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父赞同儿子的观念:“背后说三道四,总有一天轮到自己头上。你还不如在家陪我写字下棋,陶冶情操。”
“行行行,你们全部风格高尚,就我是搬弄是非的长舌妇。”许母往手腕上挂个小南瓜包,道是午饭不回来吃,让许父热剩饭剩菜凑合。
“反正长舌妇做的饭难吃。”
离开家,许子慕白天睡觉夜晚麻将,顿顿与朋友下馆子。晃眼间到了元宵节,早晨八点整,熬通宵的男人们却像打过鸡血似的精神抖擞。
茶楼包厢空调够劲,四个男人都脱得只剩下单薄的衬衣,其余三人嘴里叼着烟,许子慕虽闻得下二手烟,自己却极少碰。
年少时为装逼学的,一直没有瘾。能让他上瘾的东西少之又少,近两年愈发对名利、女人提不起兴致。
万磊把烟夹手里,问许子慕:“怎么魂不守舍的尽输钱,扮散财童子救济咱们?”
许子慕神情淡然:“万老板用得着我救济?你救济我还差不多。”
“夸张了啊,在座的谁敢在许哥面前自称老板?我现在说到底就是一孙子,尼玛,那几家钉子户我都想过去给他们跪了。”
和许子慕坐对家的男人叫范鹏,面相敦厚,身材微胖,与万磊算半个同行,他问:“那些人不会大过年还给你闹事吧?”
万磊对钉子户恨得牙痒痒:“损到往人推土车师傅盒饭里丢屎的,能指望他们有什么素质?大年初一跑火车站说要去□□前静坐,饭没吃完我就开车赶去截人。”
范鹏笑着说:“让他们去呗,以为是多少年前,能靠拆两间茅草房暴富呢?”
万磊无奈道:“我也这个想法,上头不允许。咱合法合规拆迁,可闹条新闻出来影响县里形象,正创评文明区县呢,这责任谁担得起?”
“那几位老头老太太实在难搞,油盐不进认死理,你又不能把他们怎么着。说句重话气出点毛病就够你受的。”
几人絮叨起在乡镇搞事业的苦楚,许子慕人在包厢里尊佛似的坐着,心思早不知飘到哪儿去。
手机在桌边震动,低头瞧是许老夫人,万磊他们忙闭嘴。许子慕直接开的免提,许母张口便听得出语气不善:“元宵是不是也不回家过?跟你哥一样飞出去就不想回来是吧?”
“是您撵我走的。”
“呵,妈现在说不认你这儿子了,你信不信?”
“信啊,您一言九鼎。”
仨男的搁旁边无声地笑。
许母最烦老二这个调调,讲两句好听话哄人有多难?别人家都是老大性格憨厚,老二猴儿精,她家倒好,养出个噎死人不偿命的。
他要面子,别人未必不要,许母撂句狠话:“今天不回家,全当没你这个儿子。”
紧接着便是“嘟嘟”的忙音。
万磊笑言:“阿姨其实是想你,只是表达方式比较特别。这局结束散了吧,我也回家陪陪老头老太太。”
许子慕又摸到张废牌,瞄一眼丢桌上,“绕个道先送我。”
人只有在穷极无聊时,才感受得到分秒时光悄然逝去,这夜太漫长,他脑中闪过诸多往事,件件皆与江柳烟有关。
回神时,不由得骂自己,趁人之危,何等宵小。
就算她离了婚,也不是你该惦记的人。
许子慕一路闭目养神,快到小区门口时,远远瞟见江柳烟牵着俩孩子往家走。
他有心装作没看见,最终仍是败给自己,抬脚踢踢驾驶座后背:“靠边停,我在这下。”
万磊说:“别介,送佛送到西,走回去还有段距离,再说我还想跟叔叔阿姨聊两句。”
许子慕坚持:“让你停就停,哪这么多废话。”
万磊只得打灯把车子靠边,“我怎么那么像你司机呢,给二十块车费吧老板。”
许子慕懒得理他,下车后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江柳烟,“带孩子出来玩?”
“不是,幼儿园马上开学,带她们去熟悉下校园环境。”
江柳烟话音刚落,乔晨就迫不及待地跟许子慕显摆她新买的绘画工具:“叔叔我画画超棒,老师回回都奖励我小红花。”
许子慕勾起嘴角柔声问:“你会画什么?”
“公主,小动物,佩奇一家,好多好多。”
乔曦说:“我会画漂亮的花,我家阳台上有个小花园,我妈妈喜欢养花。”
许子慕情不自禁将目光移到江柳烟身上,长卷发披散着,眉目清淡,明明是土生土长的北方姑娘,反有股江南女子的婉约之美。
“喜欢不代表能养好,你们忘了妈妈把仙人掌都养得死翘翘了?”
乔曦吐吐舌头,同姐姐一起嘿嘿傻笑。
关于回珑县上幼儿园,江柳烟的解释是她把工作换到这边。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开始有点舍不得兖城的同学,可同学到底比不上妈妈重要,江柳烟三言两语便给含混过去。
珑县就一所公立幼儿园,条件虽不比兖城,相较私立园还是正规许多,邱含翠托层关系才把外孙女们塞进去插班。
姐妹俩参观完幼儿园,都挺满意。旧同学见不着,马上将有更多的新同学,她们对新学期充满期待。
小区里的道路没有车来车往,江柳烟回忆起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打雪仗,从路旁灌木上抓积雪团成球,往孩子们身上扔。
雪球在羽绒服上炸开,拍拍就没了,并不会润湿里面的衣裳。乔晨和乔曦笑呵呵地反击,她俩手小,弄的雪球只有丁点大,毫无杀伤力。
母女三人玩得不亦乐乎,许子慕在一旁安静地走路,冷不丁一个雪球砸在胸口,乔晨抱紧他的大腿咯咯笑个不停。
江柳烟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会躲开。”
乔曦则仰起小脸问:“叔叔,你挨打也不反击吗?”
江柳烟代他解释:“叔叔嫌你们小不点,不乐意跟你们玩。”
许子慕确实放不下架子,他没带过孩子,尤其是娇滴滴的女孩子,感觉碰一下就会哭。
他平日里不苟言笑,摆着张厌世脸,不是讨小朋友喜欢的长相,不知为何这对双胞胎却不怕他。
邻居刘阿姨路过,见乔晨还挂在许子慕腿上,好奇地打量一圈,问:“玩啥呢?这么高兴。”
江柳烟下意识地与许子慕拉开距离,招呼乔晨回她身边,“我们刚碰到,小孩子瞎闹呢,您出去买菜?”
“买点糯米面晚上包元宵。我家大孙子挑得紧,吵着要吃肉馅的,那玩意儿谁会弄?还得到网上找菜谱现学现卖。”
刘阿姨同他们告别,没走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
“我们回去啦,再见。”
粘在胸襟上的雪粒许子慕没有掸掉,转身时,江柳烟闻见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烟草味。
第12章 chapter 12
那味道江柳烟很熟悉,迟归的夜晚,乔燃身上总带着,不过更浓郁更复杂。
应是在风月场厮混了一整晚吧。
小地方的夜生活同样精彩。江柳烟到婚后才晓得,那些豪华大酒店,并不仅仅是酒店;除了量贩式KTV,每家都养着一群“公主”。
灯红酒绿的世界离江柳烟十分遥远,读书时她是好学生,结婚后她是好妻子好妈妈,如同一架天平,一头挑起家庭,一头担起工作,再没精力顾及别的。
她与许子慕,好似生活在平行世界里,过着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而许子慕此刻正在懊恼,他是不是表现得过于冷淡了?
孩子胖乎乎的小手揪紧裤腿时,他其实有瞬间的冲动,想把小团子揪起来抱怀里揉一揉。
两个宝宝像极了江柳烟小时候,稚嫩中透着天真和傻气,爱装小大人。
可理智战胜了心软,他终究忍住了。
成年男女间的熟络,需要合适的理由。
流言蜚语已然够多,他不愿给江柳烟添麻烦。
她也懂得,所以才会在邻居路过时,不着痕迹地远离。
许子慕推开院门,刚在电话里骂完他的母亲开心地迎出来:“家里有客人,你精神点,这姑娘长得可俊俏了……”
许子慕顿时后悔回来,他亲爱的老妈,有千百中手段哄儿子往相亲的坑里跳,且不留逃脱的余地。
他硬着头皮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的阿姨和姑娘同时起身,许母拍下儿子的后背,高声介绍:“小时候你特爱吃王姨包的肉包子,怎样她外甥女漂亮吧?现在在审计局工作……”
许子慕各自问声好,态度不可谓不敷衍,又懒懒地说:“王姨您坐着,我熬一宿没睡,上楼补个觉。”
不管老妈乐不乐意,许子慕抬脚就走。
失礼便失礼,到他这个年纪,实在懒得应付任何人。
许母尬笑两声,解释道:“他年节里也忙得不可开交,确实累得够呛,王姐你可千万别挑理。”
回答的话许子慕没听见,他亦不关心,到卧室脱去外套,衬衫胸襟上湿了一块,贴在身上透心凉。
许子慕睡得天昏地暗之时,江柳烟正在家陪女儿们做花灯。
江崇礼逛年货街捎回的花灯手工包,做起来并不复杂,图案要自己涂色,他选的荷花、梅花,还有一个唐代仕女。
女孩子对待手工活颇有耐心,乔晨和乔曦愣是没要妈妈帮忙独立完成,虽然花灯形状粘得有些奇怪,好歹是自己做的,成就感爆棚。
江柳烟打算元宵夜带孩子们提着花灯去游园。
珑县每年正月十五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元宵灯会,县城里生活悠闲自在,许多民俗文化得以完整保留。
最初灯会在县政府门前的广场上进行,地点有限,人潮如织存在安全隐患。前年开始转移到新建成的玲珑湾公园,各式精美花灯与公园景致相得益彰,吸引得临县居民也跑来凑热闹。
兖城的元宵节没有这样大规模的活动,顶多商场里会摆几盏应景。
午饭后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包饺子和元宵,江柳烟把孩子们也叫来帮忙。
北方人吃的元宵,起初是没有任何馅料的,后来品种才渐渐丰富起来,出现了黑芝麻馅、红豆馅等。
江柳烟最爱桂花酒酿小元宵,秋天采摘的新鲜桂花,用白糖腌渍起来,煮小元宵的时候加两勺,香气能溢满整间屋子。
孩子们团的也是小元宵,尽管态度很认真,结果却不尽人意,大小不一,形状各异。
邱含翠瞧见忍不住笑,又怕打击娃娃们的积极性,便说:“煮熟就圆了。管它什么样儿,能填饱肚子就成。”
“那我能不能捏只小猪?”乔晨突发奇想。
江柳烟笑道:“随便你们啊,自由发挥,反正谁做的谁负责吃掉。”
自己动手就是不一样,晚餐乔晨和乔曦各自吃一碗芹菜肉馅饺子加元宵。
糯米面不容易消化,邱含翠没敢多盛,饶是如此,俩姐妹小肚子还是撑得圆鼓鼓的。
略微消会儿食,江柳烟给女儿们穿上羽绒服,戴上手套,开车带她们到玲珑湾赶元宵灯会。
晚间江崇礼饮些小酒,说要留下来看家,叮嘱老伴灯会上人多,务必看好孩子。
邱含翠与江柳烟看玩笑:“你爸呀,想偷懒又不放心别人,惯常只管动嘴,没有实际行动。”
江柳烟往颈上扣皮草围脖,“她俩胆子小得很,不会乱跑。晨晨会帮妈妈看好曦曦,对不对?”
乔晨乖巧地点头:“嗯,我不乱跑,也不让妹妹乱跑。”
元宵灯会不仅仅是赏花灯,还有人摆摊卖手工艺品、玩具和小吃。
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没逛过夜市,对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小商品爱不释手。江柳烟给她们买了电动红鲤鱼,放在地上摇头摆尾,跟在水里游似的。
还品尝了糖人,如今的糖人出于卫生考虑,早就不用嘴巴吹,改用勺子舀糖稀直接在面板上作画。乔晨选了奔跑的小马,乔曦选的是蝴蝶。
师傅难得遇见双胞胎,额外给做了手拉手的两个小人:“免费送你们的。”
“谢谢叔叔。”
姐妹俩身高才一米左右,让她们自己走,几乎只能看见来往行人的腿。江柳烟和邱含翠每人抱一个,没逛几百米便累得够呛。
“到那边草地上,你们玩一会,让姥姥和妈妈歇歇。”
夜风寒凉,乔晨乔曦挑着花灯在草地上撒欢儿,不仅不冷,还跑出一头汗。
邱含翠正给孩子们更换背巾,一位穿着墨绿棉衣的妇人凑过来:“这不是他邱姨嘛,带外孙女出来玩呢?”
“呦,张姐,可稀罕见着你,回来过年?”
“是呀,有几年没回来了,孩子们都留在深圳,嫌老家冬天太冷,我和他爸回来看看老人。”
邱含翠给女儿介绍:“这是张姨,以前在我们学校教音乐的。”
江柳烟叫声张姨好,寒暄几句,拜托母亲看下孩子,她去趟卫生间。
张姨瞧双胞胎越瞧越喜欢,“长得真俊,像妈妈,以后肯定是大美人。”
老姐妹多年未见,话匣子一打开难能关得上。等江柳烟从卫生间出来,原本在老人身旁玩耍的俩孩子却不见了。
“妈,晨晨和曦曦呢?”
邱含翠说:“不就在这玩呢么?”
抬头一看,面前草地上空无一人,她立马慌了神,“刚还在呢,是不是跑前面迷宫去了?”
草地往前十几米,有个灌木丛围成的儿童迷宫,大人站里面能露出肩膀,孩子进去就完全隐身。
张姨也着急,说:“你们过去找找,我在这等着,万一孩子们没跑远,回来找妈妈,这边没人也不行。”
江柳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慰母亲:“应该是宝宝贪玩,说不定就在迷宫里,我们过去看看。”
母女俩把迷宫找个遍,附近的沙滩也挨个儿问过,双胞胎很显眼,路过大家肯定会有印象,可所有人都摇头说没看到。
江柳烟一下子懵了,曾经浏览过的新闻、身边人的经历同时涌进脑海。