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陛下送入火葬场后——白鹭下时
时间:2020-10-27 10:17:54

  他这年还只有十七岁,还没有被逼得家破人亡远走南朝,最后死于南人之手。他还是那个融融如旭阳的麒麟少年,眉眼总是含笑的,仿佛永远也不会有落魄失意。
  燕淮为这稍显生疏的称呼眉棱一皱,急了:“念念,你怎么叫我世子啊?”
  苏衡笑:“你还没有及冠,还未取字,她不叫你世子难道叫你阿贺敦?”——阿贺敦是燕淮小名,在鲜卑语中,意为“幼狼”。
  就不能也叫他一声淮哥哥么!燕淮恼怒,差点脱口而出。
  念阮垂着眸子只是淡淡地笑,先与兄长见礼。苏衡温声问:“妹妹可大安了?我等此行可会叨扰?”
  苏衡之父乃是南朝前朝陈的宗室,他身上有一半南朝的血。念阮想起日后他远走南朝间接导致皇帝逼死长兄之事,心中五味陈杂。她低头避过了他关怀的视线:“多谢兄长关怀,我已无大碍。”
  苏衡察觉到了妹妹对自己的生疏,微愣。燕淮笑嘻嘻揽了他的肩膀往胡床上坐了,探头同念阮道:“没事了就好,你都不知道这几日京中有多热闹,前几日我随圣上畋猎,猎了好多狍子,圣上还亲口夸我是麒麟儿……”
  少年的话声滔滔不绝,喜滋滋地将冬猎时情景说给她听,期许能从她这里得一二处赞语。麒麟儿……念阮心中没来由地有种不祥之感,历史上那位可称得上是天纵英才的天水麒麟儿,结局也并不好。
  她不想听见任何有关那个人的事,及时止住了,命人上了岁饭。酒酣饭饱之后,苏衡命人撤去宴席,三人在厅堂内围着壁炉烤火,等待着新年的第一束焰火在天际绽开。
  念阮一直很沉默,感知到她的心事重重,一向健谈的燕淮也不知说什么。抓了一把栗子耐心替她剥着,憋了许久,才鼓足勇气问道:“念念,马上就是新年了,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啊?”
  她摇头,愿望,自然是有的,可她无法与他畅言。出于礼貌,也问了他一句:“世子呢?”
  女孩子侧头望着他时一双杏眼清凌凌的,眉如远山含黛,眸若春日横波,兼之她颈间一股幽幽的杜若冷香……燕淮被她这么一瞧便有些受不住,不假思索地,将来时的目的脱口而出:“我希望今年元夕的时候,你能和我一起去大市上看花灯。”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呵,渣女。
念阮:?
Ps:元夕节是古代的情人节,男二约女主就是想和她谈恋爱的意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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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她答应了?”
  式乾殿里,建元帝嬴昭手中执了册《管子》斜倚在床靠上,神色淡淡的,眼瞳中烛光熠曜,幽深晦暗。
  “是。”
  领命归来的侍卫白简跪在铺了红线毯的水泥金砖的地板上,如实相答。
  乾元殿内的气氛突然凝滞几分,在旁研墨的女侍朱缨暗与同僚使眼色。可惜那一根筋的小侍卫垂着头看不见,继续道:“同行的还有陈王,萧四娘子本未同意,是陈王力邀。”
  陈王?
  嬴昭眉梢微动,修长苍白的手蓦然握紧了竹简。
  朱缨以为他忘了,小声提醒:“陛下,是兰陵大长公主与从前北投的南陈宗室的遗腹子,先帝封了陈王,子承父爵,随母归于长乐王府。”
  元夕是情侣出游的日子,燕家的麒麟儿在打什么主意昭然若揭。但若是兄长相邀,萧四娘子答应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嬴昭神色稍稍和缓,思忖一刻:“华林园的绿梅开得好,做顶花冠送去。”
  年华如水,元夕转眼而至,宫中太后的赏赐下来了。念阮有心问过,西院里两位堂姊得的皆是书册文玩、彩帛珠钗,只她多了一顶鲜嫩柳枝编的花环,系着银铃明珠,枝上插满了新鲜带露的绿梅和桐花。
  “宫中赐下此物是何意?”折枝十分不解。
  那柳枝也就罢了,绿萼梅和桐花却极是罕见。偌大一个洛阳城也就只有宫城之中的华林园有绿梅。那还是当年先帝为解今上生母李夫人的乡思,从江南千里迢迢移植而来,统共也就活了那么几株。
  至若桐花,眼下绝非桐花所盛开的季节,更不知从何而来。
  桌案的另一边摆放着燕淮前日送来的春鸢和假面,念阮纤指搭在青嫩的柳枝上,眼睫轻垂,盖住了愁绪。
  十二花树冠是皇后佩戴之物,太后此时赐她花冠,用意再明显不过。
  原来重来一回,即使她没有入宫赴宴,也一样逃脱不了被囚宫城的命运。
  她凝神看了一会儿,颦舒莞尔:“无妨。这花冠蛮好看的,挂起来,裱在墙上吧。”
  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可不知花冠是何意。
  夜色吞噬夕暮,一点点填满洛阳。事到临了,兰陵却不许念阮外出:“大市上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今夜又是要玩相偷的,你一个小姑娘家,给人偷去了什么香包啊绣囊啊可如何是好?”
  ——上元张灯,百姓打竹簇、偷窃以为戏,这原是鲜卑族的风俗,自嬴氏入主洛阳,渐也在中原流行。
  念阮低头,手指绞着披风一角只是不语。燕淮急了:“姨母放心。今年宫中下了禁令,他们不敢的。再说有我和表哥在,难道还能把念念丢了不成?我必定全须全尾地把念念给您带回来!”
  他今日打扮得很是隆重,朱衣皓带,宝玉鸣腰,又生得骨骼修长,英姿颀俊,真真五陵年少金市东的意态风流。兰陵含嗔瞪他,他难道没弄丢过?上一回念阮七岁的时候便是被他弄丢的,亏得遇见了任城王!才送了回来。
  不过她也知外甥是为何而来,思及长乐王也是不愿将女儿嫁入宫廷的心思,含糊应道:“去吧,阿贺敦,好生护着你妹妹!”
  红日西沉,星月光来,洛阳城高张灯火,里坊遍开,放眼之处,尽一片银花火树,八街九陌,处处人声鼎沸。念阮已很久未看过这般热闹的人世,她坐在马背上,由燕淮牵着在闹市中穿行,身侧游人流水般淌过去,目光如炬。
  她今日穿了一身绣云纹的绢袄,下撘缕金百蝶穿花的缎裙,上白下红,再配上软毛织锦的斗篷,灯光月光之下,琉璃世界里艳生生开着的红梅一般。兼之身姿柔娆,纤腰楚楚,虽则戴了假面,但一路行来已吸引了不少少年郎的目光。
  北靖胡汉杂居,民风远比南朝开放。女孩子走在大街上本不足为奇。但前世正位坤极的经历把端庄刻进了她骨子里,念阮有些不安,“我这般,会不会太招摇了?”
  “无妨,”
  燕淮却是很高兴替她牵马,“我们北地的女孩子谁不是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岂不闻‘健妇持门户’,‘一胜一丈夫’?你这算什么招摇啊?再说念念好看,仙子一样,是他们要看你,又不是你招着他们看,怎么能怪你太招摇?”
  “行了。”苏衡策马行在一旁,笑道,“四妹妹还是个女孩子,你拿健妇比她做什么?”
  燕淮语塞,自然是因为他想念念做他的新妇啊!
  马背上的念阮如何听不懂兄长话中的机锋,眉眼愈发垂得低了。她其实知道燕淮的心思,重来一回,总归是要嫁人的。燕淮是很好的选择,自小青梅,知根知底。他的父亲是并州刺史,手里有自己的军队,若真嫁给他,便可名正言顺地离开京城。而并州离兄长所在的定州并不远,也能彼此照应。
  更重要的,她也想借此摆脱太后的指婚,花冠只是暗示,还可装作懵懂无知,等到了宫中册立文书下来,就一切都晚了。
  “我们去前面看看吧。”她轻声道。
  前面即是灯市,远远望去,千盏明灯如同漂浮在天河上的皓月繁星,光华璀璨,融融如海。伴着天空不断绽开的焰火,真个如瑶宫仙境。
  灯市里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多的是结伴出游的青年男女。苏衡借口要往通商里替母亲采买溜掉了,燕淮牵着马沿花街走了一遭,择了处人烟渐少的浮桥,道:“这里就很好,离灯市不远,人也少,不必和那些腌臜汉子挤得一身臭汗。”
  念阮自马上下来,摘了假面,艳羡地看着那些也如星火一般漂浮在灯海里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这就是人间,是她从前从未领略过的四海晏清万姓太平。不像那个黄金作笼玉为牢的显阳殿,冰冷冷的,每一日都叫她度日如年。
  往常的元夕……她都在做什么呢?念阮悄悄地想。
  还在宫中的时候,是和他在一处,到了夜中如同上刑。在崇光寺的时候,则是青灯古佛。她久在囚笼,竟从未看过人间灯火。
  燕淮把马缰交到随侍的仆人手里,回过头,月色下少女云鬟纤腰,皎白得如同一块温润剔透的玉璧。他脸上一红,上前几步把披风替她整了整,小心翼翼地开口:“念念……我……我请母亲来你家提亲怎么样?”
  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重要信息竟略去了大半。念阮回过头,见少年正懊恼又紧张地看着自己,原本还有些扭捏的心反倒平静了下来,她轻轻点头:“嗯。”
  “啊?”
  辗转反侧计划了整整一月,竟如此轻易地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少年怔怔愣住。念阮面上微烫,转过身看向桥下渌波中的浮灯,灯若红莲敷水,一盏一盏载着红烛光悠悠驶向湖心,那双含雾的眸子敛了些哀愁:“……世子今夜借我兄长把我骗出来,不就是为此么?然婚姻乃父母之命,若世子真心待我,便该请媒人执雁上门,而不是……”
  “我当然是真心的!”
  少年如梦方醒,下意识抓住了她的手:“念念,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我已禀明了父母,我父亲是同意的……只是,只是我阿母说,应该先过问你的意见。若你无意于我,贸然提亲,便于你是个负担了。”
  “……我知道我给不了你皇后的尊荣,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没什么用的真心。但这颗心永远永远只属于你,念念,我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来,风风光光地迎娶你……你愿意接受我吗?”
  难道汝阴公主不是顾忌着太后吗。念阮苦笑。一抬眸却逢上少年炽热清亮的眼瞳,灯月之下,如同浮在碧海里的粼粼白月。
  她心头忽生暖意,像是独身在冰冷与黑暗里孑孑跋涉,历经千辛得见的萤火,虽然微弱,也足以照亮前行的路。即便她不相信汝阴公主,此时此刻,却也想一试了。
  “我从未想过当什么皇后。”她恬淡一笑,大约是默认了。
  少年讶然,惊喜地看着纤弱柔美的少女,喜不自禁。他激动地取下腰间从不离身的黑玉夔龙佩来:“……这玉佩原是我阿翁留给我的,我现在给你。我对你的心就如此玉,圭白无瑕,矢志不渝。”
  念阮把玉佩还他:“等媒人过了门,你再给我吧。”夔龙佩他常戴,贸然消失了总是要惹人问的,她不欲在这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想了想,摘下耳珰来放在他手心:“你既对我有意,还望早日来府中提亲。你知道的,我的婚事,家父家母有时也做不了主……”
  ……
  长河渐落,浮桥下的四散的浮灯渐被流水拢在一处,也学人间鸳侣,成双成对。
  浮桥上的行人渐渐散了,浮桥对面的灯火阑珊之处零星支了几个面摊,此刻也是游人寥寥。只一处面摊前坐了位高挑俊美的玄衣男子,面前摆了碗汤面,一双竹筷,一动未动。
  皇帝素来喜洁,外面的吃食自然不会用,此刻不过是借个由头坐在这儿罢了。朱缨同白简侍立在后,悄悄觑了眼主子的脸色,灯色昏暗,打在他秀挺的笔峰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陛下难道是生气了?
  想想也是,陛下何尝对女子上过心,此番煞费苦心地做了花冠借太后之名赐下去,那小姑娘居然不省得什么意思,转头就和别的男子私定了终身。不管喜不喜欢,面子上总是过不去的。
  不过她也摸不准主子的心思,萧四娘子,是太后想他娶的,明摆着的眼线。以他和太后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剑拔弩张的关系,她很难想象主子会对着这么个才见了一面的娇弱小姑娘动了真情,且此刻看起来还有些受伤的样子……
  正胡思乱想着,皇帝忽地起了身,一言不发地朝那对少男少女离开的方向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皇桑他两辈子都是被念念一眼荡魂,一见钟情〃v〃
 
  第5章 
 
  建元帝在闹市中疾行。
  闹市上人影幢幢,一张张笑脸云影般自眼前掠过,他却失魂落魄一般,拨开人群踉跄寻去。
  方才,他看见了那马背上的少女摘下假面,眉舒柳叶,眼湛秋波。灯月下盈盈一笑,是何等的倾国风姿。
  也看见她把耳上的耳珰取下来,交给那燕家的麒麟儿。少男少女牵着马行在明月下,宛如一对璧人。
  于是又想起除夕前夜的那个梦。梦里她嫁给了他,珠泪盈盈,似乎极是不情愿。方才她却是笑着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古诗里所有形容女子美貌的语句也不及她一个笑。
  那一刻,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声——他要她,也只要她,之死靡它。
  可她是有了心上人?方才,她竟对一个外男笑得如此灿烂,还同他私定了终身……
  他脚步不由慢了下来,望着流辉火焰下艳胜流光的少女,虽处鼎沸闹市之中,却似霜露浸身,外事外物一概不知了。
  朱缨同白简随行得紧,压低声音道:“木头,咱们打个赌吧,就赌主子现在生气了没有?”
  白简生性沉默,此刻满怀疑惑,倒也罕见地回了她一句:“主子为何要生气?”
  “废话!你老婆跟人跑了你不气?”
  朱缨气哼哼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白简皱了皱眉:“主子并未和萧四娘子定亲。”
  言下之意,他也不该怪罪那还不知情的小娘子。
  行在前面的建元帝突然停了下来,两人速度未减,险些撞上。朱缨尴尬地低咳了声,抬眼一望,前方不远处的灯架山下,那红裙雪肤的少女正捧了个栩栩如生的彩绘陶猪偏头听少年说着什么,俄而朱唇微启,眼笑眉舒,一笑间,面庞上艳光流转,颜如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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