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蓉有眼色的早就打来了水,将水举至楚玉嫏面前。
“这墨汁难洗的很,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小心。”楚玉嫏摇了摇头,动作轻柔的用帕子浸了水,用了胰子给他洗着手上的墨迹。
司马静垂了眸,心里复杂起来。这恶毒的女人,对她弟弟倒是好的很。
想着想着,又想起了不久前这人还在轻飘飘的与人说她毁了赵家女的脸。
他心下又忍不住嗤笑,楚家上下同气连枝,有爱手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在楚玉嫏这样恶毒的人面前,这种姐弟情反而倒是显得难得了起来。
那墨汁难洗得很,楚玉嫏一遍又一遍的洗着,这才总算将司马静手上的墨汁洗掉了。
“好了,既然今天不想练字,那就不练了。”楚玉嫏将帕子扔回水里,道,“去换身衣服,回来继续背《千字文》。”
司马静冷漠,心道正好,他也不想被这女人攥着手练字。
苏芷赶紧清理桌子上的墨迹。
楚玉嫏早已经习以为常了,也没有看身上的墨痕,径自就踏门而出回去换衣服了。
等她换好了衣服,在过来书房时,就看到司马静已经跟着长蓉在读《千字文》了。
不同于之前的口齿不清,长一点的句子都说不过来,现在的楚稚读起来就清楚很多了。虽然看也没看书上的字,只是跟着长蓉在读,语气也有些拖拉,但是较从前却是好了太多了。
楚玉嫏现在门外看了许久,默默了转过了身,看向了正院的方向。
心底一阵情绪翻涌,有些酸涩。就像是努力了很久也没得到了东西,突然有一天轻而易举的就来到了身边。
阿娘,稚儿他真的,慢慢好起来了。
这些年,楚家找遍了天下的大夫,都说稚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毒。治不好,只能慢慢改善,就算再怎么医治,也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除非有一天老天垂怜,天降奇迹,才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
然而如今,稚儿真的在一点点变好了。或许真的是老天垂怜吧,她该带着稚儿去道观还愿才对。
上天有好生之德,虽然她不是好人,但是就当为稚儿祈福开恩一次也无妨。
那些看护不利的婢子被打了板子,还没来得及发卖。既然稚儿没事,还因此得了福,那么就将她们都给了卖身契放出府吧。
司马静虽是忍耐着跟着长蓉念着《千字文》,心却不在上面,他早就发现了现在门外的楚玉嫏。
站在外面暗中观察,又不进来,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他神色一暗。
今天,他好像露的破绽有点多了。这女人一向警觉,倒不是没有可能发现。
他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当即就想起了对策。
午时的日头大了些,下人摆上了饭菜。
长蓉将书收了起来,带着小公子去了花厅。
刚进门,司马静便闻到了一阵热腾腾的菜香味。前几日天天喝苦药,就连饭菜里也是苦涩的药味,还要戒油腻荤腥,就一连素着。
太子之尊,谁敢怠慢?
本就是金尊玉贵的人,再精致的珍馐美馔也能挑挑拣拣的,被迫吃了这么多天的糟糠。
就如同那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鹓雏被迫食了腐鼠一般,其中滋味可想一般。
如今看到终于有了些可以尝的菜,司马静的眉头终于松了松。
楚玉嫏知道这几日稚儿吃的勉强,今日难得可以解禁,特意让小厨房做了许多稚儿喜欢吃的。
婢子摆上了碗筷,站在一旁伺候主子用膳。
楚稚向来不挑嘴,不喜欢的菜也会照吃,但是也有很偏爱的菜。就比如这清蒸大虾,他喜欢的很。
楚玉嫏亲自夹了一个虾去了壳,又蘸了酱料,然后放入了他的碗中,弯唇:“今天让厨房做了你最喜欢的虾,素了这么些天,快尝尝吧。”
小姐怎么又亲自动手了,长蓉无奈,赶紧拿了巾帕给她擦手。
司马静抿唇,压下不屑之色。
传闻都道楚家这位嫡长女是最重世家规矩,最有世家仪态的。
私下里还亲自动手剥虾,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仪态?
他并不喜欢吃虾,尤其不想吃这楚家女剥的。
但是又不能暴露,于是他便有样学样的将虾夹起来送入了楚玉嫏的碗中。
面上挂着一派孩童还有的懵懂之色:“阿姊吃。”
心里冷笑:呵,你也配给孤剥虾?
现在的司马静已经不纠结称呼问题了,爹都叫了,还差一声“阿姊”吗?
楚玉嫏拿筷子的手,有一瞬的颤动,下一刻有恢复了平静。
她含笑:“还有这么多呢,稚儿自己吃就好。”
旁边的苏芷极有眼色的剥了好几个虾,蘸了酱料放进了司马静的碗中。
司马静移过视线,正准备吃饭。刚咬了一口虾,余光却见楚玉嫏借着袖子的遮挡悄悄的将碗里的那只虾扔进了桌子下。
夹着虾肉的手就是一顿,司马静垂了眸,心里各种猜测翻涌,几乎立刻就想将口中的半块虾肉吐出来。
但是他忍住了,这身体是楚稚的,要毒死也不一定真就能毒死他。
只是这么快,楚玉嫏就动手了吗?
司马静慢条斯理的将那一整个虾都吃完,然后装作一副天真的模样,可惜的看着楚玉嫏:“诶,阿姊你的虾怎么掉了啊?”
楚玉嫏一顿,她没想到稚儿竟然看到了。她自小就对虾肉过敏,却又不想辜负稚儿的心意,这才想偷偷的将虾扔掉。却不想,稚儿脑子好些了之后,连这个居然也能看出来了。
司马静说着将碗里的虾一个个的往楚玉嫏碗里夹,口中道:“这虾可好吃了,阿姊好好尝尝。”
楚玉嫏看着那虾,又看了看稚儿难得这么开心的样子,心软了一瞬,道:“好,阿姊尝尝。”
见楚玉嫏真的要吃,长蓉忍不住急了,唤道:“小姐!”
看来这虾真的有问题,司马静心下冷笑。
楚玉嫏没有犹豫吃了一个,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她抬眸,看见稚儿看着自己笑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这笑中品出了些奇怪的味道。她压下那莫名其妙的异样感,弯唇笑:“果然很好吃呢,怪不得稚儿喜欢,明天还让厨房继续做。”
左右不过是起些疹子,两贴药就好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能陪稚儿吃一次虾,也值得。一个人吃的时候,总是会少些滋味,只要稚儿能开心就好。
司马静垂眸,面上乖巧的道:“好吃阿姊就多吃点。”
内心冷笑:呵,吃啊!一起吃,谁怕谁!
苏芷利落的在一旁剥削,全放进了司马静的碗中。
楚玉嫏示意长蓉剥虾,长蓉犹豫着,剥的慢慢吞吞的。
见长蓉犹豫,司马静就自己夹了虾,不紧不慢的给楚玉嫏剥着。
不管这里面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死的人也不会是他。
转眼间,一大碟虾就没有了。
这顿饭吃的叫除楚玉嫏外的所有人都难受的很,司马静怀疑虾里是不是加了驱鬼的香灰,一边忍着膈应吃了半盘虾,一边一定要拉楚玉嫏下水。
长蓉和苏芷则忍不住担心自家小姐身上的疹子。
下午,司马静回去睡觉了。
楚玉嫏将府医叫过来,开了两贴药。然而药还是见效慢一些,傍晚的时候,楚玉嫏还是起了一身疹子。
浴房只中暗香氤氲,婢女们往浴桶里撒着花瓣。
长蓉一层一层解开自家小姐的衣带,就看到衣衫下,小姐原本白皙如玉的背脊已经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红色的疹子,触目惊心。
“小姐。”长蓉语气一哽,想要去碰那些疹子,又有些不忍,道,“您这又是何苦?您根本不能吃虾,就好好与小公子说了就好。”
楚玉嫏眉目淡然,踏进了浴桶:“不过是起了些疹子,又不是不会褪。何至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这两人自相遇以来就一直相互倒霉(?ω?)hiahiahia
第9章 请祖父安
苏芷忍不住叹气,这些疹子难道不痒吗?
她自七岁起就一直跟着小姐了,她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小姐五岁那年有一次吃了虾,全身都起了又红又肿的疹子。那时候夫人还在,小姐哭的眼都肿了,伸手想去挠,被夫人死死的按着手,然而身上还是被挠出了好几道血痕。
那记忆太过惊心,苏芷这辈子都忘不了。
然而,如今的小姐,背上起了这么多疹子,却是连眉头都没有敛一下。
到底是不一样了。
空旷的房间飘散着缕缕苦涩的药香,两个婢女坐在耳房值守。
司马静靠着引枕,他冷漠的看着帐顶,并没有睡着。
那女人定然是在虾中加的什么东西,许是遇找了什么江湖骗子,买了些假的黄符,所以他没有什么用,
不过这倒是提醒他了,也许他该找机会去一趟道观,或许能找到此事解法。
但是,在这之前……
总得做些什么吧。
司马静丝毫没有想到,机会来的如此之快。然而,代价也是巨大的。
次日,天还没亮,司马静就被婢子叫醒了。
从前伺候楚稚的下人,从管事一等婢女到近身婢女,都被楚玉嫏送出了府,接着又新提拔了一波婢女。
长蓉带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进了屋子,这两个小姑娘不同于普通的婢女,她们是习过武功的。一般大家族中不会将这样的婢女当做一等婢女放在身边贴身伺候,通常作为陪同世家贵女出行的暗卫。
这样的姑娘练过武,伺候方面定然是没有从小跟在身边的婢女得利的。而且培养起来也比较困难,留在闺中伺候人太过屈才了。
这两个姑娘一个叫白蓠一个叫于茱,两人都能自小习武,身手不错。
长蓉不放心,细细的叮嘱着:“往后,你们便是这里的一等婢女了。小公子异于常人,你们要多注意些。”
白蓠、于茱点头应是。
长蓉细细的交代过后,就站在了一边,让两人去给小公子更衣。
司马静虽是个狂傲自大的,却也自律的很。每日卯时必定起了,练剑过后便会随手拿两卷书,喝杯茶休息等着早朝。
然而,换了个身体,睡眠也变得不一样了。
已经卯时一刻了,司马静还睡着,直到被婢子叫醒。
“小公子,该起了,今天十五,按例要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的。”长蓉道,又匆匆的让人拿来衣服,就要伺候小公子穿衣。
司马静脾气本就不好,平白无故的被人吵醒,然而就见房间里站了一屋子的人,叽叽喳喳的说要给谁请安。
一句“放肆”就要脱口而出,就先被他忍耐了回去。
他掀起了被子,跳下了床沿:“我自己穿。”
长蓉知道这些日子小公子不张从前那样傻了,这几日都学着自己穿衣,于是就让人将衣服拿了过来。
等洗漱之后,司马静就看到楚玉嫏已经站在廊下等他了。
那身影被对着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白牡丹纹襦裙,背脊笔直修长,柔顺的长发披散腰间,束腰系着红络子白玉环佩。
气质冷清,仪态举止端庄。世家夫人小姐吹捧她极有世家典范,不是没有道理的。
“小姐。”长蓉和婢女们行礼。
楚玉嫏转过身来,看到稚儿已经穿戴整齐,正看着自己,脸上的神色便柔和了起来。
“稚儿,过来,咱们去给祖母请安。”
待在楚家的每一天,都在刷新司马静的底线。他将怒意藏起,面上保持着孩童般的天真之色,走向了楚玉嫏。
爹都叫了,阿姊也叫了,还怕多一个祖母吗?
他在心底反复说服着自己,确保表情上不会出现什么错误。
从前他还只是皇子时,父皇就教导他,为君者要喜行不露于色,将想给别人看到的表情挂在脸上,这会有很多用处。
司马静一向骄傲,不屑于隐藏情绪。
对于他来说,这底下的人各个都是人精,都会根据他脸色办事,如有让他不满的,直接换掉就是了。压根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
他想奚落谁就奚落谁,他想惩治谁就直接动手。他是君,其余人都是臣,君要做什么,臣谢恩的份,连丝毫怨言也不能有。
有人不满他又如何?天下间除了他父皇,有人能动得了他吗?
他骄傲了二十年,从未隐藏过什么情绪。然而从前所学的帝王之术,却在成为楚稚后用了个全套。
或许老天也看不惯他这一路来的嚣张,想要让他对着最看不惯的人屈膝,折了这一身傲骨。
为了他的一世英名,他只能暂且忍耐。
然而,就算是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在他跟着楚玉嫏踏入国公府的正院,看到迎面走来的楚国公时,内心还是有一瞬的崩塌。
然而他忍耐度好的惊人,迅速又恢复了表情。
“祖父万安。”楚玉嫏屈膝一礼。
楚雄是穿着一身玄色骑装,腰间还别了一把短刀,虽然头发已经半白,但是看着仍旧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朝堂上一向肃容顽固不化的老头子,在家中威严也丝毫不减,他点头,看向了楚玉嫏身后的披着楚稚皮的司马静。
“听说稚儿前几日落水了?如今大好了?”
“喝了几日药,已经大好了。怕过了病气给祖母,一直到今日才来请安,是玉嫏的不是。”楚玉嫏弯起唇,道,“稚儿今日怎么了,还不快见过祖父?”
司马静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老头子,此时的他身高只到楚雄的腰间,得抬着头才能看到人。虽然这么多天,他已经熟悉了这样的视角,但是面对楚雄,他还是觉得心口一阵怒意难平。
就是这个顽固的老头子,撑起了整个楚家,跟虞家死磕着。犹如一头猛虎,盯着羊圈,就等着什么时候狠狠的撕咬下头羊的咽喉。
仇人相见,居然要他行礼问安?
孤堂堂太子,居然要向着蝇营狗苟之辈屈膝低头?
不同于楚楠,司马静对楚雄的厌恶度已经深恶痛绝,到了一定的地步了。
叫祖父?不可能的!
司马静怒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