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画面。宋易第一次出现, 如天神突降,把她带出黑暗绝望的枯井;南院那场厮杀, 刀光剑影中,他护住了她的周全;莲恒居里他给了她一段短暂而安稳的时光;竹林里他陪她练剑,帮她重修回武功......
虽然宋易不是她穿到这个世界后杀的第一个人,但她却是第一次深切意识到,杀人是件很残酷的事。
毕竟是一桩命案, 又是在客店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为了不引起注意,凌斓和言颂等到入夜才背着宋易的尸身悄悄离开。他们走进一片树林, 言颂将尸身往地上一抛,用一些枯叶遮起来,对凌斓道:“可以了,走吧。”
凌斓看着他从头到尾的利落冷静, 不知为何, 心里生起一丝寒意。
“你们杀了宋易!”突然有个声音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
朦胧夜色下,几个身影朝他们走来。来人个个身着黑衣,手握长刀,将他们围住。
“宋易死了, 任务如何进行?”一黑衣人问他的同伴。
凌斓听明白了。原来宋易并非一人做任务, 他有潜藏在暗处的同伙。
“凭我们几个,怕是办不到!”另一黑衣人道。
“那么就杀了这两人回去复命吧。”
黑衣人向他们逼近。
现在的凌斓, 已经没有能力再应战这几个杀手。杀宋易已经耗尽她身心所有力气,且又身上带伤,失血令她晕眩乏力。
“这不是宋易的女人吗?呵,枉宋易精明一世,到底色令智昏,命丧女人之手。”一黑衣人冷笑,朝她举起了刀。
凌斓拼着全力挡下一招后,拉着言颂转身便跑。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似有队伍朝这边行进。
很快凌斓看清了那一组匆忙赶路的夜行人,在队伍前方的人,是李昱。
“李公子,”凌斓忙冲他喊,“救命!”
“凌姑娘,”李昱下马来,看向他们身后的黑衣人:“发生了什么?”
“七皇子,”凌斓伏在他耳边低声说,“这几个杀手是来取你性命的。为首者我已经替你处理了,这几个,你得自己解决。”
李昱一震,立刻将手一扬,命令道:“拿下!”
他身后的护卫纷纷从马上飞过来,包围了那几个黑衣杀手。
黑衣杀手寡不敌众,搏杀一阵后,很快被擒。
虽然李昱有很多疑问,但当他看到地上的宋易时,突然就明白了凌斓所言非虚。
“是他!”李昱死死地盯着宋易的脸,“他死了?”
“是。”凌斓点头,“您认识他?”
李昱不言,目光深邃。随即,他转向凌斓:“前方有一家客店,我们正要赶去歇脚。姑娘伤成这样,不如也一同前去,处理一下伤口。另外,我有些事想问姑娘。”
“不不,”凌斓虚弱地笑了笑,“你什么都不必问我,一切只是巧合罢了。那个地方,我也绝不会再去!我们要回颐元馆。”
李昱略一迟疑,便点头道:“好!颐元馆的人,我绝对信任。”
李昱便给了他们一匹马。言颂扶凌斓上马,然后他从后面抱着她,驭马回程。
凌斓这次垮下来,昏昏沉沉躺了好几天。睁开眼的时候,仿佛眼里的血迹没有拭干净,看什么都是一片血红。虽已多次漱口,但仍然觉得嘴里有血腥味,言颂给她喂的药,她也全吐了出来。
言颂握着药碗,眉头深深凝起。
凌斓昏睡的时候,嘴里几次吐出宋易的名字,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那个名字,成了扎在言颂心上的一根刺。
到第四天,凌斓终于彻底清醒了。看到身边熬红双眼的言颂,手指抚上他瘦削的面庞。
言颂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眼神莫测。
彼此都有无法解开的心结,很沉重。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凌斓开口。
言颂:“他死了,你很痛苦?”
“我不是因为他的死而痛苦,而是亲手杀掉他这件事,让我痛苦。”凌斓如实说。
“是因为我?”
“原本就打算杀他。这一次,我接近他,虚与委蛇,就是为这个目的。”她试图让他明白,他看到的她与宋易的那些亲密,都是假象。
“为什么?”
“就是一个任务!”
“跟那个七皇子有关?”
“算......是吧。”很多事情,凌斓根本无法跟他解释清楚,不得不模糊其词,拧拧巴巴。好在,言颂也不多问。但她怕他心里会瞎猜。
她发现,言颂越来越沉默了。她知道,伤害已经造成,无论什么理由,都十分无力。
她听到他时不时的咳嗽声,才知他也在生病。江馆主说,他寒气侵体,加上疲惫却不休息,已经咳了好几天了,这样下去怕是会落下病根。
寒气侵体?想到客店外那一天一夜的等待,凌斓心里一阵绞痛。
她强制言颂去休息。殊不知,他心里的病根已经种下了。
凌斓依然胃口不好,经常吐。每次喝完药,言颂就往她嘴里塞一颗生姜味的糖。他说,生姜止吐。
江卓鸣笑言:“像极了夫君想方设法给妻子止孕吐的两口。”
凌斓:“......”仍是爱开这种胡天胡地的玩笑。
言颂脸上并没有一丝笑意。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躲在藏书阁,默默地看医书。如非必要,跟谁也不说话,如自我保护一般把自己隔离起来。
面对阴郁的他,凌斓莫名地不知所措。同时她自己也没有从杀死宋易的阴霾中走出来。
系统:“Boss五号,宋易。诛杀理由,暗夜之刃,残杀忠良。任务完成。”
凌斓:“......村刚通网?”
系统:“你并非第一次杀人,这次好像反应很大。”
凌斓:“之前都是在危急情势下,杀人全凭本能。这次不一样。”
系统:“因为那人是宋易?”
宋易,是权谋者手里的一把只能在黑夜里出鞘的利刃。
凌斓:“宋易确实该死,但是,可以的话,我愿做将他绳之以法的人,而不是行刑者。”
系统:“绳之以法?呵,莫说这一个世界,就是你原来的世界,很多事情都不在法度辖制范围内。”
凌斓长叹一声:“我知道,可我仍然想回去。”
系统:“还以为你沉溺儿女情长,已经乐不思蜀了。”
凌斓眼里蒙着一层迷惘:“言颂,其实我并不能看透他。”
夜晚,看到言颂靠在床背上睡着,凌斓轻轻地拿掉他手里的书,为他盖上被子。她发现他双目紧闭,气息不平,神情很不宁静,似乎魇着了。她去握他的手,却猛地被他用力地反握住。
言颂总在梦境里反复经历那一场恐惧。他看见她跟宋易走了,没有回头;他看见她与宋易拥吻,亲密交融;他甚至梦见她和宋易联手,将他杀死;他亦梦见他杀死了亲热中的他们两人,从此这世间又只剩下他孤独的一个人......梦境总是能照见人最真实的内心,每次醒来他都一身冷汗。
“言颂,言颂......”她在他耳边唤他。
言颂蓦地睁开眼睛,眼前赫然是她的面孔。他觉得这仍是在梦境里。他忽起身,用力将她往床上一拽,粗暴地将她压在身。下,撕扯她的衣服。
凌斓一惊。此刻的言颂像是魔怔了,行为没有意识,却又像被深层的意识所控制。
她抗拒,他更用力,按住她的双肩强吻她。
她肩上刚刚有些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
直到感受到手心里血的温度,言颂突然清醒,眼睛里有了意识。
他怔怔盯着自己的手心,发出一声呜咽。
作者有话要说:
差点车车,危险,刹住!
颂的心理阴影面积太大了~
第52章
言颂为凌斓伤口上撒了药粉, 重新包扎好。
“对不起。”他从后面抱着她,额头抵在她后颈。
凌斓就这样任由他抱着,没有转身。她不知道转身, 该如何面对他。
她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为什么会对她有那样的举动。她也不能分辨他刚才的行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唯一可以感受到的, 是他心底始终压抑着一股强烈的黑暗的情绪。
过了一会, 她起身:“天晚了,我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走了两步, 她微微回转身,问:“你,睡眠不好吗?”
“是,”言颂望着她,用乞求的眼神, “留下来陪我,好吗?”
她无法抗拒他的请求。
言颂很温柔地揽着她, 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屈起身把自己整个儿塞进她胳膊底下,像寻求安全感的婴儿一样依着她,这才踏实地睡去。
凌斓不由凝视他的脸。熟睡中的他, 依然像她最初见到的那个清澈乖顺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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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元馆来了位神秘客人。凌斓远远地瞥见一眼, 再低调的行头,也遮掩不住那位夫人周身的华贵之气。
那是叶筠的母亲,当朝宰相的夫人。她亲自来接她的女儿回家。
这一次,叶筠终不再反抗。
临行前, 她来找凌斓和言颂告别。言颂不在, 她便同凌斓说了几句话。
“我要回去了。”她说。
凌斓:“是自愿吗?还是被迫?”
“这不重要。我是林家的女儿,这便是我的命运。”
“你会有一个绚烂的人生。”凌斓由衷地说。
“绚烂?”叶筠笑了笑, “谢谢。”
凌斓很想告诉她,这不是一句祝福,是一个事实。
“若嫁入皇家,能够平静安好度日便已足够。不求绚烂。”
“若那人确是所托之人,你必一生绚烂。”
凌斓语气中的笃定让叶筠眩惑了。
“那你呢?”过了一会,叶筠看着她,突然问。
“我?”凌斓一怔。
“我记得你曾说,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凌斓:“...?”Emmm,其实这原话也不是她说的,版权不在她这儿。
“所以,你深谙此理,是不是?”
“什么?”凌斓不明白。她听出了一点讽刺的味道。
“你肆意伤害言颂,不就仗着他爱你,多过你爱他吗?”
“我没有......”
“你随便就跟别的男子跑了,若不是言颂追过去,你大概不会回来了吧。为什么对待感情这么不认真呢?”
凌斓:“......”
所以你这是替言颂抱不平吗?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对感情不认真不负责的绿茶吗?大小姐,我拼了半条命救下的可是你未来老公诶。凌斓腹诽,苦笑。
叶筠态度很明确,她看不惯她对言颂做的事。
凌斓有口难辩。
这时言颂走了进来。
“言颂,我要走了。”叶筠大大方方向他道别。
“......哦。”言颂反应慢了半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歹也算同门,作为师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叶筠嘴角带着一丝俏皮的笑,靠近言颂,“咱们馆中很多女学徒都很喜欢你。尤其是小雯、司琪、阿菁,别看她们表面上端的矜持,其实每次看见你,她们都想尖叫。其实也不算秘密,除了你,大家都知道。她们都很可爱,言颂你完全可以接触接触呀。”
“嗯?”言颂一脸莫名。
凌斓啼笑皆非。她知道,叶大小姐这话,分明是说给她听的。
“走啦,”江卓鸣站在门口朝叶筠招手,“你母亲在院外等半天了。”
叶筠往外走了几步,脚步渐渐缓下来。忽然,她转身,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跑过来,快速地抱了言颂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再见”,然后又飞快地转身离去。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凌斓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女结束初恋的仪式感。
也许,每个女孩都会记住最初让她心动的那个人。不管那个人,最后是不是与她有关系。
在书中,叶筠永远是言颂心头那血一般红的朱砂痣,而现在,言颂却成了她少女时期朦胧的白月光。
送走叶筠后,江卓鸣叹了一声,对凌斓道:“你别介意啊,她大概只想给言颂出口气。”
“诶?”
“她觉得你对言颂做的过分了,想让你知道,言颂也是有人喜欢的。她想让你在乎他。”江卓鸣说。
“我当然在乎他,不需要别人帮我明白内心。”凌斓脱口而出。
“她甚至暗示言颂,可以把注意力转向别人,让你也体验一下心痛的感觉。不过她完全多此一举,言颂根本不会这么做。”江卓鸣继续道。
凌斓怔了怔:“你知道他不会?”
“当然。”江卓鸣的目光精灵地洞悉一切,“言颂对你,不是简单的情爱,是依存。他几乎为你而存在。这很危险。如果有一天你要斩断这种依存关系,带来的必定是共同的毁灭。”
凌斓心中一凛,望向站在不远处的言颂,目光错综复杂,嘴角却是一丝微笑:“我知道。”
第53章
一个月后, 李昱骑着快马,再次来到颐元馆。他行色匆匆,满面风尘, 可想是日夜兼程地赶来。
江卓鸣和他一番密谈后, 做了一个决定。她要随李昱进京。
“发生了什么?”凌斓问。
江卓鸣只长长叹息:“我极度不愿再卷入那个急流中, 但这次, 我不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