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抬起来头。”沈太妃颤着声音。
林迎闻言十分不解,但仍是乖乖的抬起了头。沈太妃将他的脸瞧得清清楚楚,无意识的将方才心中所想呢喃了出来。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这个叫阿迎的孩子实在像极了她死去的公主孩童时模样。
“太妃您说什么?”沈青柠并未听清她所言,微微蹙眉低声发问。
沈太妃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几瞬也未有回应,倒是她身旁伺候的老嬷嬷,见她这副模样,轻缓的拍着她手背,替主子回话道:“我家太妃是想到了些伤心事,这才有些失态。”
沈青柠应了声,便也不再多问。
她正欲带着林迎继续往前殿去,沈太妃的情绪已经被嬷嬷安抚了下来,她面上神色恢复正常,又问了沈青柠一句:“这御政殿现下住着的,是你阿姐吧?”
沈青柠脚步微顿,略微迟疑后,还是应了句:“是。”
沈太妃颔首不再多言,也不往内殿去,反倒同沈青柠两人一起去了前殿。
一行人到了前殿,沈青柠将林迎送了过来,为免撞见齐钰,在林迎进前殿之前就回去了,齐钰见林迎过来了,也带着他离宫回府了。
小安子来报说是沈太妃求见,景衍便让宫人将她请了进来。
沈太妃一来便开门见山问道:“哀家听闻陛下下了遣散后宫的旨意?”
景衍漫不经心的回话说:“哪来的遣散后宫的旨意,不过是瞧着这宫中的人都不合心意罢了。”
他虽矢口否认,可沈太妃却是不信。
“何人合陛下心意,御政殿之内的枝枝吗?”沈太妃缓声反问。
景衍听沈太妃如此说,便猜到了她是为何而来,他直接回话道:“纪家送来的秀女和齐嫔窥探帝踪,将手脚动到了御政殿,朕容不下后宫女子如此不知分寸,这些人留不得。”
若非还需要纪家的人引出景衡来,景衍早就让人动手取她们二人性命了,怎会还留她们苟活。
沈太妃倒没想到还有这一缘故,一时失语,过了几瞬后,才又开口道:“陛下口中的合心意之人是谁?枝枝吗?”
她话落,景衍久久未有回应,过了会儿沈太妃低低叹了口气,缓声道:“陛下处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哀家原也不该多嘴,可哀家记着你母后的嘱托,不能让你行差踏错。枝枝即便生得再美,性子再惹人欢喜,她也是景衡的人,如何会待陛下真心?”沈太妃心想,当年枝枝因景衡逃脱沈家,受他疼爱娇宠,怎么可能不倾心相待于他。反观景衍,他宫变夺位,手段残忍,与景衡是不解的死仇,枝枝如何会不怨他不恨他?
“够了!”景衍心中清楚,景衡是横在枝枝与自己之间的天堑,他心中为此苦闷,听不得旁人言语半句。
“您忘了,朕是君王,这天下唯一的主人,朕想要的人或物件,就没有得不到的。”景衍视线透过御政殿的窗子望向天际,声音低沉轻缓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桀骜。
沈太妃还欲再言,景衍却已不愿与她多语,冷声道:“太妃您请回吧,朕心意已决,不会因谁的言语动摇半分。”
他态度如此,沈太妃也无法再出言劝谏,只好退下离开了御政殿。
沈太妃回到自己宫中,满身疲惫的靠坐在软榻上。她年少时便入了皇宫,那时枝枝尚未出生,她对她其实并无多少的感情。就连沈家,沈太妃也是毫不在意的,当初会帮沈青柠免于流放,也只是为了还沈青柠母亲早年的人情。
那是许多年前了,沈太妃膝下的公主珑音作为唯一未嫁的公主被选中和亲北凉,身为一国公主,受百姓供养,合该为了两国和平远嫁异乡。珑音哭着离开了京城,却在两国交界之处遭遇不测。
北凉的国主撕毁合约陈兵两国交界,截了珑音纵容手下将其凌|辱。景衍的父皇听闻此事震怒不已,褚家领兵出征,数十万大军兵临北凉城下,战火一连烧了半年,两军争持不下,因用兵太久,两国国力损耗极大,最终还是和谈了。
可那个受辱的公主珑音却消失在了那场战火中。一国的公主,自小万千尊荣养成,珑音生来骄傲,受此大辱,还要忍受世人的言语抵毁,她落入淤泥,再难求生。
是彼时的皇后,景衍的母亲急令褚家领兵的人将她带回京城,铁血压下流言,给她改了身份,谎称是自己诞下的嫡公主,因出生时天命奇异非凡,故此在万佛寺中养大。
珑音自此在万佛寺生活,沈太妃也陪在她身边,即便后来景成即位,也可怜这个妹妹,依旧如其父皇在世一般照拂万佛寺。原本如果一切都仅仅如此,珑音可以安然终老。可偏偏命运总是弄人。北凉的国主隐姓埋名来到京城刺探消息,他依旧未曾放下他的野心。
珑音遇见了他,在此之前,她虽受北凉将士折辱却从未见过北凉的国主。那次万佛寺是他们二人初见,一眼惊鸿,却是彼此在劫难逃的苦厄。
再后来,情根深种珠胎暗结,东窗事发被景成的人发现了此事。景成震怒,下旨赐死珑音。
沈太妃没了法子只得让女儿假死,继而偷偷将她送出京城。沈太妃毕竟是沈氏女,她的动作沈家不可能不知道,原本沈家人为了让沈家免于牵连,准备将沈太妃做下的事禀报景成。彼时,沈青柠的母亲,沈家的当家主母,难得起了怜悯之心,她见珑音实在可怜,帮沈太妃瞒下了这事,后来还帮沈太妃将珑音送去了扬州。
只是后来,沈太妃没能等到女儿安全抵达扬州的消息,反倒听闻她死在途中,一尸两命。
-
“嬷嬷,你过来。”沈太妃偷偷抹了抹眼泪,摆手将嬷嬷唤到跟前。
“奴婢在呢,主子有事就吩咐。”嬷嬷缓声回话。
“你去查查那个叫阿迎的孩子,他实在是太像我的珑音了。”沈太妃捂着发疼的心口吩咐道。
嬷嬷低声应了句好,便下去吩咐了人去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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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捉虫)
宋棋死于狱中的消息传到程府, 景衡砸了半个书房。
“宋棋怎会蠢得自己去做此事,他将信着旁人送于林太医即可,为何蠢得自己将林太医带到了自己家中?”一旁的程尚书对此事也是十分不解。
景衡与程尚书都不知道宋棋会如此行事, 实则是被裴度乱了计划。裴度刻意引他亲自出手, 就是为了把他给除了。
“罢了, 废了便废了,无用之人本也不必留他。”景衡说此话时眼中满是沉沉怒气。
程尚书闻言,心中愈发觉得自己为之效忠的主子, 愈发不像当年那个清正端方心怀悲悯的太子了。
景衡话落后, 压下满身颓唐怒意, 低低叹了口气,又接着道:“让人把宋棋留在凉州的妻儿暗中送去安全的地方,宋棋既已暴露, 景衍必不会留他家人,你让人赶在景衍的人到之前, 把人救走, 送去哪里都行, 只要保住性命,他至死未曾出卖孤, 孤也该给他料理后事。”
这番话出口, 程尚书的眼中浮现庆幸。
景衡这性子虽因这些年来的变故而让人愈发捉摸不透, 可他到底还是有着昔年东宫储君的影子。
“臣明白。”程尚书缓声应下。
景衡疲惫的捏着眉心, 又问了程尚书:“前些时日送去宫中的策论,景衍那边可有消息?”
程尚书也跟着想起来不久前送去御政殿的那篇策论,略一回想,答话说:“还未有消息。”
景衡扶额,吩咐道:“你入宫去问问到底如何了, 成与不成总要有个定论。”
话落,他实在压不下身上不适,险些撑不住咳出血来,立刻摆手让程尚书退下了。
程尚书本欲关怀几句,问问景衡是否要请郎中来看,却在见了他略显狼狈的身形后,立即退下了。
景衡其人,骨子里始终带着股自傲,不肯轻易让人窥见他的狼狈。程尚书懂他的心思,故此才连忙退下。
程尚书离开后便入宫求见了景衍。
“老臣参见陛下。”
“小安子,给尚书赐座。”
匆匆行了礼,还未来得及坐下,程尚书便将来意道出:“前些时日,臣将犬子的策论呈上,不知陛下可曾做出决定来?”
昨日齐钰调查酒楼出入之人里便提及了程家三公子,景衍也因此想到了那篇被他遗忘的策论。之后他便着人找出了那篇策论,细细看了下。
景衍在那篇策论中读出来这个传言中病弱不堪之人的野心勃勃,他的确是有治世之才,可惜少经历练,差了几分城府。
由昨日齐钰所禀之事,大抵能猜出如今程家推出来主事之人就是那个程昱,且这程昱似乎还和宋棋景衡有着什么牵扯。景衡藏得太好了,景衍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来将他逼出来,这个似乎和他有着牵扯的程昱,自然也在景衍谋划之内。
景衍搁下折子,面上挂着笑,答了程尚书的话:“尚书家的公子才华不浅,可堪大用,恰好京兆尹手底下缺个副官,尚书若是不嫌弃儿子屈居人下,朕倒是可以让他补了这个缺。”
如今的京兆尹是景衍从扬州调回的陈凌,这陈凌先是在江南官商勾结案久久未有结果时,被景衍调去扬州接任扬州刺史,在肃清江南官场一案后,又被景衍调回京中,做了京官中最为关键的京兆尹。
他啊,老奸巨猾,心思狡诈,是景衍心腹之中,最善谋算之人,可不是个吃素的。任这程昱再如何,落到陈凌手上,都不会翻出什么风浪来。
“老臣代犬子谢陛下恩典!”程尚书起身行了一礼,表明了很满意景衍的安排。
此事目的达成,程尚书便请求退下,景衍自然也不会留他,摆手让小安子将他送了出去。
-
御政殿的另一边,此刻正一阵混乱。
昨日齐嫔和一干贵女去见了沈太妃,原以为沈太妃能帮她们在景衍跟前说上话,却没想到,反倒惹得景衍起了怒,又催促她们即日离宫。
这一下,这些女人们个个都慌了神,其中齐嫔最为厉害。不同于旁的秀女,起码还要父母族人庇佑,齐嫔心知自己若是离宫,必定下场凄惨,只怕头一个饶不了她的就是纪家。
今日她先是又一次去见了沈太妃,原想再求求她,却没想到从她口中得知景衍心意已决,她们这些女人必走无疑。
齐嫔没了法子,便鼓动了这些秀女们来了御政殿。她自己是被枝枝吓怕了,不敢再去触她眉头,却忽悠纪芸等一干秀女在御政殿内殿门前长跪不起。
之后,这齐嫔便去求见了景衍。
“陛下,齐嫔娘娘求见。”小安子入内通禀。
景衍略一思索,搁下御笔,略显不耐道:“让她进来。”
小安子闻言,去请了齐嫔入内。齐嫔听到景衍让自己进去,眼中燃起希望,唇边挂上笑容,连忙随小安子入了殿内。
她踏进前殿的殿门,抬眸望了望景衍,便立刻垂首行礼。
她好像很久很久不曾见过他了,景衍性子冷,极少踏足后宫,齐嫔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了。
“你来求见,所为何事?”景衍懒得和她废话,开门见山的问。
齐嫔行礼的动作微滞,继而依旧完整的将礼行尽,才抬眼回话道:“臣妾听闻陛下决意遣臣妾出宫,心中不解,故此才来求见。不知陛下可是当真心意已决,不容转圜?”
早在昨日沈太妃来说此事时,景衍便已经生了不耐,今日齐嫔再提,景衍愈发觉得心烦。
“朕已然下了旨意,自然不容转圜,你毕竟是在西北王府的老人,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改个身份留在纪府,要么干脆离京。”景衍沉声开口,声音低沉却也不容反驳。
齐嫔苦笑,抬起自己没了指甲的那双手,她将手指上戴着的护具一一摘下,又把掌心仍旧可怖的伤痕露于景衍眼前。
“陛下,臣妾的这只手原也生得十分好看,她沈枝枝却狠毒伤我至此!臣妾以为我能等来陛下怜惜,可陛下您呢,您一眼都不曾去看臣妾,臣妾打从及笄就来到您身边,这么多年了,您的目光为何从不曾留驻臣妾身上啊!”齐嫔想到这些年的种种苦楚,忍不住哭出声来。
景衍瞧她那手,微微楞住。他只知道枝枝去了齐嫔宫里兴师问罪,却不知她竟将齐嫔一只手都给废了。
几瞬后,景衍才回过神来。他垂下眼帘,缓声回道:“枝枝顽劣,是朕疏于管束,此事朕自会管教于她。但你毕竟也曾拔了她妹妹的指甲,两桩相抵,便就此揭过。”
景衍话落,齐嫔不敢置信的望着他。她不知该骂他凉薄无情还是痴心护短,若是凉薄,他却待沈枝枝明目张胆的偏爱,若说痴心护短,她却实在难以甘心。
“那沈青柠是臣妾宫中奴才,臣妾按宫规处置于她,有何不可?反倒是沈枝枝,罔顾宫规礼法,公然犯上,妄动私刑,手段残忍!”齐嫔不肯罢休,喊得撕心裂肺。
“够了!”景衍厉声喝止了她。
“朕说了,朕自会管教,齐嫔退下吧。”景衍略显心烦的捏了捏眉心,小安子极有眼色的将齐嫔带了下去。
这小安子将齐嫔带出御政殿后,又回了殿内。景衍口渴吩咐他奉茶,小安子上前奉茶时,迟疑良久还是将今日殿外发生之事报了上去。
“陛下,今日那些秀女们都跪在了御政殿门外,她们长跪不起说是不肯离宫,另外,朝中一些大臣,也对陛下此举表露了些不满。”小安子战战兢兢的说完,便缩在了一旁。
景衍本就心烦,听了这一番愈发起了怒气。
他猛地将手中杯盏砸在殿门上,碎屑因他的内力震得四下飞散,小安子等宫人慌忙叩首告罪。
“朕久不染血,如今这朝堂之上,是一个个的都忘了朕的性子。”景衍素来不是仁君,他手段酷烈残忍,铁血之下毫不容情,朝中的那些个臣子们就没一个不心怀怯意的。只是这段时日景衍手上甚少沾血,这些人似乎忘了,昔年宫变之时,那伏尸百万血染千里的场面。
“朕记得,往御政殿伸手的是齐嫔和纪家的秀女吧,让诚也去将纪家的秀女拎出来,不是长跪不起吗,这腿也不必要了,让诚也直接削了,看看人能不能忍过断腿之痛活下来,若是活着,便扔去做个人彘。若是死了,便拿去喂御兽园中养着的恶狼吧。”景衍话音轻缓,吐出的言语却无比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