,何时开朝?”
姬愉微蹙眉:“你们没发现摄政王还没到吗?”
殿下静默片刻,终于有大臣回禀:“陛下不知吗?摄政王已在三日前请辞,辞呈应还在陛下的桌案上。”
姬愉惊得瞬间从座位上站起,满目惊然:“什么?!”
她好一番克制才没自云銮殿当场离去。待早朝结束后,姬愉立马赶回了明德殿。在堆满奏折的桌案上,有封单独呈放的信函。
信函上书写着两个大字——辞表。笔锋内敛,暗含凌厉,自呈风骨,是巫浔笔记无疑。
姬愉的手指微有些颤抖,她面无表情地将书函打开,神色平静地读完,然每读一句话,手指的力道就加重,到最后几乎将书函捏地破碎。
她杏眸里的波光在此刻消失殆尽,只余下无尽空洞的黑。姬愉紧紧咬着红唇,齿尖刺破唇肉,几滴鲜血从唇角滑落到下颚,她毫不在意地拂去,力道重地仿佛触碰的不是自己的肌肤。
许久她才将手中的信函放下,长睫形成脆弱的弧度缓缓垂下。最后她闭上双眼,声音破碎地自喉间挤出——
“……巫浔!”
双眸复又睁开,姬愉看向殿外厉呵一声:“来人,备轿!”
姬愉去了隐楼,见到了一座空楼。
里面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他们未带走任何身外之物,隐楼繁华如初,仆人犹在,然巫浔的一众下属包括高探,凡是属于天阴巫氏的人,全部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就连昨夜同她回来的平清,此刻也不知去了何处。
明明约定要同她说清楚,答应了要等她回来,为何食言地如此彻底?
姬愉又怒又难过,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巫浔说清楚。
……
巫浔离去,权力与重担都落到了姬愉身上,听闻女帝想要离开天都,大臣们齐齐阻拦,姬愉最终没能率性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