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道理说,应该是个清廉儒雅的大叔形象。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声洪亮的咆哮——
“成何体统!”
“孽子!你这个孽子!居然这么对待几位仙长,还说出那种不知羞耻的话,你你你你!你给我站住,不许跑!来人,给我抓住这个孽子!”
接着,就看见那位霸道小少爷从屋子里蹿了出来,抱着脑袋开始绕着假山跑圈。
身后的太守头发虽然白了一半,但身子骨看上去却仍旧硬朗。他就这么举着棍子,追在他后面撵。
两人绕着假山跑了两圈,就连停下来喘气的频率都异常一致。
身后一大群丫鬟奴仆跟在他们身后开始劝:“老爷,老爷可别跑坏了身子。”
那霸道小少爷的锁声咒已经被解开了,此刻边跑边喊:“是啊爹,别跑坏身子。”
“你停下我就不跑了。”
“那您先答应我,绝对不打我。”
“我打。”
“那我不停。”
沈挽情和谢无衍脸上露出同样无语的表情。
他们现在算是知道这位小少爷的脾气是怎么养出来的了。
直到闻声出来的纪飞臣咳嗽一声,这对父子才停下了自己的猫和老鼠行为,两人喘着粗气扶着腰,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沈挽情一行人。
小少爷有点心虚,全然没了刚才那股霸道劲,往后悄悄退了几步,似乎是准备偷溜。
然后被身旁的太守一棒子打在屁股上,整个人弹了一下,立正站好。
“快些和二位仙长道歉。”太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小少爷立刻向前几步,老老实实地抱拳弯腰行礼道歉,浑身上下都是蔫的:“刚才是我冒昧了,望各位仙长能够谅解。”
这位小少爷叫徐子殷。
太守府上下就这么一根独苗,加上太守本人又是那种不太拘于礼法,比较开明的父亲。于是,就教育出了这么一个品性一言难尽,但心思却不算坏的儿子。
太守本人对这件事也很懊恼,于是府中日常可以看见这一大一小追着撵,后面跟着一群丫鬟奴仆劝架。
太守看上去的确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明明自家儿子挨了一顿揍,但却没有半点责备谢无衍的意思,反而用父亲般慈爱地眼神看着他,顺带偷偷拉过他胳膊问了句:“这位仙人,你说你们用得那让人说不出话的仙术,我们这些寻常人学不学的会?”
谢无衍:“……”
能看得出来这位太守也的确很烦自己儿子开口说话了。
沈挽情走到纪飞臣身旁,悄声问了句:“这太守府,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她还记得纪飞臣和风谣情在看到信上内容时,那严肃的表情,甚至当晚就赶往了这里查看情况。
那么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纪飞臣皱眉,摇了摇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其实可以看得出来,这府中上下无论是下人还是主子,关系都挺不错,整个氛围倒算是其乐融融。小少爷虽然经常惹事,但也算是个好人,呆久了就会发现其实挺好相处的。
若说唯一不太好相与的,恐怕只有那位太守夫人。
而最近太守府这些邪祟的事儿,也同这位夫人有关。
听说这位夫人是商贾之女,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父母又是老来得女,自然把她当做掌上明珠一般捧着,也养出了一身刁蛮任性的脾气,眼里容不得沙子。
只可惜几年前,夫人的父母双双离世,家产也被兄长们分了个干净,至此心里也就落下了心病,脾气也越发暴躁了起来。
直到几个月前,夫人每每总会在梦中惊醒,又说总能在窗外看见一个鹅黄的身影。
可是请了好些道士来看,都看不出什么毛病。侍奉在她身旁的婢女和小厮也都没发现任何异样。
太守也只以为是她心病更严重了,于是四处寻大夫前来看诊。
然而夫人的情况却仍然没有半点好转,半月之前甚至开始变得有些疯魔了起来,像妖怪附身似的,揪着大少爷一个劲地说:“是你,是你要杀了我对不对?”
等到下人们将人扯开,才发现大少爷胳膊上都被夫人掐出了血痕。
后来大夫多跑了几趟,开了些安神的药方,加上贴上道士给的静心符咒,才让夫人的情况好上了许多。
谁知三日之前,夫人的情况再次恶化了,而这次,同以往都不一样。
一行人来到太守夫人的房门前。
沈挽情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全部都被封死,门上和墙上都贴满了符纸,院内还燃着几根香。
但她却没感觉到有任何妖气。
小厮走到门口,却不敢推门,纪飞臣看出了他的胆怯,于是上前一步:“没事,我来。”
吱呀——
门被推开。
屋内一片漆黑,半点光都不透。
“吱吱。”
突然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像是老鼠的叫声,但是这声音却并不像老鼠那么尖细,反倒像是一个女人刻意模仿出来的叫声。
这么一听,更让人毛骨悚然。
谢无衍隔空点燃了烛火,几人朝着床铺的方向望去。
一个衣冠不整的女人蜷缩在床头,姿势非常奇怪,手腕向内曲着,像只耗子一样趴在床上。
她不断地发出“吱吱”的怪叫声,不断用脸蹭着手背。听到开门声,迅速一抖,然后朝着床内滑稽地爬了过去。
看上去,这人应当是太守夫人。
似乎是怕她离开,脚上还绑着锁链,一动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她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来人。
太守夫人看上去已经不像是人了,而像是一只活生生的老鼠。
“这是……”沈挽情皱了皱眉,“这是被鼠妖附身了吗?”
“不。”风谣情眸色凝重说,“我们昨晚就已经检查过了,并不是妖怪附身。”
“那是?”
“她的魂魄被人从这躯体里抽走了。”风谣情说,“然后,又被塞进了一只老鼠的灵魂。”
“移魂术。”
谢无衍突地开口:“这种法术只有在天道宫的藏书阁里,才有详细的记载。”
第三十六章
修仙界的法术都是由前人们留下来的, 除了基础的那几套广为流传之外,还有许多是从不公布于世的秘术。
天道宫能成为几大派别之首,其中一个原因, 就是因为它们的藏书阁珍藏天下许多罕为人知的法术。而且为了垄断实力, 这些法术只会传授给天道宫的关门弟子。
移魂术, 便是其中一样。
沈挽情总算知道,为何风谣情等人看到信上内容会是这等反应,恐怕是猜到这件事可能会与天道宫有关。
但奇怪的是, 天道宫虽然这些年在背地里做了许多手脚, 但是明面上还是做着降妖除魔造福苍生的好事, 怎么可能会让一个关门弟子去这么对付一位太守夫人?
沈挽情觉得,这多半是私仇。
“虽然不知道这位天道宫的弟子有什么计划,但既然有他们的人在这儿, 你平日里可要再谨慎一些。”纪飞臣压低声音提醒道,“千万不要再用那烧血之术, 以免惹人生疑。”
沈挽情明白这个道理。
她看了眼不远处床上, 一副人不人鬼不鬼样子的太守夫人, 陷入沉思:“既然这副躯壳里装的是老鼠的魂魄,那夫人的魂魄应该是……”
“在老鼠身上。”风谣情若有所思, “看得出来, 施下这法术的人, 应该很憎恶太守夫人。”
憎恶……
沈挽情响起来时曾听人说过, 太守夫人前些日子发疯的时候,揪着府中那位徐子殷少爷的胳膊,一口咬定是他想要杀害自己。
再加上自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这位小少爷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四处寻花问柳的,一看就很奇怪。
于是在江淑君日常来给自己送消暑绿豆汤的时候, 沈挽情顺嘴问了句:“你在这儿块呆的久,有听说过太守府的大少爷和夫人不和的传闻吗?”
江淑君:“实话实说,江湖小刊上就没有这俩人关系和睦的传闻。”
原来,这徐子殷并不是大夫人的亲儿子,而是过继在她名下的。
太守原来只是个穷书生,和老家十里村外一家猎户的女儿拜堂成亲后生下了一个儿子,然后就进京赶考。
进京后不久,这个穷书生就被当时富甲天下的郑家看上,觉得这人才华横溢,于是便花钱培养他,助他考取功名。
果然,穷书生很有出息,一下子就得了皇帝的青睐。
所以郑家就想将自己女儿嫁给他。
太守拒绝了郑家的好意,说自己其实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娶你女儿不合适,但恩我会报的,不过报恩方式也不一定是娶别人女儿当老婆对吧。
郑家一听就说:没事我们很开放,你可以让你原配当妾,咱也不介意的。
太守一听原配当妾岂有此理,说出去会坏我名声的,于是头很铁地拒绝了郑家的好意,接着派人回到老家准备接自己老婆孩子来京城里住。
结果刚赶回家,才发现自己原配老婆不知道为什么就下落不明了,只留下一个孩子在隔壁哇哇哭。
于是太守就把孩子抱了回去,隔了几年后又在各方压力之下娶了郑家的女儿当夫人,然后把孩子过继到她的名下。
郑家心里想:没事,反正等我女儿生了儿子,就把这孩子丢出去自生自灭。
结果没想到太守夫人身体虚,生不出孩子。
于是就只能将徐子殷当自己亲儿子养,但心里越养越生气,于是两个人天天在府里扯着头发掐架。
太守夫人脾气爆,说话不饶人。
徐子殷一个独苗苗,恃宠而骄脾气更爆,而且说话还带脏字。
只有太守心里苦,因为就他一个人比较腼腆不会大声骂人,真的很吃亏。所以他每天上朝都是第一个到,退朝最后一个走,有事没事还拉着皇上去御书房聊会天,搞得皇上很烦。
皇上觉得,就是因为你家庭不和,搞得我每天起得比鸡早,退朝还要被你留堂。我给你发俸禄,还送你大房子住,凭什么受这委屈?
然后就大手一挥,让他回自己老家那边当太守,只要不来上朝什么都好说。
于是一家人从京城开始扯头发,一路扯到了容城。
但街坊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太守还没有纳妾,一定对夫人是真爱,于是编了无数个绝美故事来歌颂爱情。
其实太守是每天劝架劝秃头了,一想到如果有小妾进来就会从双人架变成三人混吵,就觉得头疼。
所以就一直没有再搞小老婆。
听完这混乱的家庭关系,沈挽情觉得脑仁有点疼,她简单地总结了下情报,写了封秘信传给纪飞臣,让他们去烦心这件事。
作为一个咸鱼,只要和主线任务没关系,她只需要负责在房间里瘫着吃绿豆糕就行了。
结果当天下午,沈挽情就发现自己的咸鱼生活被毁了。
天还没黑下来的时候,她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边寻思着这谢无衍最近怎么这么早就来找抱枕了,边走到门口打开门。
结果一开门,就看见徐子殷以一个非常骚包的姿势靠在门口,一只手撑着头,左脚交叉着搁在右脚上面。
就非常像现代时候男人耍酷,嘴里还叼着朵玫瑰花那种油腻姿势。
沈挽情有点窒息:“徐公子,您有什么事吗?”
“沈姑娘,前些天,是我冒犯了。”徐子殷咳嗽一声,抬头四十五度望月,做出一副情场贵公子的感觉,“虽然现在你的身份不同了,但在我眼中,还是一如初见。”
沈挽情:“……”
“砰”
还没反应过来,徐子殷就伸出手撑在了沈挽情旁边的门板上,抬起眼眸,一副大情圣的模样,还故意将声音压成气泡音:“你愿意给我一个,靠近你的机会吗?”
沈挽情:“不了吧。”
“没关系。”徐子殷含情脉脉,“我愿意等,也愿意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说完,将手一拍。
身后立刻窜出来两排仆人,手里端着一盘盘金银珠宝,看上去就很晃眼。
“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这些全是你的。”徐子殷这么说道。
沈挽情看见这么多珠宝,觉得很心动。
于是她很心动地将徐子殷给推了出去。
但徐子殷还是很坚持不懈的,才一个下午到晚上的功夫,他就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
他坚持地认为自己被拒绝的原因,一定是送的礼物不够优秀。
在他连续端着首饰、胭脂、衣服等等站在门口大声嚷嚷后,沈挽情深吸一口气,决定给徐子殷下个锁声咒和昏睡咒。
然而最后一次,徐子殷却发起了美食攻击:“沈姑娘,快到晚上了,我让厨房做了些小兔包和酸梅汤,用来消暑。”
沈挽情难得起身打开门:“好的,可以进来了。”
徐子殷听到这句话,立刻乐颠颠地朝着屋内走,然后又被沈挽情抵着肩膀推了出去。
“等等,我的意思是,小兔包和酸梅汤可以进来了。”沈挽情说完,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食物是没有错的。
沈挽情进屋,非常恭敬地拿起一个小兔包,然后准备嗷呜一口咬下去,但还没来得及咬,又听见一阵敲门声。
…草,她这暴脾气。
沈挽情被烦到,她气呼呼地站起身,气势汹汹:“这位公子,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平生最烦的就是一个大男人三番五次往女孩子房间里跑,所以如果再有下次——”
一打开门发现是谢无衍。
他就用那副要笑不笑的表情看着自己,缓缓抬了下眉,似乎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沈挽情的话顿时就变得烫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