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提不上气,不自觉地出声。
一点都不生硬,不是像读课文一样读很重的第四声,很轻,音调打着飘,余韵悠长,声音娇柔。
比她的每一次练习都自然,她确定自己不是在演。
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哥哥喜欢听。”
她从脸颊到耳尖全部红透了,使劲推了推他,偏过头不看他。
宁舒把自己卷进被子里,连头带脚,把自己藏了个严实,完全不敢出来,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声音嗡嗡的:“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陪罗明吃饭去了吗?”
严乔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来说道:“回来拿一下东西。”
他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她,确切来说是低头看着一团被子,问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宁舒不吭声,一动不敢动,要是她会开挖掘机就好了,她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这样就不用面对他的询问了。
床垫陷进去一块,她感觉男人扯了下被子,她使劲拽着,不让他把她从被子里翻出来,想继续把自己藏起来。
她不想再看到他了,至少一个月内,不想再看到她了,等她把她的尴尬缓过来,他们再见面好了。
严乔又问道:“是不是一个人在家里,寂寞了。”
宁舒听见严乔的话,一下子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替自己辩解道:“不是,我没有!”说完又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他竟然以为她在自己取悦自己。
男人压在她的被子上,找到她的位置:“哥哥可以帮你的。”
“你知道的,哥哥的手很灵活,会做手工还会做别的,想吗?”
宁舒整个人快要炸开了,掀开被子:“不用了,谢谢!”
“我不寂寞,也不需要。”
“求求你,闭嘴!”
说完又把自己卷进被子里不动了,就让他以为她已经死了吧,反正她现在一点也不想活了。
严乔低声笑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女人,尤其当她害羞起来。
“跟哥哥说说,你刚才到底在干什么?”
宁舒生无可恋地躺在被子里,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她从被子里出来,佯装镇定:“我啊,最近上厕所很困难,就是便秘,出不来,所以要用力点,要啊啊啊地给自己加油。”
说完又钻进了被子里。
严乔压在被子上,说道:“我不信。”
没见过哪个人上厕所塞耳塞的,她的谎言一戳就破。
宁舒选择装死,不动也不说话,就连他隔着被子挠她,她都忍住没笑。
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死因是尴尬。
她是全世界第一个被自己尬死的人。
严乔的手机响了起来,工作室的同事在催他,已经等了他好一会了。
他只得起身,对她说道:“哥哥出去了,早点睡。”
被子里的女人一动不动,他怕她把自己闷死在里面,选择暂时放过她:“明天早上给你冲蜂蜜水,煮点红薯,多吃点火龙果。”
这些都是通肠的食物,相当于他相信了她的说辞。
宁舒从被子里露出来一双眼睛,低声道:“嗯。”
宁舒听见严乔一边笑一边走出门,就知道他根本没相信她的话,半个字都没信。
她从被子里出来,站在窗边,看着严乔的车子开出去,重新滚回床上,啊啊啊地叫了半天,这次是崩溃大叫。
她冷静下来之后开始生气。
他在门外听见她磨练床上演技的声音,第一反应竟然是怀疑她在跟别的男人鬼混,他不信任她。
那个男人不信任她。
她决定生他的气,并且要跟他冷战,直到她不再因为这件事尴尬了,她才会原谅他。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决定。
第二天一大早,宁舒洗漱好下楼,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燕麦粥、紫薯、蜂蜜水、火龙果、香蕉,全是通肠的食物。
他在没相信她话的前提下给她准备这些早餐,分明是在羞辱她。
严乔端着一杯牛奶从厨房走出来,对她说:“早,小宁宁。”
宁舒没理他,坐在餐桌前,像个任性的小孩一样,表达自己的抗议:“这些我都不爱吃,并且我今天心情很不好,我不要吃。”
严乔从来没见过宁舒这样,她以前就算不爱吃,为了珍惜他的劳动成果,多少都会吃点。
他猜到她还在尴尬,并且在生气,坐下来帮她把紫薯皮剥掉,递到她唇边:“你以前不是很爱吃紫薯吗。”
宁舒抿着嘴唇,发着小脾气:“不吃。”
严乔:“那我吃掉了。”
宁舒:“那是我的,为什么要给你吃。”说完低头咬了一大口。
啊,又甜又糯,真好吃。
严乔笑了笑说道:“我回一下房间,吃好了喊我一声。”
说完上了楼,十五分钟后,他从楼上下来,预料之中,桌上的早餐已经被扫荡一空。
她人不见了,没等他就先走了。
宁舒不愿意跟严乔一起上班了,一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甚至想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
赵宇杰蹲在门口,看见宁舒一个人走过来,颇为诧异:“那位怎么没一块来?”
“不知道,”宁舒对赵宇杰说道,“最近一段时间我中午不来青柠吃了,让小周不用准备我的午餐了。”
“吵架了?”赵宇杰最近狗粮吃得太撑,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是不是乔妹红杏出墙?”
宁舒一听到在外面有人了这几个字,就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对!”
宁舒走后不久,严乔就过来。
赵宇杰蹲在门口吸了口烟,压根没理他。
严乔转头看了他一眼:“我欠你钱?”
赵宇杰:“不想跟渣男说话。”
严乔:“有病。”
宁舒在教室里看着学生早读,一转头看见严乔靠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看着她。
她装作没看见,继续背着手在教室里一圈一圈走着。
临下课的时候读书声停了下来。
宁舒站在讲台上:“不准备去吃早饭,都盯着我看干什么,我脸上有字还是有花?”
后排不知道谁吹了声口哨,其他人开始起哄,不断有人往窗户外面看。
宁舒:“下课,课代表收一下昨天的语文卷子。”说完走出了教室。
宁舒把严乔带到一旁:“你下次不要过来了,影响我们班学生早读。”
他们一看见严乔过来找她就开始起哄,乐此不疲。
有时候都不用严乔找过来,在学校别的地方见到他,也会起哄。
学生们总是对班主任的对象感到好奇和新奇,即使这个人也是他们的老师。
严乔靠在墙边看着宁舒:“真生气了?”
宁舒:“对!”
“你居然不信任我,怀疑我劈腿,”宁舒正式宣布,“我要和你冷战。”
严乔往前走了一步,抓着宁舒的后颈衣领,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让她视线与他齐平:“我不同意。”
宁舒瞪了瞪腿,气鼓鼓地说道:“放我下来。”
男人用毋容置疑的口吻说道:“告诉我,昨天晚上在房间里到底在干什么?”
宁舒从严乔手上挣脱:“什么都没干!”说完气哼哼地跑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宁舒都在躲着严乔,上下班不跟他一起走了,也不跟他一起吃饭,在学校见了他就绕道,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严乔晚上去工作室,白天上课,还要抽空补觉,参加体育组合唱表演练习,一直没空好好收拾她。
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底。
每天早上出门前严乔都会站在玄关,等宁舒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帮她把围巾和帽子戴好,再塞给她一个暖手宝。
他不被允许跟她一块走,要等她出发之后五分钟,他才能出门。
不然她会为了躲他跑着去学校,有时候下雨,地上很滑,跑起来容易摔跤,他怕她摔着,会让她先走,远远地跟在她后面。
慢慢的,宁舒的尴尬劲缓过去不少,会在出门的时候等他一块走了。
十二月三十一号,他们从相识到相爱的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两人从房子里出来,严乔抱着宁舒的肩膀帮她挡风:“今天晚上元旦晚会,在你旁边给我留个位子。”
宁舒:“不,我要跟孙晓倩坐在一起,她又香又软。”
严乔一看她这个样就知道她还想躲他,他笑了一下:“脸皮怎么这么薄,那件事就算翻篇了,别再尴尬了行吗?”
宁舒:“我不想理你不是因为尴尬,是因为生气。”
生气其实只是借口,主要还是尴尬。
她早就换位思考过,如果是她,回到家突然听到严乔在房间里传出来浪浪的声音,跟他的想法肯定一样,会怀疑对方跟别的人搞在一起了。
人越是害怕什么,越容易往那方面想。
患得患失是男女谈恋爱的通病,越是喜欢,越是在乎,病得越重。
严乔停下脚步,把宁舒抱在自己怀里:“不是不信任你,哥哥是怕,怕万一失去你。”
他弯下腰,用嘴唇轻轻蹭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柔:“宁宁,原谅我,好不好?”
宁舒没吭声,心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治治他乱吃飞醋无理取闹的毛病:“以后还乱吃醋吗?”
严乔见宁舒语气松动:“醋有什么好吃的,想吃你。”
宁舒慌忙转头往一旁看,生怕被别人听了去:“你别说话了。”
一阵冷风吹来,宁舒往严乔怀里钻了钻,低声道:“你今天晚上早点去礼堂,我给你留位子。”
两人继续往学校门口的方向走。
严乔实在好奇,她那天在房间里到底在干什么。
不是劈腿,不是看片,不是取悦自己,也不是在上厕所,他实在想不出来她在干什么。几次开口想问都忍住了。
晚上七点钟,元旦晚会如约而至,地点在学校大礼堂,前面两排是教师座位,后面是学生,整个礼堂坐满了人。
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礼堂的灯光暗了下去,只有舞台上亮着灯。
男女主持人都是学生,女主持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晚礼服,男主持人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打了漂亮的领结,两人一块走到舞台中间,颇有春节联欢晚会的气质。
女主持人:“尊敬的各位老师。”
男主持人:“各位同学。”
男女主持人合声:“大家新年好!”
礼堂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可怜的孩子们整天被关在教室里学习,一有点能玩的激动得要死要活。
宁舒转头往六班的座位区域上看了看,纪律还行,有几个男生在打闹,班长说:“再闹记名字了!”
校长上台做了新年致辞,只说了几句话就下来了,坐在最前排,默默掏出一包瓜子。
每年的元旦晚会,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有很多瓜可以吃。
有些人说是上台表演,其实是在借机向喜欢的人表白。听下面学生的起哄声,再看看陶主任虎视眈眈的样子就能知道。
穿着一身黑色晚礼服外面披着一件红色长款羽绒服的女主持人走上前报幕。
“天寒地冻,冰雪也融化不了我们的热情,下面有请体育组全体老师带来大合唱《南泥湾》,掌声有请。”
礼堂飘过一声整齐划一的叹气声,他们更想看体育老师耍杂技。
宁舒拿出手机对准舞台,找准角度,开始录像。
体育组的老师个子高,身材也都不错,整支队伍看起来赏心悦目。
严乔站在最后面一排,身上的外套脱掉了,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眼睛一直看着宁舒的方向。
音乐声响起,魔鬼般的歌声回荡整个礼堂。
“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
“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
……
一首歌唱完,跑调跑到姥姥家了,学生们都快要笑疯了,这可比耍杂技表演有趣多了。
宁舒笑得肚子疼,举着手机的手一抖一抖的,视频都没拍完就笑倒在了椅子上。
从舞台上下来,体育组组长说严乔:“严老师,你跑调怎么跑得这么厉害,跟我们的音都没合在一起过。”
另外一位体育老师也说道:“就是,五音不全啊严老师,本来还以为你声音好听,唱歌不错呢。”
“刚才学生们全都在笑话你,”体育组组长拍了下严乔的肩膀,安慰他道,“没事的,别伤心。”
严乔感到心累,不想说话。
整首歌唱完,只有他一个人唱在调子上了,其他人全跑调了。
神奇的是,这些人跑的调竟然一模一样,像一群脱缰的野马,整齐划一地朝同一个错误的方向飞奔而去。
反而显得他这个唱对的人格格不入。
宁舒用手背擦了下眼睛,她的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以后要是心情不好,就打开视频看。
“姐。”
宁舒听见宁霜的声音,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了,唇角变得紧绷起来,整个人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进入防御姿态。
宁霜又喊了声:“姐姐。”
旁边一位老师以为宁舒没听见,用胳膊碰了她一下,对她说道:“宁老师,你妹妹叫你。”
宁舒只能起身,穿过热闹的礼堂,带宁霜从后门出去了。
外面风很大,冻得人发冷。宁舒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没有起伏:“怎么了?”
宁霜把羽绒服拉链往上面拉了拉,缩在衣服里,看着宁舒说道:“爸爸要跟妈妈离婚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