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三顿了顿,面露凝重:“属下发现,客栈上房内,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镇南王,其中一位领着亲信出城。另一位却在集市上闲逛。属下多年埋伏暗处,对镇南王的眉眼甚是熟悉,是以分辨出留在城内的人乃是她的真身。只可惜跟着镇南王在集市走了一圈儿,便将人彻底跟丢……”
暗一抿唇,垂首:“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裴元绍捏紧手中的青瓷笔筒,眸色深深,他沉默了半晌,方低声叹道:“罢了,此事怪不了你!旌寰为人素来小心谨慎,便是发现你也不足为奇。起来说话。”
见暗三起身,裴元绍侧头看向一旁躬身垂首的红莲,低声问:“关云云那边的事儿,可处理妥当?”
“关女君托属下传话,裴云之派来的死侍被关陈氏的人抓住。今日严刑拷打,顺藤摸瓜,问出二殿下当日京中设局,陷害陈氏低嫁北环县令之女一事。陈氏大怒,砸碎了一屋子的青瓷瓶。并命人快马加鞭,送信前往金陵那位太夫手中。”
裴元绍点头,紧皱的眉头并没有松,他起身在简陋的卧房来回踱步。片刻方对着堂下两人命令道:“暗三且跟着假“旌寰”,仔细看看他此番金蝉脱壳是何目的。红莲继续派人盯紧陈氏,如今她虽收回对本殿的监视,注意力转移至裴云之身上。你等如今日这般在卧房等我之事万不可有下一次,小心为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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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宁洗完碗筷,从灶房内走出来的时候,便宜夫郎屋内的蜡烛,依然亮着。
她没空管他,净房洗漱完毕。直接回了屋。
今日月圆之夜,正是打坐的好时机。运起养气诀,盘腿入定。
一个时辰过后,她倏然睁眼。也不知是否月圆之夜,亦或前几日药浴起了作用。
今日这番打坐,身上竟出了一层浅淡的污垢。
她重新去了净房,打来水,洗完澡。回屋的时候,便宜夫郎内室纸糊的窗柩上,一道颀长的身影被拉的长长,拖曳在窗纸上。
柳长宁看了眼黑定定的天空,想及那人有伤在身。
伸手拉上门环,扣了两下,立于门外,淡声叮嘱道:“早点儿睡。”
屋内的人显是愣了片刻,声线沉郁,高冷哼道:“妻主管得太宽,你先行睡吧。”
客套话带到,那人不听,柳长宁也不做停留,旋身回了柴房。
背过身的柳长宁,没看见,原本提笔书写信函的某人,盯着木门,犹豫了片刻,将已经沾上浓墨的狼毫搁置一旁。
起身,吹灭了蜡烛。
柴房内的被褥已经换上了新的,柳长宁脱掉长衫,躺在垫了厚厚褥子的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月色从大敞的窗柩洒入屋内,她的脸暴露在柔柔月光之中。
那是张平平无奇的脸,褪去了泰半的蜡黄,竟在月色的衬托下,显得光滑而莹润。
倘若有熟人看见这张脸,面容与往日别无二致,乍眼一看,皮肤白皙了几分,竟似珍珠蒙尘般蜕变。
第26章
柳长宁第二日起的晚了些。
因了昨日换了新被褥, 床板虽不再磕着骨头, 厚厚的被褥铺于身下,却有些不透气。
身上燥热,夜晚睡得不踏实, 醒来好几次。
于是第二天早上, 她难得多睡了会儿。
柳长宁穿好衣衫,推开柴房木门, 屋外灰扑扑一片,天空中是暴雨欲来的昏沉。
隔壁便宜夫郎的房间不见动静,如往常一般早早的出去了。
他素来神神秘秘,神龙见首不见尾。
柳长宁倒也不觉奇怪, 洗漱完毕, 眼看着天空乌压压一片,暴雨将至, 便息了去山里的心思。
空气中湿气大, 随意活动两下, 身上便是一层热汗。
柳长宁神色厌厌, 搬出一把摇椅,置于老槐树下,整个人懒洋洋得躺了上去。
手边放着昨日在书铺内买的两本书籍,并一碟桂花糕。
她有吃早膳的习惯,如今便宜夫郎不在家,退而求其次,拿出昨日买来的桂花糕, 和着热水,一边吃,一边手持书册,翻阅这个时代的人文地理。
金凤王朝政治经济发展水平类似于Z国宋朝。
如今朝堂更迭,将将经历三代女皇。
上一代女皇永泰帝因了后宫只有一位皇夫与侍君,子嗣不丰,育有二子一女。
长帝卿与当今女皇乃上一任皇夫所生,二皇子生父不详。
据说当年永泰女皇南下江淮,于十里桃花庵遇见一男子。两人一见钟情,暗通款曲,后生下一哥儿,便是二皇子。
女皇将这在江南生下的哥儿抱回金陵城,寄于皇侍君名下,千娇万宠。
明间有句俗话,为母为父者爱幺儿。许是如此,永泰帝对嫡长子严厉却对这抱回来的幺儿宠爱非常。即使老来得女,她却也将一世恩宠给了二子。
永泰十五年,孝贤女皇意外驾崩。幼女年岁尚小,特命长帝卿垂怜听政。
说来这长帝卿也是一治世奇才,他把持朝政两年。整饬纲纪、抚定内外,勤政为民,虽手段强硬,为人严苛。却将整个金凤王朝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但是好景不长,长帝卿于三年前意外落马,性情大变,府内圈养面首无数,沉迷女色不可自拔。
朝堂无人把持朝政,女皇年幼,难以威慑群臣。金陵城一时内人心惶惶,朝堂内结党营私,暗涌不断。
好在三朝元老贾太傅之孙,入主后宫。
老太傅亲自出山,主持朝政。这才将整个朝堂控制住。可因了人心动不足,官员间派系错综复杂,朝堂并不安稳。
趁着便宜夫郎不在,柳长宁将这本《金凤朝堂更迭史》粗粗翻阅了一遍。原主本是目不识丁,倘若被那人知道她识字,便又是一波麻烦。
前日在客栈之时,拿出一本图画书籍,尚且被他多看了两三眼。
这会儿也只能趁着他不在,借此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政治变化。
她倘若以后想要摆脱白身,科举入便是唯一出路。毕竟士农工商,士是这个朝代社会阶层的顶端。
要想在这个朝代过的舒适,科举为官几乎是唯一提高自身社会地位的途径。
柳长宁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眼原主这破旧的老宅,柳眉微蹙,今早醒来,她的皮肤又白了三分。
没料想到,这里的月色过于纯粹,打坐效果比第二世好上太多。昨日皮肤变化提醒了她,她可能控制不住面容变化的时间。
虽现在暂时看不出端倪,可时日久了,指不定便会被人怀疑。
最重要的是此处并不适合长期居住,屋舍破旧,地处潮湿。
柳长宁摩挲着尖细的下巴,心中已有了盘算。
西樵村她可能待不下去了。
等再上几次后山,用草药换些盘缠。就到了她离开的时候。
至于便宜夫郎,便再多给他一月时间。左右依那人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他也即将离开。
两人迟早一拍两散,陪他一月时间,全个同居的情分。
屋外电闪雷鸣,雨滴却迟迟不落,黑沉沉的天空,燥热难耐。
柳长宁手持蒲扇,尽管不停的扇动,额边的汗水依旧打湿了整片后背。
她烦躁的蹙眉,正欲去净房洗把脸。
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柳长宁眸中滑过一抹诧异,进屋洗了把脸,方一步一缓的走至门口。
木门打开。
老宅的台阶下站着一对中年妻夫。
柳长宁扫了一眼来人,双眸微眯。
原猜想许是便宜夫郎的风流债找上门,却不料,如今站在门口的这两位,是原主自己的麻烦。
门口两人乃原主至亲之人,二姨与姨夫。
二姨柳正,人如其名,国字脸,一脸憨厚面相。只可惜,面并不由心生,此人虽平日沉默寡言,但真的狠起来,却敢拎起锄头,朝原主头上砸。
柳正身边站着他那满是小心思的夫郎田氏,倘若说二姨是这个家中的打手,这二姨夫便是始作俑者。她在原主的记忆中,始终扮演着父夜叉的角色,对原主极尽苛责。原主如今落得个如此懦弱,任人嗟搓的性子,大抵也与自小受此人压榨有关。
但凡这一家人善待原主一分,她也不会落得个寒气入体,无药可医,等死的下场。
柳长宁手拉着门环,长身而立的看着这两位。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天空灰沉沉一片,眼见着马上便得有场大雨。
这两位竟然从村东头走了整整五公里的路,找上门来,便定不是好事。
“大侄女,可算开门了。你那荡……咱侄郎君呢?不在家?”柳田氏拉着柳正,上前两步,探头探脑的往院子内瞧。
柳正警告的斜了眼田氏,显是怪她越了规矩,宣声夺人。
田氏拉着她的手摆了摆,自觉退后一步。可一双窄小的眼睛,却在柳长宁背后的院子内,滴溜溜转个不停。
柳正重重咳嗽一声,狐疑的看了眼,一月未见似乎变的白净了两分的侄女。
她沉着脸,训斥道:“敲了这么长时间的门,如何这会儿才出来!姨平日如何教你规矩?即使分家,也没来得由着你这般不守礼?”
柳正早年跟着村里秀才,识过一两年字。村里酸腐秀才,平日最重礼义廉耻。!
柳正虽诗词歌赋没有学会,却将酸腐秀才那等刻板的礼教观念学得十成。
柳长宁双手抱胸,她好整以暇的觑了一眼传说中一板一眼的大姨,面无表情道:“哦,我自小爹娘不在,寄人篱下。本就目不识丁,礼仪廉耻自是不甚懂。至于您教的,我可能天生愚笨,学不会。”
她语气极缓,声音无波无澜,却句句皆是讽意。
被侄女冷不丁呛声,柳正脸色忽青忽白,她上前两步,便要如往日那般教训这不听话的狗东西。却被自家夫郎扯住衣袖。
“妻主大人万万不可,长宁可是大姐家唯一的独苗苗。她如今已是成家之人,总归多了些脾性,你可不能再如以往那般训斥。”
她说完对着柳正使了个眼色,毕竟上门要银子,倘若妻主直接将人揍了。即使这大侄女再如何懦弱,伤了她,她家那荡夫郎也定不会将钱拿出来。
田氏八面玲珑,安抚完妻主,侧头对着柳长宁眨眼,慈爱的道:“侄女你说姨夫说的可在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二姨迎进屋内啊!”
她笑得眼睛迷成了一条细缝,和颜悦色的冲着柳长宁使眼色。
只可惜这侄女榆木疙瘩,对她的善意视而不见。
田氏微楞,心中忽觉怪异,来回打量了一眼一月未见的大侄女。
方才一心想着如何要来财物,此刻仔细打量,却发现这侄女比往日竟多了两分气度。
许是这一月她娶回来的荡夫郎拿来银子,为她好生将养了身体。虽眼看着依旧瘦削,却一改往日蜡黄面色。白了两分,比以前竟要好看一些。
此刻穿上一声纯白麻衣,腰板笔直的站于门前,竟与自家女儿有了同样的气度。
田氏心中惊疑不定,毕竟二女儿柳冬跟着隔壁秀才姨学习多年。前些时日他们又将她送入县里的书院,她那一身读书人的气度,整个西樵村内的女君,皆是无人能比。
田氏眯着眼,视线再次落在柳长宁身上。
撇嘴,心头生出一抹不屑,大侄女何等模样,她再清楚不过。那性子与她那去世的爹如出一辙。做事全没有注意,性格又软弱,倘若身为一男儿,倒还能找上一门妻主。只可惜却是一女子,如此性子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倘若不是熟悉她的性子,一月前,她如何也不可能,略使小计便从分家的大侄女手中继续压榨银子。
想及此,田氏翘唇,神色俱是得意。
柳长宁面色不变,她冲着台阶下一唱一和的妻夫,不耐烦的眯了眯眼,不悦道:“进屋便不必了。您二位虽是我名义上的长辈,但这些年,所做之事,也着实令人伤心。如今我既已分家另立门户,全没了与二位长辈叙旧的心思。您二位有事说事,无事便走。”
此话一出不仅刘正脸上青青白白,田氏唇角的笑容俱僵在了脸上。
柳正气的浑身发抖,声量拔高,怒道:“反了,反了!看我今日不打死你这不听话的小杂种,即使分家我也是你二姨,竟然敢如此与我说话。”
她一把甩开柳氏,作势便要上前,宽而粗的巴掌高高扬起。
却不料往日懦弱无能的侄女儿,却迎着她的怒目,漫不经心的道:“我劝你聪明点儿,在下被你家虐待多年。往日不吭声,却全村的人都看在眼底,倘若你今日敢动手,往后咱们便衙门见。”
她茶色的眸子定定的扫来,厉色的眸中寒心四射:“记得我那二表姐如今尚在县里读书,读书人最终身家清白。倘若被传出家中母父虐待同族长姐,往后的仕途说不好便得毁了。”
柳正举起的巴掌便堪堪停顿在半空,落不下去。
她的眼睛并不大,倏然睁开,不长的睫毛便来回抖动。
粗唇张合,却只能指着柳长宁“你你你……”,气的上气不接下气。
柳长宁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柳正不过是个假把式,易怒且转不过弯来。她家夫郎田氏方才是最难缠的人。
自家女儿柳冬是田氏妻夫二人的命根子。因了柳冬启蒙早,六岁背诗,十岁写得一笔好字,连书院里的先生也时常夸她于科举一途有望。
如今柳长宁以柳冬名声要挟,田氏气的肝疼,面上却不显。
他眼珠一转,上前两步,不怒反笑道:“几日未见,大侄女脾性渐长。你既如此不要脸面儿。今日姨夫也只好拉下脸皮与你掰扯掰扯。”
田氏虎着脸,声音粗厚。倒不似一般夫道人家那般腼腆。
他插着腰,盛气凌人道:“你母亲去了十年,是我妻夫二人收留你,将你养成大成人。往日虽对你管教严苛,却也将你抚养长大。如今,眼看着你成家立业,不求你反哺,只望尚存两分良心。你今日既对我们不尊敬,且将这些年妻主喂给你的口粮还来。”
“姨夫认为我需要还上多少合适?”
田氏紧绷的神色微松,他眼珠一转,冲着柳长宁竖起五根手指头:“姨夫知道你不容易,可你家夫郎却是个有大本事的人。他那妖孽模样,想来有不少私房钱。姨夫也不多要,便给五百两银子,咱们往后便算两清,大可不必再有来往。侄女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