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谭千澈并不是谷立凯组内最优秀的学生。
谷立凯还有个即将毕业的博士生,此人被学弟们称为“学术机器”,发表论文的数量虽然不多,质量却都很高,他即将去美国做访问学者,也是学弟们日常瞻仰的对象。
相比之下,林知夏似乎并不突出。
林知夏毫不气馁。
只要她还在努力……
她就做到了最好的自己。
*
洛杉矶的国际量子计算会议落下帷幕,谷立凯又领着学生们前往英国剑桥。谷立凯曾经的大学同学目前正在剑桥任教,那位同学诚邀谷立凯来访,还给谷立凯安排了校内讲座。
林知夏前脚告别美国,后脚又踏进了英国。她仍然不习惯乘坐长途飞机,刚出机场,人都晕了,但她仍然打起精神,举着照相机到处拍照。
相比于洛杉矶的市中心,剑桥这个地方,显得相当宁静朴素。
他们抵达剑桥的第一天晚上,夜里八点多钟,天还亮着,天空湛蓝如湖面一般。林知夏的学长们提议出门散步,大家纷纷响应,林知夏也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他们沿着古老的街道前行,走向一家名为Sainsburys的当地超市。
这一家超市的水果都摆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冷藏柜里。林知夏进门之后,直奔冷藏柜,抓起两盒草莓,抱在怀里不撒手,但她随后就注意到了——每盒草莓售价2英镑,换算成人民币,就是20块钱一盒,这是不是太贵了呢?
林知夏犹豫之际,谭千澈掏出一张VISA信用卡:“没事,我付钱。”
“我也有钱。”林知夏坚称。
谭千澈笑说:“行了,你才十五岁,我请客吧。”
杨术文提了一嘴:“学长,我的东西,能让你付账吗?”
谭千澈竟然答应:“行,你买吧。”他如此照顾学弟和学妹,简直让人忘记了他平日里的生活作风。
杨术文喜不自胜地挑了两盒蛋糕,又拿了两罐啤酒,和他的同学们一起满载而归。
第82章 瓶装船
谷立凯和他的学生们在剑桥待了整整两周。在此期间,林知夏参观了许多实验室。她见到了一位非常厉害的教授,这名教授的研究领域包括理论物理、天文学、量子理论、计算物理学、应用数学、分子医学等等。他们在“量子计算”领域的研究,同样位列世界顶尖水平。
那位教授的学生们各有自己的主攻方向。林知夏和他们聊天,又收获了很多新想法。她渐渐从“发不出论文”的焦虑中解脱了。这时候,她再回想去年十月份交给谷老师的那一份论文草稿,她找到了很多不完善的地方。虽然,她的框架没问题,但是,论文的选题太大,需要填充的内容太多,她一口吃不成胖子,应该把问题进一步细化。
谭千澈就做得很好。他擅长找到准确的切入点。
林知夏决定把谭千澈的所有论文都看一遍。
这一趟学术交流之旅还没结束,林知夏就觉得自己收获颇丰。她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然而,谭千澈经常摆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林知夏以为他水土不服。
某一天下午,林知夏偷听到了学长们的谈话,这才知道了谭千澈的生平经历。谭千澈的初恋原本和他约好一起上北大,却在高二那年把他甩了,直接出国留学,再也没和他见过面。
对此,杨术文评价道:“谭千澈是个可怜人。哎,要我说啊,他的人生经历太像PUA教程了,PUA教程就是让一个男的假装被前女友伤害了,被社会戕害了,让别人来感化他,诱导别人自我奉献、自我牺牲……”
林知夏将杨术文的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
她严谨地问道:“PUA和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有关吗?”
杨术文是“PUA理论”的资深研究者。他之所以学习PUA理论,就是为了调整自己的心理压力,适应自己常年被林知夏打压的现实。
当林知夏提起“PUA”,杨术文顾忌她的年龄,不敢细谈,只说:“哎,这个不在我的思考范围内。”
他一边讲话,一边跑远。
林知夏若有所思。
*
离开剑桥的前一天,林知夏特意去了一趟剑桥大学的“三一学院”。
林知夏听江逾白说过,他想去三一学院念书。于是,林知夏绕路去了一趟学院门口,拍下了许多照片。
三一学院的附近,有一家名为“heffers”的书店。据说,这家书店有一百三十多年的历史,第一任主人名叫William Heffer,书店的名字源于那位主人的姓氏。
林知夏在这家书店里挑了两本书,当作送给江逾白的礼物。每本书的价格都在十五英镑左右,共计三十多英镑,折算成人民币大概是三百多元。但她一点都不心疼,她愿意为书本花钱。
“heffers”书店提供一种像纸袋一样的包装袋,袋子上印着一个红色圆圈,圈内写有剑桥的英文名。林知夏用这个纸袋装好书册,附赠一张祝福贺卡,卡片上写着:江逾白,祝你一切顺利。
今年五月份以来,林知夏和江逾白的联系减少了很多。
前段时间,林知夏一直醉心学术,满脑子都是量子理论和各种算法,没时间想念江逾白。欧洲的学术访问结束之后,正值八月下旬,江逾白的生日快到了,林知夏给江逾白打了一个电话,开门见山地问道:“江逾白,你暑假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时间出来玩?”
八月酷暑难熬,夜间的风是闷热的。
林知夏站在寝室的走廊上,面朝一扇半开的窗户。她扶着窗台,望着月亮,等了好几秒钟,才听见江逾白说:“明天见吗?”
林知夏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委屈。
他在委屈什么?
林知夏对他温声软语:“好的好的,我们明天见吧。今年暑假,我去了美国、英国、德国,我在每个地方都给你买了纪念品,我一直在想你。”
她说,我一直在想你。
江逾白知道,这种想念代表了朋友之间的真挚友情。
就像元稹思念白居易,写下了“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的名句,就像俞伯牙思念钟子期,产生了“高山流水”这一段千古佳话。
江逾白礼尚往来地回应道:“我和你一样。”
林知夏问他:“你也买了纪念品吗?”
他低声回答:“我也在想你。”
江逾白很少会坦率地表达他的情绪。
林知夏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她和江逾白之间的谈话就像一场拉锯战——当他变得坦白而直接,她反而开始忐忑羞怯,无法再像平常一样有话直说了。
江逾白和林知夏约好了,明天早晨八点在林知夏的学校门口见面。
今年暑假,江逾白没回省城。他一直待在北京,准备今年下半年的剑桥大学入学面试。林知夏出国之后,与国内存在时差,她和江逾白各自都有事情要忙,总是没时间进行QQ视频聊天。
八月三十号早晨八点,他们两人终于见面。
江逾白提前十分钟抵达。他稍微等了一会儿,就听见林知夏喊他:“江江江江逾白!”
她很久没用过这个称谓。
他心弦一动,转身看她。
她递给他一个手提袋:“我送你的礼物,十五岁生日快乐,祝你天天开心,身体健康,学业有成。”
几个月不见,林知夏又长高了一些。她抬头看着他,在他眼中窥见自己的倒影,她轻声提醒他:“你不拆礼物吗?”
江逾白打开袋子,看见两本书,其中一本是大学经济学手册,另一本是硬科幻,讲述了人工智能时代的机器人变革。他还找到了一盒德国新天鹅城堡的3D拼图,两张美国洛杉矶的城市明信片,以及一只“瓶装船”工艺品——透明的酒瓶内,装着一艘精致的小船,洁白的船帆上印着“江逾白勇往直前”七个字。
“这是江逾白和林知夏的小船,今年寒假,我亲手做的。”林知夏解释道。
江逾白说了一声“谢谢”。他左手拎着袋子,右手伸向旁边,下意识地想牵住她的手腕。她并未避开他,也没察觉他的意图,当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他瞬间恢复了理智,把作孽的右手背到了身后。
他左手攥着手提袋的尼龙绳,右手的指尖扣在掌中,没听清林知夏在说什么话。
今年五月到八月,林知夏忙于学业,无意中冷落了他。他原先以为自己不会很在意,然而事实却是,他在意了整整三个月。
他没办法再欺骗自己。
他不是傻子,那可能不是友情。
他蓦地停下脚步。
林知夏回头看他:“江逾白?”
林知夏完全没留意江逾白“想牵她又不敢牵”的小动作。她走到他的面前,兴致盎然道:“我刚才说到,我在剑桥的河边看见了好几只天鹅,雪白雪白的天鹅……你喜欢天鹅吗?”
江逾白的内心世界异常丰富,话却说得平静而简洁:“喜欢。”
“我也喜欢。”林知夏赞同道。
今天,江逾白和林知夏计划同游香山公园。江逾白把手提袋放进了车内,委托司机保管,然后,他和林知夏一起走进了香山公园的正门。
香山公园的树林茂盛,风景优美,还有许多别具一格的古代建筑,那些建筑物的名字都很好听,譬如“栖月山庄”、“梯云山馆”、“云巢亭”、“香雾窟”等等。
林知夏心情很好。她和江逾白讲起香山的历史,香山原本是一座皇家园林,山上的景点起名都比较讲究。林知夏还联想到了江逾白家里的各个区域,她问:“有人给你们家的游泳池、网球场、玫瑰园取名吗?”
江逾白如实说:“没听说过。”
林知夏哈哈一笑。
香山高达五百多米,林知夏爬山爬得很慢,她走走停停,到处观赏景色,见到松鼠也要指给江逾白看:“一只松鼠。”
江逾白正要走过去,林知夏又拉住他的衣服:“松鼠跑了。”
江逾白退回原地,林知夏松开了手。
第83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江逾白就像一个无趣的闷葫芦,静默无声地沿着台阶向上走。他眺望远处的连绵山峰,心念随着树影摇动,这山这树都能搅乱他平稳的心境,他轻叹一口气,迫不得已,问了一句:“你将来会不会更忙?”
“忙什么?”林知夏没听懂。
江逾白声调渐低:“今年的五月到八月,你忙得没时间找我。”
林知夏解释道:“今年我遇到了特殊情况。我太急于求成了,很想干一番大事业,不过现在我想通了,做学问要稳扎稳打,我不能焦虑,那样在实验室的效率也不高。”
江逾白转过脸看向了别处:“科研压力很大,再聪明的人也会碰到瓶颈。你焦虑了,可以跟我说,别一个人扛着。”
他讲话的声音非常好听,侧脸的线条堪称完美,林知夏悄悄瞥了他一眼,应道:“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你要是有什么事,也要告诉我,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
江逾白没作声。
除了林知夏以外,江逾白还有别的朋友。他在高中部认识了几个男生,大家经常聚在一起打网球。江逾白原先控制不住腕力,经常把网球打出界,这两年他勤加练习,球技提升得很快。
江逾白的另一位高中同学在北京有马场。这个月的月初,江逾白和同学们在马场上骑马,玩了整整两天,他心里也觉得畅快高兴,那种高兴是轻松简单、毫无负担的。他从没想过要去刻意地接近哪个朋友,更不会关注他们的QQ状态……然而林知夏打破了江逾白的一切交友准则。
他反复她发来的短信,记录她给他打电话的频率,登上QQ就是为了等她。
今年七月,她最忙的时候,他怀疑她已经遗忘了他。
七月份的某一个夜晚,江逾白在睡前翻看《人类观察日记》第一册 ,看到九岁的林知夏写道:“也许在我小学毕业之后,江逾白仍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江逾白暗想,小学和初中阶段,他和林知夏还有相同的校园生活、相似的人生轨迹。到了高中和大学,他们的交集越来越少,林知夏越走越远,而他完全不懂她的研究课题和实验内容。
他合上笔记本,将它放到了枕边。
那一夜,他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辗转反侧。
他从床上坐起来,倚靠着床头,在寂寂无声的漫长黑夜里,调节他的心理状态。
他知道,林知夏热衷于“量子计算”。“量子计算”能大幅度提高计算机的工作效率,科学家们预测“量子计算”将成为人类历史上第四次工业革命的里程碑。
相比于“人类科技的重大变革”,江逾白实在微不足道。
林知夏投身于事业,江逾白不该打扰她——抱着这种心态,他等到了八月底。
他和林知夏见面了。
香山的群岭群峰巍峨壮阔,景色万千,江逾白带了数码相机,但他没有拍照。他心不在焉地观赏风景,同时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哪怕他始终坚守着界限,他依然不自控地放任自己跨出了林知夏的友情范围。如今的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五岁高中生,不幸察觉了自身希望渺茫的暗恋。
想到这里,江逾白侧过脸,对上林知夏的视线。
林知夏观察他三秒,真诚地夸赞道:“你越长越好看了。”
江逾白镇定地说:“谢谢。”
林知夏对他翻天覆地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还追着他说:“你的变声期结束了吗?声音越来越好听了。”
这一回,他没说谢谢。他问:“你这样夸过别人吗?”
林知夏实话实说:“只有你一个。”
他淡淡地笑了:“嗯。”
落叶在风中打旋,飘过他们的眼前。林知夏抬手一抓,没抓住,江逾白摊开手掌,叶子刚好跌进了他的掌心,林知夏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叶脉,戳得他手心微痒,像是被小猫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