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竟然不知道……”
“我在海城五天,因为自己的痛苦,第六天回来还没有见他,不知道他在机场,当着他的面离开。”
“他昨晚一夜在车里等我,等到了今天上午十点,没有动过。”
“我中午回家,他说想跟我吃一顿饭,可我和他说……”
许肆月几乎站不住:“我说,到底为止,离婚吧。”
江宴涌上暴怒,他顾不得是什么环境,也想不起要保守任何秘密,自打知道顾雪沉真实的病情起,他始终憋着一股火,就怕自己失控乱说话,才不敢靠近。
现在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他瞪着许肆月:“你怎么不直接拿把刀杀了他?!省得让他受折磨!你那么狠地丢下他,可他为了你,拼死拼活往上熬,就因为知道许家倒了,没人管你了,他要托着你!”
“深蓝科技光鲜吗?高高在上吗?事实真他妈可笑,那么大的公司,全是顾雪沉为你烧的心血!他怕你哪天回国掉到泥里,当不成公主,中途连得这么重的病都没有时间去治!就怕他耽误一天,做不成那把给你遮风挡雨的伞!”
“他快死了,”江宴残忍地哽咽道,“在你回国之前,他就知道他剩不了多久了!他跟你结婚,是为了把所有家产都名正言顺留给你,让你随便挥霍不受人欺负,他表面对你冷,是唯恐你对他有什么歉意,会为他的死难过!”
“难过?我看你是应该开心才对吧?顾雪沉不过是你随便玩弄过的一个前男友,出国四年,你早把他忘干净,他要是真没了,钱都剩下给你,你无牵无挂,又能得意了吧!”
许肆月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缓慢低下头,缩着肩膀抱紧怀中的厚厚一摞报告单,走到离急诊室隔离带最近的角落,蹲下去,靠在墙角。
她一页一页地翻,把那些晦涩的文字背下来,不懂的,就去上网搜索。
看到存活率那一条的时候,她手停了,许久没有动,然后把脸枕在手臂上,咬住衣袖,不让自己撕心裂肺的恸哭发出声音。
她为什么不多听听外婆说阿十的话,哪怕有一次多一点好奇,知道圆月的存在,也不会拿最痛的离婚刺伤他。
为什么初中高中的六年里,她没有一次在顾雪沉的面前停留,大学去追他,她明明第一眼就为他心动,为什么接受不了事实,非要伤害他,冷落他,不声不响把他丢下。
结婚以后,他每天承受的痛苦,真的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吗?
是她的心太粗了,只惦念顾雪沉爱不爱她,而她从来没有真正学会到底怎样去爱人。
她以为自己病痛煎熬。
同样的时间里,顾雪沉被她伤得体无完肤,却默默烧着生命,拿清瘦的双手为她搭起遮风挡雨的屋檐。
许肆月缩在墙角里,她赖以生存的世界天崩地裂。
急救室。
一众忙碌的医护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有新来的小护士直接喜极而泣,着迷盯着顾雪沉的脸,双手合十连连拜菩萨。
江离疲惫地让大家各自去忙,把顾雪沉推到旁边的观察室,坐在他床边死等。
还好没用太久,顾雪沉黏成几缕的睫毛就颤了一下,江离忙把灯光调暗,准备迎接他睁眼,然而他并没有动,灰暗惨白,没有一丝生气。
“雪沉,我知道你醒过来了,”江离心里着急,嘴上还稳着,“许肆月现在就在急救室外面,你如果想见她,我马上去喊。”
顾雪沉头还在胀痛,但比起之前,已经是奢侈了,他微微挑开眼帘。
他视野里很暗,朦胧能看见灯光,却照不太清楚人的脸。
这次发作的时候,大约是严重压迫到视神经了,就算抢救过来,也不能立刻把视力恢复,他成了个连行动都不太方便的残废。
顾雪沉插着针头的手动了动,吃力地摸索。
江离忙问:“找什么?”
他嘶暗开口:“戒指。”
戒指在救护车上取下来,许肆月就拿走了,江离没说,气他这种完全失去求生欲的状态,恨恨说:“丢了!”
跟他吵啊,动怒啊,像以前那样,只要抢救过来,就什么都不怕地下床,继续去为她奔忙!
顾雪沉愣了好一会儿,手颓然垂下去,空空地抓了一下,又松开。
他半合的眼空荡望着墙壁。
他的戒指没有了,装头发的小绸袋也没有了,失去了她一切痕迹。
为什么没有死,还变成看不清东西的残废,肆月会觉得,她被拖累了,在医院一直没有走,是要跟他再一次提离婚吧。
顾雪沉静静说:“我的电话,她不知道会不会接,你帮我打给她,让她听我说几句话。”
江离拧眉,到底还是没劝什么,照着顾雪沉要求的做。
许肆月紧攥的手机忽然响起,陌生号码,屏幕上太湿,她划了好几次才接通,江离的声音传出:“雪沉醒过来了,他状态还不好,有话跟你说,你最好别打断他,他体力有限。”
许肆月像捧着珍宝般握住手机,耳朵紧紧贴着,想说“好”,想说“我一定听话”,但喉咙已经肿痛得挤满,不听使唤。
听筒里响起细微的交换声,有一道呼吸传过来,让许肆月心脏麻痹。
顾雪沉嗓音很低,揉满了粗粝的砂:“我的病和你没有关系,是最近才发现的,你不用多想,我中午不同意离婚,也是这个原因,不用那么麻烦了,再过几天,我就不在了,遗嘱已经提前立好,家里的财产都会留给你,你随便支配,如果实在等不及,我会快一点结束。”
“以后我也不让你麻烦,我的后事会交给别人处理,你每年如果有空,去看我一次,不想的话,不去也可以。”
“肆月。”
他跟她分别四年,再拥有后,磨心蚀骨地忍耐了那么久,初次用最真实,最温柔的语气唤她这两个字。
“肆月,我们不会再见面了,抱歉,最后让你记得的,是我那种狰狞狼狈的样子。”
“今天过完,就都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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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顾雪沉说完的一瞬, 就挂断了电话,没有给许肆月开口的机会。
她任何反应他都不敢听了。
或许肆月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跟他这种暗自觊觎她十几年的人做夫妻,坚持离婚,对遗孀的身份也厌恶, 或许她会说两句软话, 对他道歉或是怜悯。
他都不想要。
就结束在这里, 以后他不是到处流落的孤魂野鬼,他还是她的亡夫, 有一座能被她偶尔想起的碑。
顾雪沉把手机还给江离, 睫毛垂低,盖住刺痛的眼睛:“把她号码拉黑,别让她再打进来,也不要让她找到我, 如果她坚持, 你替我告诉她, 忍过最后这段日子就好了,很快了。”
没等江离接过去,许肆月已经急迫地打过来, 顾雪沉手指白得像霜, 没有接, 执着地向外递着。
江离如他所愿,挂掉拉黑,干脆把手机也关了。
他看着顾雪沉,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他觉得许肆月应该不是想离婚的,看许肆月的反应, 也不似江宴平常描述的那样恶劣绝情,但他又有什么立场,在雪沉已经这么决定的时候,来说个自己的猜测。
许肆月就算有心有情,应该也只是浮皮潦草,真正要面对生死,还不知道会做什么选择。
与其让雪沉再担着被她伤害的风险,还不如暂时这样吧。
江离不想再让顾雪沉受影响,所以“许肆月已经知道你在回国前就生病了”这种话也咽了回去。
“不想跟她见面好办,”江离关注着连接顾雪沉身体的各种仪器数据,“这栋楼别的不说,内部私密性过关,我给你安排好病房以后,楼层的医护和安保会严守,许肆月根本不会知道你在哪一间,更没法靠近。”
顾雪沉不再说话,沉默地闭上眼睛,唇上干涸的几道裂口微微凝着暗红,跟口中咬出的血腥气混在一起。
许肆月着了魔般一遍一遍回拨那个号码,关机,去打顾雪沉的,同样关机,她抢来江宴的手机拨号,一样的结果。
她细瘦地贴在墙角冰冷的瓷砖上,弯着脊背,手狠狠顶在胸口上,那里面疼得抽搐,五脏六腑在顾雪沉的几句话里搅成泥。
原来人的心能这么疼。
有没有雪沉发作时候的万分之一。
许肆月痛得直不起身。
雪沉连说一个字的余地都不给她,在跟她决绝地告别。
他不想活,把自己逼到悬崖峭壁上,选择死亡的前一刻,还以为她要跟他分开,都不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被爱着。
被……一个一点也不好的女人,从没有心,到心长成了顾雪沉的形状,那样幼稚悔恨,锥心刻骨地爱着。
急救室的红灯已经熄灭,那扇门却没打开,为了躲她,连医护都走了其他的通道,江离更不例外,大厅里的护士们也一无所知,人人见她状态可怕,都不敢靠近,更不可能告诉她内情。
许肆月明白,雪沉说的是真的,他不会跟她见面了,但她至少确定,这栋VIP楼只有一扇大门,雪沉绝不会出去,肯定被江离安排在上面某层的某一间病房里。
她身前的光线被人影遮挡,乔御找到她,一脸汗地蹲下来扶,哽着嗓子说:“太太,我刚发现公务邮箱里有封定时发送的邮件,是顾总给我的,他居然把公司后续都事先安排好了,我看着害怕,怎么像是——”
许肆月拂开他的手,撑着身体自己站起来,红肿的眼灼烈盯着他:“乔御,你知不知道雪沉在哪间病房。”
“我不知道!”乔御跟着顾雪沉见过的风浪多了,第一次这样手足无措,“我根本联系不上顾总,江离也像人间蒸发了,除了通知我顾总目前安全之外,什么都没有!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是防着我,”许肆月喃喃,“怕我找到,就干脆谁也不告诉,想一个人不声不响的。”
万念俱灰地等待死亡。
他根本不打算治疗,不想活下去,这么大的人世间,他唯一的羁绊是被她斩断的。
天色已经黑了,急诊没有新的病人,这栋VIP楼静得过份,灯光虽然通明,却像是冰窟,连江宴也走了,跑上跑下在找顾雪沉,被安保不留情面地挡住赶出去,不管他是谁家的公子。
距离那通电话好几分钟了,雪沉当时应该还在急救室里,现在他……
许肆月怔了一下,突然挺直脊背,一把拽住乔御的衣袖:“你速度快,现在马上出去楼外面,十分钟之内,看看上面哪间病房的窗户里是新打开灯的!拍下来!”
乔御应了一声,听她的话快步跑出去。
许肆月也迈开虚软的腿,尽力跟上他。
雪沉从急诊室被推出去,等电梯再上楼安顿,怎么也需要一点时间,她还来得及!她从护士偶然的对话里听到了,这栋楼的病房窗户都在同侧,那代表每一间是否有人住,都能一目了然看出来!
许肆月嗓子里点着火,赶到大门外,窗口朝着楼的背面,小花园的方向,这个时间点,花园早没人了,死寂一片。
乔御见到她出现,语速飞快说:“刚才这一小会儿里,有两个房间刚亮灯,一个五楼,一个三楼,三楼那个有家属在窗口站了一下,不认识,不可能是顾总!”
那就是五楼!
许肆月仰起头,望着乔御指的那个窗口,原本雪亮的灯光在逐渐被调暗,跟其他房间相比,更加鲜明。
她呼吸艰涩,每一点氧气都带着刀,扎进肺里。
江离说了,雪沉这次发作会影响视力,他看不清了是不是,怕光是不是。
许肆月一动不动地又看了十分钟,确定没有其他房间再亮起,她向后退,手拢在唇边想大喊他,又生生忍住。
听到她的声音,他会消失得更彻底。
乔御心思通透,不等许肆月吩咐,直接上楼,装作无头苍蝇乱找的样子撞上五楼,没等进走廊就被拦下,水泄不通。
他心急火燎地回来报告,许肆月一点也不意外。
如果她去五楼,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大闹,吵得全院皆知,也许会成功,但她不能,她是顾雪沉的太太,不可以那么难看。
她目不转睛望着那扇窗口,轻声说:“乔御,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不满,但我今天求你一件事,拜托你务必帮我做到。”
许肆月指向楼顶:“最快速度,找一套吊绳工具,楼面清洁的也好,施工的也好,只要能承担我的体重,让我从八楼顶层,降到五楼那个窗口,在我可能会摔下来的位置,准备一个气垫床,我得活着,我还不能死。”
乔御震惊,表情失控:“太太你疯了!”
“我是疯了,”许肆月冷静说,“如果疯能找回他,见到他,我还可以更疯。”
乔御强烈反对:“八层楼不是开玩笑的!那些吊绳只适合有经验的人,你一个大小姐,怎么能用!”
夜风呼的拂过来,散开许肆月微乱的长发,她这一天哭得很惨,脸色苍白,唇和眼通红欲滴,在月色里凄厉决绝,美得瘆人。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她双眼浓黑,“我是顾雪沉的妻子,他在哪,我去哪。”
乔御觉得他也彻底不正常了,在天翻地覆的变故里,他失去方向,选择被许肆月支配。
VIP楼有两个楼梯通向楼顶天台,一个在楼里,一个露天装饰,虽然现在是夜间值班时间,医护很少,家属也基本离开,只有为数不多的患者,但楼内的也还是引人注目。
许肆月选择露天楼梯,她看好路况,带着乔御和他找来的工人踏上去。
露天楼梯位置隐蔽,又年久无人走动,脏污杂乱,金属微微生锈,许肆月不在乎,一步不停地爬上顶楼,冲到天台边往下看,很高,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