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按下电脑显示屏开关。他打开Word文档,草拟出一份简单的租房合同,包括中文和英文两个版本。他早有准备,敲键盘的速度很快,几乎没有一分一秒的卡顿。
林知夏逐条,提出一个要求:“请房东简述家庭教师的教学范围。”
江逾白用键盘敲出一行字:“数学与统计学。”
林知夏又问:“你有数学家教吗?他的月薪是多少?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看得出来,林知夏审查“住房合同”的态度非常认真。她并不打算糊弄过去。她真的把“家教”当成了自己的未来职业,想通过努力工作来节省房租。
江逾白条理清晰地分析道:“你要是在学校做了助教,每个月的薪水不止六千。我的家教……税后年薪六位数。这么一算,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真的吗?”林知夏半信半疑。
“当然,”江逾白说,“我不会骗你。”
林知夏一言不发。
江逾白又说:“我的数学确实学得不好……”他模仿学渣的语气,来了一句:“以后就靠你了。”
林知夏果然兴致勃勃地回应道:“好的,你对数学的动力学分支感兴趣吗?我好久没看过这方面的书了,有空我们交流一下心得和感想。”
江逾白打印了两份合同。他签完字,盖了私章,才把合同交给林知夏。
林知夏有样学样。她签好字,又微微蹙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提笔补充一条说明:“林知夏在2013年分到学校宿舍,本合同即作废。”
她相信江逾白的好意,但她仍在犹豫。写完“合同作废条款”,她转过头,想看江逾白的表情。
江逾白没有一丝一毫的介怀。他左手揽紧她的腰,低头轻吻她的脸颊,还叫了她一声:“夏夏。”那声音低缓又亲近,还掺杂着笑意。她无力抵抗这种蛊惑,自觉地扑进他的怀里。
无需任何解释,他永远能理解她。
*
这天中午的午餐异常丰盛。
餐桌的正中央摆着一座草莓奶油蛋糕,四周环绕着色香味俱全的荤菜和素菜。林知夏往餐桌边上一站,感慨道:“我想起了我的十一岁生日。”
江逾白拿出一只镶嵌钻石的盒子。
他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颗粉玉雕成的草莓。这颗草莓玲珑剔透,形状圆润完整,但雕工并不精细完美,不像是出自玉雕大师之手。
江逾白解释道:“我用电动钻石刀,雕了一颗草莓,送给你当作十八岁生日礼物。”
林知夏顿时来劲:“你亲手做的吗?”
“是的,”江逾白说,“失败好几次,终于有了成品。”
林知夏特别珍惜这颗草莓。她双手接过那个盒子,反复观赏,反复把玩,连午饭都没顾上。她决定把江逾白亲手雕琢的作品放在她的床头,每天夜里陪伴她入睡。
*
愉快的周末时光十分短暂,转眼又到了周一,林知夏起了个大早,背着书包去了办公室。
每逢周一、周三的早晨,他们组里都要开晨会。
林知夏听说,印度学姐作为第一作者刚刚发表了一篇Nature论文。今天早晨,印度学姐将在组会上做一次简单汇报。她有意与林知夏、温旗合作。她出身数学专业,需要一位物理功底扎实的合作对象。
林知夏毛遂自荐。
组会召开之前,她直接找到印度学姐,先把学姐夸了一顿,又说了自己的学术背景,表达了她的合作意向。
学姐和林知夏击了个掌。她把实验数据传到了林知夏的台式电脑上。
这是林知夏第一次主动要求与人合作。
前不久,林知夏和韦若星曾经在QQ上聊过天。
韦若星博士毕业后,拿到了上海某大学的教职。她是今年的“青千”学者之一。“青千”指的是“国家千人计划青年人才”,申请者必须拥有“3年以上的海外科研工作经历”,还要有显著的学术成果。
韦若星过五关斩六将,成功拿到“青千”头衔。现在,她是上海一所985高校的副教授。
林知夏通过QQ请教韦若星,问她做了副教授以后,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出乎林知夏的意料,教学并不是韦若星的主要任务。
韦若星参与了“上海市高校优秀青年教师科研项目”。她经常与同事、企业高层、政府官员打交道。她还说,这都是不可避免的,社交是教授生活的一部分。
听完韦若星学姐的教诲,林知夏再次尝试与人合作。
同组的印度学姐,就是林知夏的试验对象。
印度学姐和林知夏的合作十分顺利。不到一周,她们就有了新突破。此外,林知夏还在整理自己的论文材料——导师对她这篇论文的期待很高,她想尽快把文章写出来。
虽然林知夏和江逾白在同一所大学上学,但是,他们并不经常见面。江逾白想邀请林知夏出席周五的一场晚宴,林知夏都拒绝了他。
林知夏理由充分:“我最近很忙。还有,我养成了周五晚上冥想的习惯……我要梳理这一周的工作内容。”
江逾白表示理解。
周五晚上,江逾白独自去了晚宴现场。
系里的同学来了不少。孙大卫望见他,远远向他招手。
孙大卫坐在一张长桌的边上,他旁边还有一位身穿黑色长裙的女生。这位女生妆容精致,头戴月桂叶型的珍珠发饰,打扮得像是希腊女神。
他们的面前,精致的器皿银光闪耀,镶嵌着橙色灯泡的仿制蜡烛散发着柔光,温暖的光芒环绕着餐桌上的水晶花瓶,所有来宾都穿着西装或者长裙,宴会的氛围十分轻松、和谐、没有压力。
第111章 风险投资
今晚这场宴会的客人主要包括学生、老师与公司职员。
职员们多半任职于金融、管理、咨询、审计等公司。在场的学生可以和他们搭讪,向他们提问,获取有价值的信息。
对孙大卫而言,这种宴会就是普普通通的wdinner(社交晚宴)。如果他想在大公司找一份工作,他会积极参加此类活动。但他并不需要工作。本科毕业后,他就要回国继承家业,挑起他老爹肩上的重担。
不过,江逾白是晚宴的幕后组织者之一。看在江逾白的面子上,孙大卫好好打扮了一番。
孙大卫在自己的鞋子里塞了三层增高垫,就像穿了一双高跟鞋。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牢牢地扶住桌沿,抬头看向江逾白。
江逾白渐行渐近。他西装笔挺,气质出众,格外引人注意。
孙大卫与他搭话道:“江逾白,我给你介绍下,这姑娘是我女朋友,叫苗丹怡。她妈妈是缅甸人,她爸爸是马来西亚人,她是混血女孩,中文讲得老好了,你用中文跟她唠嗑,顺溜儿的。”
今天晚上,苗丹怡身穿一条飘逸的黑色长裙,头戴一片珍珠制成的月桂叶,腕间系着一条钻石手链,沉默时自有一股富贵恬静的气度。她从小生长在东南亚,自幼学习中文,后来,她遇到了孙大卫,和他在校外同居,孙大卫就成了她的中文老师。
苗丹怡嫣然一笑,开口道:“大卫跟我介绍过你,他说你不得了,聪明有能耐……”话中一顿,又问:“请问,我能认识你的女朋友吗?”
餐桌上的蜡烛光芒闪耀,苗丹怡推了推餐盘,凑到孙大卫的耳边问:“他女朋友是林知夏?他怎么没啥反应呢?”
孙大卫抢先一步圆场道:“林知夏太忙,大研究组的博士生。”
江逾白解释了一句:“林知夏最近确实比较忙。”他似乎很讲义气,随后就透露道:“你想找哪个组的博士生?刚才志愿者和我说,有几个部门的博士生来了。”
孙大卫绕到了长桌的另一侧。
他站在江逾白的身边,感慨道:“那么多博士啊,像个助教派对……”他定睛一望,指明道:“你瞧那一桌,你女朋友的同事来了。”
孙大卫说的“你女朋友的同事”,正是温旗与尹秀恩。
江逾白低声问:“你认识他们?”
孙大卫微微颔首:“我在电脑上查过那个部门所有的博士学生。”
江逾白故意误解道:“你想读博?”
孙大卫连忙否认:“不是,我这都是为了我女朋友。她上学期均分五十,PartI(第一部 分)的课还没整明白,就得上PartII(第二部分)。上届学长说‘量子计算’给分高,她下学期才要选‘量子计算’。我瞅着今年的‘量子计算’一共就五个助教,选课的人不多,小课老师最爱出难题怪题……”
江逾白听出孙大卫的言外之意。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林知夏。
江逾白和孙大卫都很确定,林知夏会成为下学期的‘量子计算’助教——这基本上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林知夏的研究方向与量子计算相关,已发表论文的质量和引用量都挺不错,刚好够得上助教的位置。再加上她精通各国语言,对待学生既温柔又有耐心,很符合助教一职的岗位要求。
哪怕林知夏还很年轻,她已经有了一定的资历。
江逾白沉默片刻,劝诫道:“你想提高女朋友的成绩,不应该找助教。学校有学校的规定,苗丹怡和助教关系太近,容易被别人当成‘学术不端’,两个人的学业都会受到影响,这是你想看到的么?”
孙大卫眉毛一皱。
江逾白看着他的表情,嗓音更低:“你可以给女朋友找老师,在你家里一对一补习。”
孙大卫掂量了江逾白的话,反问道:“校外的老师?”
江逾白笑说:“招聘老师,签合同,在家上课……”
孙大卫拍了拍江逾白的后背。他本想拍一下江逾白的肩膀,无奈江逾白的肩膀有点高,还是后背离他更近一些。他点头示意道:“我从小补课补到大,我都忘了这一出,谢谢啊,我回头就发一则招聘公告。”
江逾白与他碰杯。
随后,江逾白走到了大厅的中央区域。
几位同学正在和金融公司的职员讨论职场问题,江逾白加入了他们。他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不了解社会规则,不懂得投资风向,大部分理论都来源于书本。
孙大卫旁观江逾白的一言一行,迷惑道:“嘶……”
苗丹怡握住叉子:“啊?”
“江逾白,”孙大卫指了指旁边,“他爸跟我爸是合作伙伴。他爸投资了欧洲的船坞、能源、电厂,控股几家企业,年回报率稳定,他爷爷靠着电器业和造船业挣了第一桶金……”
讲到这里,孙大卫忽然停住了。他自言自语道:“投资比赌博的风险还大。我要是看错了投资的方向,比在拉斯维加斯迷上赌博更惨。迷上赌博了,大不了亏点小钱,投资搞坏了,分分钟倾家荡产。”
苗丹怡从未研究过任何经济理论。
她心不在焉,默默地低头吃饭。
孙大卫又说:“富二代最容易被骗去做投资,人家的专业团队,变着花样儿搞方案,从你手里抠出现金流。这年头做点生意真难,我姥姥说她见过人家小公司被银行抽贷……”
苗丹怡仰头喝下一杯饮料,两侧腮帮子全部鼓起来。
孙大卫察觉她的不耐烦。
他赶紧住口,又说:“哎,苗苗,你下学期想选什么课,就选什么课,咱们不跟助教套近乎。你和助教关系太近,万一被学院委员会的老头子瞧见,把你当成‘学术不端’怎么办?是不是?从这学期开始,咱们给你每门课找一个老师,就住咱们家里,包吃包住,让老师把你的成绩慢慢地补上来。”
听完他的话,苗丹怡如遭雷击。
*
今天晚上,江逾白打算品尝一杯红酒。
他成年了,应该可以喝酒。
秉持着这种心态,江逾白端起一只高脚杯。他微微倾斜杯身,仔细观察灯光下的红酒质地。
江逾白的两位朋友都站在他的面前。那两位朋友正在低声交谈,时不时地笑一下。他们对江逾白说:“今年我们打算去伦敦和巴黎过新年,你来不来?”
这个时候,恰好有一位男生从江逾白身旁的路过,那人呼吸急促,脚步飞快,狠狠撞到了江逾白的肩膀,冰凉的酒水洒出来,溅到江逾白的手背上。
江逾白出声道:“同学?”
那人猛地转过身,与江逾白对视片刻。
江逾白念出他的名字:“温旗。”
江逾白在林知夏的办公室待过两三天。温旗来找林知夏商量组内课题的时候,林知夏就把温旗介绍给了江逾白。因此,江逾白对温旗印象挺深。
温旗当然也记得他。
不同学院的学生穿梭在他们四周,熟人随处可见。
晚宴气氛热闹,灯光稍显黯淡,温旗穿着一套面料高级、做工考究的昂贵西装,但他眉头紧蹙,脸色不佳,硬生生憋出一句:“对不起,我走路没看路。”
江逾白抽出一张餐巾纸,擦干净手上的污渍,又问他:“你要去哪里?”
他直言不讳:“洗手间。”
江逾白正准备去洗手间洗个手。
虽然他不想和温旗同路,但是,他们还是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这一路上,江逾白一言不发,温旗也沉默不语。他们维持着尴尬而默契的局面,俗称“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他们唯一能找到的共同话题,就是林知夏。
然而,不约而同的沉默,依旧无人打破。
江逾白站在洗手台之前。他打开水龙头,专心致志地洗手。他从小就有轻微的洁癖,要是把手弄脏了,至少洗两次才算干净。
水龙头向下倾注着水流,温旗就站在江逾白的右边。
温旗双手掬起一捧冷水,猛地一下盖在自己的头发上,水珠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滑落,贴紧他的额头,他深吸一口气,又问江逾白:“你抽烟吗,有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